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絕食(1 / 2)

且說蘇培盛見眼前鈕祜祿氏高興了, 便趁機道:“主子爺已經叫人傳素膳了,您一會兒可要勸主子爺多用些飯菜啊,這些日子主子為了守孝, 真是水米少進,奴才們心裡急的都沒了法子, 您但凡能勸主子爺用些, 就是奴才們的恩人了。”

蘇培盛也是見縫插針跑了來的,賣完好又匆匆告退。

宋嘉書望著窗外的樹影, 想著:是啊, 算來,自己跟弘曆真是好久未見了。

從八月十五中秋弘曆入宮之後,母子兩人就再未好好說過一句話。

先帝駕崩, 作為新帝的後宮, 她們被所有人的眼睛盯著,每日都按著時辰坐車,從雍親王府進宮守喪, 再按時出宮,一舉一動都不敢有岔子。

宋嘉書自然也不能這時候特立獨行,單獨去尋兒子。何況,就算她想找弘曆, 偌大的紫禁城,如今也沒有她能信任的太監去傳話, 若是隨便使個太監去,被人算計了反要壞事。

阿哥們自有他們守孝的去處,與妃嬪們不一處,就更難見到。

唯有一回,雍親王府女眷去給德妃娘娘磕頭, 隱約見了剛從永和宮出來的幾個阿哥的背影。

隻是宮裡舉止都有定規,再不能搖頭擺尾,伸著頭轉來轉去的看,所以也不知是不是弘曆。

宋嘉書想:我是真的有些想弘曆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跟著皇瑪法去彆苑遊玩,誰知就遇上皇上駕崩之事,那一夜的暢春園必然是兵荒馬亂,不知弘曆是怎麼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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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書房。

四爺頭也不抬,問進來的蘇培盛:“弘曆去見鈕祜祿氏了?”

蘇培盛忙跪了應是。

四爺的筆尖停了一下,問道:“你瞧著他們高興嗎?”不等蘇培盛回答,四爺自己道:“他們母子情深,相見自然是高興的。”

這種送命問答,蘇培盛哪裡敢搭腔,就趴在地上裝死。

倒是四爺,看了看座鐘道:“罷了,先用膳吧。”

做了皇上,用膳的規矩就多。甚至要是卡著嚴格的規矩,這天下再沒人能跟他平起平坐一桌子用膳。

然而太監上來請命要分開安桌,四爺隻擺手道:“現在不要鬨這些虛文了。都趕緊用一點罷了。”下午都還要接著守孝。

宋嘉書是知道四爺食量的,見他今日隻吃了兩口米就放下了筷子,實在是放心不下。

從她了解的醫學常識來看,人在高度緊張或者是忙碌的時候,有身體分泌的腎上腺素撐著,大抵是不覺得餓,甚至還覺得神采奕奕。

但不代表人就不需要標準的有營養的食物。

四爺如今就是這樣,他處於一個萬事撲麵而來,因此高度亢奮的時刻。這會子看似不吃不喝不睡也精神不錯,卻是在透支自己的身子。

宋嘉書開口勸了兩回,弘曆自然也勸膳,四爺隻是不理會,甚至還有種‘你們怎麼如此婆婆媽媽’的不滿,以至於弘曆也不敢再說話,宋嘉書唯有歎息。

四爺很快命人收了桌子,趁著飯後茶的一點功夫,對宋嘉書道:“今日叫你過來,也是知你擔憂弘曆,今日見見也就安心了。”聲音頓了頓,接著道:“我要叫弘曆去趟京外辦件要緊差事。”

四爺沒說什麼差事,宋嘉書也就沒問,隻是垂首應是。

看鈕祜祿氏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四爺的心忽然也覺得安靜些,甚至不想讓鈕祜祿氏走,覺得就讓她坐在那兒,自己看了靜靜心也是好的。

隻是四爺是新帝,本身又是個注重規矩的人,還在先帝喪儀期間,自然不會留後妃在養心殿長待,於是喝過一杯茶後,就讓宋嘉書先回去,隻留下了弘曆。

弘曆起身送完額娘,便回來肅立垂首等著阿瑪……不,如今是皇阿瑪了,安排的差事。

“弘曆,暢春園那一晚你做的很好。”

四爺想起隆科多說的弘曆,他年紀雖小,卻有幾分膽色,居然敢在弘皙之先打開門觀察外頭的情景,又很快認清了形勢。不但沒用隆科多為他分心,待自己趕到的時候,弘曆還能利用對暢春園的熟悉,給自己幫上忙,表現可謂出彩。

於是,四爺便準備把這件事情也交給弘曆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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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並不知道弘曆去做的事情,她從養心殿回來後,堪堪趕上了下午的守孝活動。

守孝是個體力活,又要哭又要跪不說,還有時候要做到跪著哭。

折騰到點燈熬油的時辰,內外命婦才能一批批的散去。

宋嘉書跟耿氏是坐一輛車的,上車後,宋嘉書第一句話就問在車上等著伺候的白南:“今日可帶了點心?”

好在白南是日日給主子備點心的,連忙拿出來,宋嘉書連吃了四塊核桃酥才緩過勁兒來。

耿氏在旁給她遞備好的水,隻笑道:“姐姐這是怎麼了,中午爺……皇上管飯,竟沒吃飽嗎?”

