69、母子(2 / 2)

德妃的聲音就不由帶了哽咽:“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是你在先帝跟前,力陳讓十四去西北的,這一去就是好幾年。從前先帝每每誇你待弟弟好,逢年過節,都想著在先帝跟前提一句,往西北送些新鮮物去。”

德妃抬手擦了擦眼角:“可你既知道他的辛苦,又記得這些小事,怎麼不記著最要緊的事兒?你親弟弟如今還隻是個貝子呢。”

“若說從前,你是做王爺的,不好說話也不怪你。可如今你說了卻是天下最算的,竟也不提。”

“先帝爺駕崩後次日,你便封了兩個親王,一個郡王出去,誰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十四。”

德妃娘娘說的這事兒,是四爺登基後,立即升十三為和碩怡親王,次日又再次升八阿哥胤禩為和碩廉親王,廢太子長子弘皙為郡王之事。

這三個重量級王位批發出去,眾人就都明白:十三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從光頭阿哥直接到親王,實現了八級跳,而弘皙阿哥這個郡王,多半就是順著先帝的意思,保全廢太子一脈。

唯一讓眾人有些迷惑的,就是從前八貝勒,如今廉親王的晉封了。這位不是跟新帝從前多有齟齬嗎?難道如今已經冰釋前嫌?沒聽說啊。

不過皇上嘛,總不會讓人摸準所有心思,所以眾人隻得先看落在實處的冊封:新皇在諸位兄弟裡,隻看重十三爺和八爺。

倒是先前的撫遠大將軍,親兄長登基,至今也沒什麼恩旨。

德妃正是得知了此事,才不免傷心,覺得老四不體恤照看十四。兼之多少有些流言傳到她耳朵裡,她心裡也有個疑影:雖說皇上這兩年待老四是看重,甚至養雍親王府的阿哥,還讓雍親王巡察八旗。但要是往早先算,近五年來,皇上待十四也分外看重啊,給了兵權不說,當時十四出征的時候,用的可是天子儀仗,這可比什麼都板上釘釘,是所有官員都親眼看著的。

到底皇上駕崩的那一晚,隻有隆科多在暢春園,老四是第一個趕到的皇子,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彆人再也不能知道。

想起隆科多,德妃就不免想起隆科多的親姐姐孝懿仁皇後,胤禛的養母。明明胤禛是她的親生兒子,卻偏偏多了這麼出身、家世、位份都比她強的養母!而胤禛,也從來覺得佟家人是親眷,管隆科多叫舅舅,更讓她傷心。

德妃隻要想一想,甚至連胤禛的皇位……都脫不了孝懿仁的家族,她心裡就堵得什麼似的。

這會子德妃越說越傷心,又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拿來問四爺:“新帝,你若惱了我,嫌我傷心壞了說話不防頭叫你生氣便隻衝著我來。如今今日又當著眾人下十四媳婦兒的麵子,叫她按著府裡的爵位站到眾人之後去?渾然不顧我傷心需要人安慰也罷了,更要緊的是,叫旁人一看,豈不都看輕十四一家子,這也是你做哥哥的道理?”

隨著德妃一句句的逼問,四爺的臉色越來越淡漠。

在德妃說這些話的中間,他還想打斷反駁一下:原來額娘也知道我從前隻是王爺,不好說話,原來額娘也知道,昨日你說話不當,惹得眾人非議。

可後來,他見德妃對這些事都毫無愧意,心心念念唯有十四,四爺就失去了所有想要跟這位親額娘交談下去的欲望。

他就這樣站著,筆直如山嶽,如青鬆。

他是這個國家的皇帝,從此後,隻要他不願意,沒有人能再讓他彎腰屈從。

室內安靜一片,唯有德妃的啜泣聲回蕩著。

從方才德妃開始哭,福晉就退後一步,帶著雍親王府眾人跪下了。

宋嘉書自然也跟著跪在後麵。

她跟著眾人一起,不能抬頭看,但她的耳朵並沒有聾。

德妃的一番話說完,哪怕宋嘉書對四爺並沒有一往情深,作為一個旁觀者,都覺得有些齒寒。她略微抬眼,就看到跪在她前頭的年側福晉,不知道是不是氣的,連著消瘦的脊背都在微微發顫。

年側福晉還懷著身孕呢,如今雖然已經快七個月了,腹部明顯隆起,但她的身量還是消瘦。這樣跪著,顯得有些可憐。

好在永和宮裡有地龍,十一月底跪著還不算甚冷,否則一定要跪壞人了。

宋嘉書不忍再看,便依舊垂目,盯著地磚上極微小的裂縫,跟眾人一起裝作自己隻是個擺設。

四爺就是這時候開口的,他的情緒並不激烈,聲音也不高,卻透露出一種特殊的威嚴,令人不敢出聲。

“額娘可還記得世祖立在交泰殿的鐵牌?內宮不許乾預政事。”他頓了頓,一雙濃眉下麵的眼睛,像是兩片幽深夜色一般難以看清:“既如此,外頭的事情就交給兒子便是,額娘不需操心,隻需安養。”

德妃的手帕還舉到一半,有些震驚於這個兒子的強硬,都忘了繼續擦眼淚,手就這樣停在半空中,仰頭看著四爺。

從前他們母子雖然冷淡些,有時候也生疏些。但正因這份生疏,彼此才都是客氣的。老四從沒這樣頂撞過自己,可如今他說什麼?他竟然說自己不需操心外頭,不許自己管老十四了?

