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弘昌的阿瑪怡親王何等得皇阿瑪看重,弘曆弘晝也看在眼裡,這一查出弘昌泄密之事來,當真如同捧了個燙手山芋。
兄弟倆對坐懵了一會兒,還是弘曆決斷,此事不能拖延,遲則生變。便即刻求見怡親王叔,請之一起去見皇阿瑪,然後當著皇上和怡親王一並將所有證據擺開。
當麵鑼對麵鼓說清楚,弘曆賭以十三叔的為人,若真是弘昌之錯,十三叔便不會記恨自己兄弟二人。
果然,怡親王驟聞此事,雖然惱怒驚訝,但並不偏袒,而是直接親自綁了弘昌過來,問明罪行,然後向皇上請罪。
彼時養心殿內,弘曆弘晝還在一旁站著。皇上不欲讓怡親王在侄子們麵前請罪,於是便讓兒子們都退下,連弘昌都讓人捆了扔到耳房去,獨留下怡親王密談。
且說弘曆弘晝退出養心殿,都覺得背上出了一層層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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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此事終於塵埃落定,傳到後宮的時候,宋嘉書隻聽到了一個對於弘昌處置的結局。
皇上顯然是看在怡親王的麵上手下留情了,隻道弘昌愚鈍,不堪為貝子。革了爵位後也沒再重罰,隻讓怡親王自行約束看管。倒是怡親王特意上了個折子,請命把弘昌圈禁於府內。
怡親王這樣大義滅親,一時朝上等著看熱鬨的人,也就散了。
彼時已經八月初,臨近中秋,朝上持續了一個多月的清查也接近了尾聲。
而中秋前的八月十三日,正是弘曆的生日。
弘曆也有了些空閒,便多來了兩次景仁宮請安。
宋嘉書卻隻覺得弘曆不對勁。
雖說她知道弘曆這個月過得很忙,可弘曆的樣子不單是忙碌的疲憊,倒還有點意氣消沉的頹唐,似乎受了什麼很大的打擊,又要勉強振作似的。
宋嘉書是真不明白:據他所知,弘曆最近隻是被皇上委以任務,並沒有受到任何斥責。
且皇上前日召她去養心殿的時候,說起兒子,明顯對這回弘曆弘晝的表現頗為喜愛,甚至矜持的誇了一句:“難得他們不整日憨玩,也能為朕做點事兒了。”在雍正爺那裡,這就算是明顯的表揚了。
那弘曆為何一副受了打擊的形容。
然宋嘉書在晚點前問了兩回,弘曆都是笑道無事,第二回更道:“額娘多慮了,兒子隻是這個月累了。”
宋嘉書:啊,孩子到了不肯跟大人交流的青春期,確實有點頭疼呢。
且說弘曆每次不高興的時候,宋嘉書都能在他臉上看到四爺的影子。
父子血緣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哪怕弘曆的脾氣從小就穩當的驚人,看起來跟皇上南轅北轍,且弘曆在政事上的許多觀點,都是在康熙六十一年,由康熙爺親手教導出來,行事作風也更像康熙爺。
但有時候,皇上和弘曆的神態,還是像的如同一個模子卡出來的。
待用過了晚點,宋嘉書便道:“這石榴樹雖是今年初才移進來,倒是沒礙著結果子。如今也熟了好些,你要不要親手摘幾個,明兒給你皇阿瑪、皇額娘送去?”
弘曆看了看額娘期待的神色,雖自己沒什麼興致,也點了點頭。
同時也有點懊惱:自己平時在外頭都能撐得住,今日回了額娘處,卻忍不住露出這些日子的心緒煩惱來,果然讓額娘看了出來問。
為免額娘擔心,弘曆就振作精神,如往年一般準備上樹摘石榴。
宋嘉書站在樹底下,看著弘曆身形輕捷上了樹。
孩子是長大了,這棵讓兒時的他畏懼的大樹已經變做尋常。
弘曆離了梯/子,踩在一枝粗枝上頭,伸手去夠頂端的石榴。就聽額娘在下麵關懷道:“弘曆,你在樹上站穩了嗎?”
