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皇上難得從養心殿出來, 要過來用晚點,白寧白南就也被宋嘉書叫來一並參詳菜品。
白寧看著自家娘娘認真執筆寫菜單,又不斷劃掉修改的樣子,心道:啊, 我們娘娘對皇上真是一片真心。最讓人欣慰的就是, 自打入了宮,皇上給娘娘的位份高不說, 見麵也比往日多了, 可真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啊, 我們娘娘的真心沒有錯付。
正在感動中, 便見自家熹妃娘娘抬起頭道:“皇後娘娘之前是不是有過話,說是各宮凡接駕所用之物, 皆可報備,來日向內務府勾賬?快, 把今天要用的吃食茶點鮮果都列下來, 可彆占用咱們宮裡的份例。”
白寧:……
半晌才艱難開口:“娘娘,這樣是不是……”
宋嘉書一抬頭見白寧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便笑道:“真是不會過日子——景仁宮的份例, 可不隻有我自己吃用,咱們一宮都指著這個過一月呢。”
確實,妃位的份例看起來多, 比如雞鴨,每月都各有十五隻, 比如新鮮菜蔬,每日是按數斤供給。但這不是隻讓妃子一人吃的,而是一宮的人口都靠著妃子一人的份例,故而也不會富裕很多。
白南就沒有白寧想法這麼多, 隻是笑嘻嘻道:“還是娘娘想的周到——娘娘,咱們要不要把今兒早膳晚膳的用料都寫上一塊報了啊。”
宋嘉書不由刮目相看:看不出來啊,以往比較一根筋的白南倒很有做假賬的天賦。於是她立刻點頭:“來,把中午用掉的一隻鴨子和兩條鮮魚也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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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到的也比宋嘉書預期的早。
一進門他便坐到臨窗的榻上去,接過宋嘉書遞上的茶,說了一句:“本想著叫你去養心殿,又想起你春日裡總不能出門,索性就過來了。”頓了頓又道:“也是朕想散散心,看看外頭的春景。”
宋嘉書不由一笑。
皇上有時候真有點口是心非的樣子。
待雍正爺問明了,還有半個時辰才能用晚點,就叫蘇培盛進來。
蘇培盛手裡捧了厚厚一摞東西,進門後小心翼翼擱在案上。
宋嘉書在旁一看,原來是阿哥們的功課:從他們每日練得大字,到默寫的功課並寫的策論文章,皇上居然都要收起來看,故而是厚度可觀的一摞子。
“朕算著今日的時辰早了點,你這裡大約還沒備好晚點,便叫蘇培盛帶著阿哥們的功課過來。”工作狂雍正爺對自己沒有浪費任何碎片時間,表示滿意。
蘇培盛又從身後小徒弟抱著的匣子裡捧出筆墨來,然後給熹妃娘娘讓開位置。
宋嘉書上來磨了一會兒墨。
卻見皇上邊用朱筆畫圈邊無意識的展動肩膀,似乎有些酸痛不適,就放下墨塊,重新擦了手,然後問道:“皇上,臣妾給您捶捶吧。”
皇上點頭。
且說自打那日晚上被熹妃捶了之後,雍正爺還真覺得臂膀放鬆了些。於是次日批完折子累了,便也叫宮人來給自己捶捶。宮人自懂規矩,拿著美□□小心翼翼給皇上捶起來。
皇上總覺得差那麼點力道,以為是宮女無力,便換了太監,誰知也是如此。
再讓宮人們放下美人捶上手捶,宮人們俱是嚇得魂飛魄散,全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連蘇培盛張有德都不敢,皇上也就罷了。
於是每回見了熹妃,皇上都等著她給自己捶。
偏生雍正爺還有點不好意思說,每次就都活動活動肩膀,果然熹妃就會主動提出要給自己捶一下。
此刻皇上隻是矜持的頷首:“也好。”
等肩膀上熟悉的讓人帶點微疼的力度傳來,皇上不由心道:彆看熹妃身量不豐,但還挺有勁。
還偏得這種帶點痛覺的捶,過後才能舒服,覺得像是糾結在一起的肌肉被各自疏散回原處。宮人那般不輕不重的捶打,當時是舒服的,但過後也沒什麼用。
宮人們也是冤枉,他們雖明白,但誰也不敢用力啊,把龍體捶疼了,他們不得掉腦袋啊。
且說宋嘉書為了方便用力,就跪坐在榻上,正好能從皇上的肩膀上,看到阿哥們的功課。
旁的她也不太懂,但弘曆的字確實寫得不錯,皇上也圈了幾個紅圈以示表揚。隻是皇上大約是正在被捶的緣故,這個圈有點波動圈的感覺。
到了弘晝的字,皇上看了幾眼,就道:“先停停。”
宋嘉書停手,活動了下手腕,見皇上在紙上用力寫下三個字:“不用心!”,不由要為弘晝祈禱片刻。
待到用晚點的時候,宋嘉書才解放了雙手,揉了揉手腕上桌吃飯。
食不言寢不語。
既非飲酒,皇上也隻是如常吃了晚點。
待飯後用茶時,忽然道:“之前要為弘曆尋宮女一事,因他進宮而未行,如今你跟耿氏都該上心些才是。”
宋嘉書幾乎是一拍腦袋:這兩個月總覺得忘了件什麼事兒呢。
皇上更道:“朕已經在留意滿八旗好人家的適齡女兒,看上兩年,也好給弘曆指婚了。”
說完兒子的事兒,宋嘉書就見皇上眉心微微一蜷。
她現在已經能看懂皇上一部分微表情了,雖然他沒露出煩惱的樣子,但他接下來要說的必然不是什麼順心的事兒。
果然,皇上道:“太後近日氣色飲食如何?”