四爺不顧德妃的震驚,繼續道:“後日的登基大典,內務府來不及趕製新的太後吉服,便拿先太後娘娘的改了,今晚就拿來請額娘試一試。若有什麼吩咐,額娘隻管告訴內務府罷。”

正事說完,四爺行雲流水般走人:“既如此,兒子就告退了。”

他自己走不說,還對福晉點了點下頜,福晉隻得帶著眾人起身一並告退,眾人按著順序退出來。

宋嘉書要跟在四爺、福晉和兩位側福晉後麵退走,離開的較慢。於是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清脆的杯盞落地聲:嗯,應該是德妃娘娘終於反應過來,然後砸了個杯子吧。

這一聲,不單走到後頭的宋嘉書聽見了,四爺和福晉顯然也聽見了。

四爺的腳步一頓。福晉也連忙停下。

然而四爺沒有回頭,也沒有再說話,帶著身後一眾妻妾,離開了永和宮。

直到出了宮門,四爺才回頭對福晉道:“內務府吉服之事就交給你了。”還不等福晉點頭,四爺的目光已經移到了年氏身上,帶上了焦急關懷:“瞧你這臉色,趕緊宣個太醫看看,若是撐不住,便去偏殿臥著。”

年氏的眼中也隻有四爺,方才她看著德妃這樣為難四爺,真是心都要碎了。

德妃在上麵擠著眼淚哭,年氏跪在下麵,卻是忍了又忍才沒有當場痛哭出來。

此刻見四爺這樣關懷她,年氏眼裡不免噙滿了淚水,隻道:“臣妾知道了,還請爺……請皇上保重自己的身子,切勿掛念。”

兩人這種旁若無人的氛圍,讓跟在後頭的幾位格格都忍不住低下頭,覺得非禮勿視。

何況是還夾在兩人中間的福晉了。

福晉的臉色也有些發青,看起來跟年氏幾乎是相映成青,很是緩了緩才福身道:“皇上放心,臣妾早就收拾出幾處偏殿,專供年老體弱或是有身孕的內外命婦歇息,其中也有太醫待命,臣妾這就帶了年氏去。”

四爺這才又看向福晉:“好。你做事向來周到。”

福晉終於把臉上的表情調回到正常檔,準備帶著眾人告退——方才她們是來‘伺候’準太後用午膳的,結果準太後一口沒用不說,她們也全部餓著,這會子也該去各自吃點東西,預備著下午的喪儀。

四爺卻開口道:“鈕祜祿氏,你留下。”

宋嘉書準備吃飯的想法再次被無情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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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跟在四爺身後,穿過不知多少層的宮門,直到養心殿附近。

妃嬪不能走養心殿正門,自有太監引她從角門進去,然後等在後殿。

如今,這大清數代帝王居住過的居所養心殿,剛剛迎來它的第一任主人,所以看起來還頗為簡素,也有些尚未修整的歲月痕跡。

宋嘉書見香爐裡的煙細弱,就走過去添了一勺。

是熟悉的帶著清苦的薄荷香,旁邊還放了滿滿幾匣子。

隻從這香料的數量,就可見四爺近來的忙碌,隻怕是連睡覺的時間都沒多少,常用著這提神醒腦的香料。

一時蘇培盛帶著笑臉進來了,一進門就打了個千認真行禮道:“奴才給您見禮了。主兒恕罪,如今實不敢稱呼。”

這會子後宮位份沒定,蘇培盛這種滑頭卻不肯再稱呼格格——就像四爺還沒登基,雖不自稱朕,但外人也沒有再敢稱呼他王爺的。

“蘇諳達近日也辛苦了。”

一句簡單的問候,卻惹得蘇培盛感慨萬千:可不是嗎,這些日子主子爺幾乎不怎麼合眼,他們這個奴才自然也跟著連軸轉,隻恨爹媽少給自己生了幾條腿幾隻眼。

不過辛苦是辛苦,以後的前程也是儘有。

蘇培盛連聲道不敢,然後又道:“主子爺是惦記著,您這些日子都沒好好看一眼四阿哥,所以特意宣了四阿哥來見駕,也叫您見一見。”

他是偷空特意跑來賣好的,也是想著哪有親娘不惦記兒子的。果然見眼前的鈕祜祿氏,一聽四阿哥就笑了,再跟自己說話的時候,語氣都溫和了八個度:“承諳達的情了。”

蘇培盛深覺:自己這一趟沒白跑。

作者有話要說:  :見於清實錄康熙爺遺詔。

關於德妃的話,《清世宗實錄》中有一句記載“欽命吾子繼承大統,實非夢想所期。”

有關爵位就不一一標注了,怡親王、廉親王、弘皙的理郡王爵位都是出自清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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