宋嘉書搖搖頭:四爺隻吃了兩口米,她再餓,難道能捧著碗認真吃兩碗嗎?

耿氏在旁邊捧著腮道:“啊,就算吃不飽也讓人羨慕啊,除了福晉,姐姐可是第一個到養心殿去用膳的。”

宋嘉書喝了一口水,放好杯盞,隻覺馬車緩緩動起來。

她緩過了饑餓,才笑了笑:“哪裡是為了用膳,皇上不過讓我見見弘曆。”

耿氏也算看著弘曆長大,自然也關心,就絮絮問起弘曆諸事來。

且說此時的耿氏還沒想到,從明天開始,她也要跟宋嘉書一樣吃不飽飯了。

次日清晨,雍親王府女眷再次乘馬車入宮舉哀。

才到指定地點按著順序跪好,宋嘉書悄悄整了整袖子,準備把備著刺激眼淚的香囊舉起來的時候,就見一嬤嬤匆匆奔進靈堂,直奔著跪在最前頭的福晉去了,看起來火急火燎,必是宮內有急事。

眾內外命婦都把袖子舉了一半,一時不知自己當哭不當哭。

那嬤嬤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因為年老耳背說話高聲,給福晉磕了頭就用嚷嚷的聲音大聲道:“請主子娘娘快去永和宮瞧瞧娘娘吧。娘娘哀痛於大行皇帝駕崩,從昨日起竟不飲不食,立誌要隨了大行皇帝去!”

眾人:……

大行皇帝已經過世六日了,怎麼永和宮德妃娘娘忽然悲痛欲絕,想起來絕食了呢?

八福晉此時作為新任的廉親王福晉,跪的又靠前,聽得就更清楚了,忍不住露出一個冷笑:都不必旁人做什麼,自家額娘就夠這‘新帝’喝一壺的呢。

福晉震驚後立刻喝止道:“這位嬤嬤怕不是老糊塗了!娘娘上了年紀,一時悲痛不能自持也是有的,下人們正該勸慰娘娘才是。你是宮裡的老人,如今不說穩重,倒是先鬨了起來。隻怕娘娘是耳軟慈和的人,全讓你們給慪壞了!”

當場命人壓了這嬤嬤。隻是這嬤嬤到底是永和宮準太後的人,福晉雖然很想當場賞她幾十板子送她去見先帝爺,卻也不能夠,隻能先堵了嘴壓出去看管。

捆完下人,以言語彈壓過在場命婦,福晉才起身往永和宮去。

福晉並不是很擔心德妃的安危——她要真想隨著先帝爺去,趁著昨兒夜裡自己悄悄死了多麼方便,非要晨起鬨得眾人皆知,無非是對昨日四爺強硬態度的不滿罷了。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今日準太後尋死……福晉深深歎息,這都是什麼事啊!

福晉起身離去前,特意指了年側福晉帶領眾命婦舉哀。年側福晉自然也是責無旁貸,撐著身子率眾行禮。

及至福晉回來,宋嘉書都分不清,福晉的臉色和喪服的顏色哪個更難看,可見德妃娘娘處並不順利。

果然,到了用膳的時分,福晉再次率雍親王府諸女眷來到永和宮,一並勸膳。

隻是德妃娘娘的態度也很堅決:甭管你們來幾個人,反正我不活了,我就要餓死。

於是眾人再次跟著一起挨餓。

宋嘉書跟耿氏跪在李側福晉後麵,借著李側福晉寬大的孝服遮擋,耿氏在地下鋪的厚絨毯上寫了個‘天’字,然後悄悄扯了扯宋嘉書的衣服邊。

宋嘉書明白她的意思:她們這些人在這裡跪死,德妃也不會在乎的,非得當今的天子過來才能行。

可是四爺今日,還肯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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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

寒冬臘月,蘇培盛在外麵急出了一頭汗。

一個時辰前,福晉那裡就派人來回稟過永和宮娘娘‘悲痛過甚,今日要絕食以殉先帝’的噩耗,可蘇培盛至今還沒把消息遞進去。

因今日一早,四爺就召隆科多、怡親王和四阿哥弘曆一並入養心殿密談,親口吩咐不許一人進門攪擾。

所以蘇培盛也不敢叩門,隻能求神拜佛,盼著裡頭的密談早點結束。

於是大門‘吱嘎’一聲打開的聲音,在蘇培盛聽來如仙樂一般。

此時怡親王身份最尊,自然走在最先。隻是無論是如今風光顯赫的親王還是當年不受人看重的光頭阿哥,十三爺都是個很謙遜的人。臨踏出門前,伸手謙讓隆科多先行。

隆科多見新出爐的怡親王這樣給他臉麵,哈哈一笑,兩人互相讓著,就挽著手臂一同出門,弘曆跟在後麵。

蘇培盛給三人請過安,便匆忙入內。

弘曆看著蘇培盛焦急的樣子,心道:不知是不是後宮又出了什麼事情,隻盼著額娘一切平安。

三人還未走出養心殿大門,隻聽到背後‘哐啷’一聲,似乎是桌子倒地,杯盤碎裂的聲音。三人不由都止步,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隆科多仗著是長輩,素來又是敢說話的,就道:“怡親王,你跟皇上是至親骨肉的兄弟,不如你去勸勸。我跟四阿哥的差事急,這會子很該趕著出宮了。”

怡親王頷首,又折返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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