宋嘉書心道,我見太後實在不多,皇上要真想問,應該問皇後。
隻是大白鸚鵡事件後,皇上與皇後之間更見冷淡,除非公開場合,帝後兩人幾乎都不再說話。
宋嘉書隻好道:“八日前太後娘娘準了臣妾們入永和宮請安,當時娘娘倒是能起身坐著與妾身等人說話了。”主要是太後坐起來指著年氏斥責了兩句,聽著底氣還挺足。
皇上沉默片刻,便道:“太後不肯常見你們也好。日後你也記得,太後心情欠佳,若是無故遷怒於你們,也不要跟太後辯駁頂撞。”頓了頓又囑咐道:“但也不要太老實了,就任打任罰的。要是太後罰跪時候長了,彆等著跪壞了自己才說,就早暈一暈罷。”
宋嘉書忍不住失笑,想不到雍正爺居然會這樣躲懶的法子。
然後福身道:“臣妾多謝皇上關懷,太後娘娘慈和,如何會無故懲罰臣妾呢。”
皇上可以這麼說他自己的額娘,但作為眾多兒媳婦的一個,宋嘉書可不能順著這話說:啊,沒錯,你親娘就是有毛病,總是想找大家的麻煩。
於是冠冕堂皇的回了一句話。
而皇上看鈕祜祿氏一如既往的柔和溫文,也有點發愁,隻盼鈕祜祿氏一貫聰明,可彆關鍵時刻太老實了。
若說現在,宋嘉書還不明白,皇上特意來囑咐她一回是為什麼,那麼很快,她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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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展眼到了清明節當日。
先帝新喪不足年,這個清明自然是要隆重祭拜的。隻是先帝爺如今還未葬入景陵,皇上便擺全幅儀駕,帶領諸兄弟們並皇子們前往壽皇殿祭拜先帝爺。
在景山壽皇殿內,皇上自然也遇到了 ‘奉旨閉門讀書正心性’,兼給先帝守靈柩的十四爺。
兄弟兩個相見,並沒有什麼相逢一笑泯恩仇。相反,十四爺依舊桀驁不馴,言辭間對這三個月的禁閉怨氣極深,當著諸親王皇子們,都對皇上多有頂撞。最後還賭氣對皇上道,若是容不下他,大可以讓他回西北去,從此後他再不回京便是。
皇上龍顏大怒。
當即把十四爺攆出京城。不過不是讓他去西北,天高皇帝遠的當大將軍王。而是罰他去景陵幽禁思過。
說到這個懲罰,便不得不提一提壽皇殿和景陵的地理位置問題。
十四爺如今的‘閉門思過’地點壽皇殿,到底還在皇城之內,地處尊貴之所,且有宮人服侍。
但景陵作為先帝爺早早定下的吉位靈穴,可不在京城內,而在河北遵化縣,直接就下鄉了。
且此時景陵還在緊鑼密鼓的施工,進行最後的修繕,爭取讓先帝爺早日‘入住’。
故而景陵處哪裡有什麼好的居所,比之在皇城內的壽皇殿自然是格外荒寂淒涼,什麼配套的基礎設施都沒有,簡直就相當於發配。
並且,皇上還給了十四一個任務,叫他監督工匠施工——去當包工頭了。
此事一出,本已能坐起來的太後當即倒了下去。
而宋嘉書也難得體會了一把焦慮到吃不下飯的感覺,原因無他,隻因負責押送十四爺往景陵去的將士,便是弘曆帶隊。
現在宋嘉書明白,為什麼皇上特意來說過一回太後懲罰的問題了。
果然,太後病中,妃嬪們去請安問候的時候,太後的火力就對準宋嘉書來了。
宋嘉書一躍超過年氏,成為在太後跟前待遇最慘的人。
與麵對齊妃或是武氏,或者任何人都不同,麵對太後,宋嘉書沒法提裙子跑,也沒法開口懟一懟對方,隻能認虐,很是過了兩天水深火熱的日子。
好在太後這回不是裝病,而是氣怒攻心真的病了,沒什麼體力折騰。
而太後僅存的體力還要用在刀刃上,用在跟皇上交涉怎麼把老十四撈回來的問題上。
所以宋嘉書雖然承受了一波炮/火,但尚在可承受範圍內。
耿氏特意來安慰她的時候,宋嘉書隻莞爾道:“沒事兒,咱們看的戲文上,那位格外英勇八戰八捷,把吐蕃一路打回老家去的婁大將軍,不是還創了個成語叫唾麵自乾嗎,我這點算什麼呀,隻是毛毛雨啦。”
而在皇上下一回召她去養心殿的時候,宋嘉書又把原話說了一遍,雍正爺在煩惱中都忍不住笑了笑:“你不過後宮女子,倒把自己比成婁師德了。真不知你素日都看些什麼戲文雜書。”
又見熹妃難得心大,甭管心裡如何,麵上到底繃住了沒有抱屈,皇上就想著賞點什麼。
於是道:“朕瞧著你方才賞玩那那紫玉雕的如意來著,既然喜歡,就拿回景仁宮擺著日日看吧。”
宋嘉書謝恩:終於,這把紫玉如意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