弘曆心內一暖,額娘還跟擔心小時候的自己一樣呢,便回了一句:“額娘放心,兒子站的穩呢。”
然後就聽額娘道:“哦,那好的,那梯/子撤了啊。你小心點彆踩空。”
弘曆:……
不光弘曆驚了,連下麵執行命令的小蘿卜和小白菜也驚了。但服從熹妃娘娘是他們這些年的條件反射,雖然驚呆了,但還是下意識把梯/子挪走了。
然後才一起瑟瑟發抖:他們好像把四阿哥困在樹上了。
弘曆從樹上往下看,就見額娘提了一盞燈,笑眯眯地仰頭看著他。
這樣熟悉的場景,他看了許多回。
弘曆明白額娘的意思,母子兩人樹上樹下對視了一會兒,弘曆隻得搖頭笑了笑退讓:“額娘,兒子這些日子有些困惑,倒想下去跟額娘好好說一說。”
話音剛落,就見額娘對太監們招手:“哎,怎麼這梯/子還自己跑了呢,快架過來讓阿哥下來吧。”
弘曆:……
待他從樹上下來,懷裡還兜著兩個石榴:“額娘,這兩個好的咱們自己先悄悄吃了吧。”
時重孝悌之道,正如紅樓夢裡,賈寶玉掐一支桂花,都道不敢自己先賞,要先插了瓶送給賈母和王夫人,這才是孝道。
在宮裡更是孝道上還加著一層君臣。
各宮凡有新結的果子,新養的花卉,一般都要以頭起的尖兒先供上。
白寧上了飯後的茶,便悄聲退了出去。
宋嘉書便慢慢剝石榴,等弘曆說話。
弘曆顯然是有些糾結的,過了一會兒才道:“額娘,我一直覺得自己挺聰明的。”說完有點不好意思,又改口道:“起碼不傻,不能任由人糊弄了去。”
之後就露出點鬱悶的神色:“可如今兒子不敢這麼覺得了——旁人隻怕都拿我當傻子呢。”
宋嘉書莞爾:“弘曆,你自然是個出色的孩子,這有什麼可懷疑的。便是額娘說了你覺得是哄你,可當年你皇瑪法挑了你進宮撫養,宮裡的師傅對你也有讚譽,難道人人都騙你不成?”
這孩子怎麼忽然沒了自信?
既然開了口,弘曆也不怕丟人了,索性把最近心裡的糾結難堪都倒出來:“額娘,你知道弘昌堂兄被圈禁在家之事吧。”
宋嘉書點頭,隻見弘曆低頭道:“這事兒是我跟弘晝捅到皇阿瑪跟前去的。”語氣浮現出明顯的懊惱:“我們不該這麼做的。”
宋嘉書不由迷惑:不應當啊,弘曆這孩子,怎麼忽然給自己背上了道德枷鎖?這可不像他。彆說弘昌這是自行不義他們揭發,便是如九龍奪嫡那時候,各王府互相坑害一下,跟八爺九爺家的堂兄們彼此挖個坑,弘曆都是熟慣的呀。
難道是青春期的緣故,孩子忽然起了濃濃的義氣手足之情?宋嘉書一時不知該不該打擊他。
她還沒糾結完,便聽弘曆道:“弘昌之事錯的粗陋,發現的人何其多,那些戶部管老了賬的官員隻怕早就知道了。隻是他們恐得罪了十三叔,所以故意裝憨不敢說。也是看準了弘晝的暴脾氣,故意讓我們發現此事,將我們弄來填坑,當真是可惡!”
宋嘉書:放心了,這孩子還是我熟悉的弘曆。
然後又不免失笑:想來弘曆這是第一回叫人給坑了,被人當了槍使,這會子懊惱起來了。
宋嘉書不免給相關官員點了個蠟:隻要你們沒老到十來年內退休,那就等著以後倒黴吧。不管是曆史上的乾隆還是宋嘉書了解的弘曆,都是個記性很好,尤其是記仇精準的人。
弘曆把這些事說出口,又見額娘隻是笑,便覺得也輕鬆多了。
作為一個少年人,尤其是龍子鳳孫心高氣傲的少年人,驟然被人愚弄一回,還吃了個不能說出口的啞巴虧,弘曆這些日子實是難受。
但論起性情軸和傲,以及眼裡不揉沙子的程度,弘曆照著自己親爹還是有差距的。而宋嘉書這半年來安慰皇上早安慰出了心得,於是非常嫻熟的溫和道:“這些日子把話都悶在心裡,真是委屈你了。”
上位者的委屈經常被人忽視,而看到的人,往往也不夠資格安慰。
所謂高處不勝寒,大抵如是。
弘曆聽了這話,便深覺額娘能體會自己的懊惱,默默點了點頭。
宋嘉書看著他的麵容神情:果然是親父子,雍正爺跟弘曆這種‘我很委屈但我很堅強我就是不說’的臉簡直是如出一轍。
對著兒子,宋嘉書就更放鬆些,也不用想著什麼話不能說唯恐僭越。
於是直接道:“弘曆,這也是好事。額娘不會騙你,說你現在年紀小才不如那些混跡官場的大人——需知這些官員都是一輩子皓首窮經考出來,又在人情場上打滾一步步爬上來的,自有他們的官場智慧。”皇上如今還要跟他們磨呢,君臣之道本就是博弈的一種。
弘曆看著額娘認真跟自己說話,心裡逐漸沉靜下來。
在他看來額娘都二十年沒出過王府門了,走的最遠的距離就是從雍親王府到圓明園。這會子看他難過,額娘居然也搜腸刮肚說出些官話,連官場智慧這種詞都拗了出來,真是難為額娘了。
自己如今也長大了,隻該給額娘做依靠才是,結果遇到了一點子事兒居然還在景仁宮怏怏不樂,跟小時候一樣要額娘開解。
弘曆立時振作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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