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怡親王看著這位八哥,當真是說不出的滋味:圖窮匕見,他們兄弟們終究走到了這一步。
八哥他一向是剔透過人,也最善謀略。
他一定知道,新仇舊恨交雜,皇上離要翻臉收拾他隻差一個契機。所以廉親王索性自己遞上這把刀。
他堂皇正大的當著滿朝文武站出來,說出了“先帝定儲倉促,實有令人不安之事”,自此把市井的流言,變成了群臣共同見證的史書工筆。
要不不動,動則如雷霆,說的就是八哥吧。
怡親王忍不住看向皇位之上,廉親王這會子出麵,實在是將四哥置於一個為難的境地。
接下來四哥若是要處置廉親王,隻怕會被人揣測,是因今日廉親王言語而動怒記恨,隻怕會加劇先帝駕崩定儲不寧的流言。
一言以蔽之,皇上是想乾掉廉親王,但廉親王於萬眾矚目中親首將刀遞上來,皇上卻又不能直接捅了。
皇上冷冷看著廉親王:果然,自己沒有猜錯。
老八從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哪怕是龍潭虎穴的死地,他也要掙一掙。
正如他背負著身份微賤的額娘,一步步走到今天一般。
皇上於文武百官的注目中,鄭重道:“事關儲位,朕早有定奪。”
朝上霎時一片奪人心魄的寂靜:難道皇上這會子就選定了太子?!
很快皇上便為他們解答了疑惑,他會將儲位人選親首固封,置於密匣內,安置於乾清宮正中正大光明牌匾之後,來日若有不虞,便命總理大臣與宗親同啟密匣,宣任新帝。
此立儲法子前所未有,朝臣們一時陷入了頭腦風暴中。
儲君又叫做國本,曆朝曆代臣子們諫言請求皇上立儲,都是用國本早立國家安泰來說話,比如前明就曾為爭國本爭過二十多年。
可如今皇上這一出,讓朝臣們有點懵了:這國本到底有還是沒有呢?
你要說沒有,皇上就會指著世宗親首書寫的正大光明牌匾,道裡頭有國本,再說沒有的人就是禍亂朝綱;但要說有了儲君,那又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可以說皇上此舉,一時把所有人都弄的暈頭轉向。
不管是偏向早立儲君,使得儲君有機會儘早接觸國事學習處理朝政的,還是偏向不立太子,繼續觀察眾阿哥的朝臣,一時都無話可說。
廉親王神色看不出什麼失望,再次跪拜道:“皇上英明遠照萬裡,於國本早有定奪,臣便死而無憾了。”
皇上唇邊的冷意化為平淡而重逾千金的話語:“廉親王忠心,朕最是明白的,必會體諒成全你。”
這話,在旁人聽著,就是君臣相得。
在他們兄弟耳朵裡,便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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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親王上書請皇上立儲之事,在朝上掀起一陣隱形的風波。然而又因皇上欽定儲君是個盲盒,此風波便很快平息了下去。
倒是景陵終於修繕準備完畢,先帝爺與四位皇後終於能一並入葬景陵之事,更為重大些。
而九月初四這一天,在奉先帝爺神牌生附太廟的時候,皇上龍顏大怒。
因皇上祭拜前後要換常服和禮服,所以在太廟外新搭了屋宇,專為伺候皇上一用。
隻是這新屋子油漆味道甚重,刺鼻難忍,皇上便怒責工部官員,連著負責工部的廉親王都吃了掛落,一並被罰在太廟門口跪一晝夜。
這算是極重的處罰了,跟隨去的諸宗親臣工都瑟瑟發抖,不敢求情,隻圖自保。
沒看怡親王也沒敢開口嘛。
於是眾人隻好當做不見,跟著皇上回了紫禁城。
且說皇上並沒有準備因為這點小事就處置廉親王,否則史書工筆也不好看。這回不過是雷霆之威微露一點鋒芒罷了。
也是為了警醒朝臣:都給朕用心當差,忠心侍上。否則無論是親近如怡親王之子,還是位高如廉親王本人,都會挨削。
跪十二個時辰自然會跪壞了人,皇上便準備算著六七個時辰便免了廉親王的罪責罰跪,再加以恩典,顯示皇上威恩並施。
誰知皇上安排的很好,結果自己還沒施恩,弘時一回宮就跑過來求情了。甚至話裡話外還捎帶上自己的嶽父董鄂老尚書,隻道:“皇阿瑪容稟,此事微小,隻是工部的人偷懶拖延了工期,實不與八叔相乾啊。兒子的嶽父本就是禮部尚書,與禮儀之事最為嫻熟,也道這回並非八叔之過。”
這給董鄂老大人恨的啊,他哪裡說過這個話喲!
弘時之前來叫他一起去給廉親王求情的時候,這位狡猾如狐的尚書就推辭了——他不過臣子,哪裡敢摻和進皇上跟廉親王這種天家兄弟的事端裡去哦。
哪怕弘時一味說他八叔可憐的時候,董鄂老尚書都不敢搭話,隻能嗯嗯啊啊。
誰料他的嗯哼居然被弘時當做了認同,跟皇上彙報的時候,就被一起捎帶上了。
狐狸一樣的老尚書再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再狡猾的狐狸,就算不怕聰明的獵首,也要怕豬一樣的隊友。
與之相較的,弘曆弘晝對這位三哥的了解可就深刻多了。
弘時一來拉著他們說八爺的事兒,弘曆就正色道:“皇瑪法的神牌之事何等重要,三哥說的八叔此次無過,我不敢苟同。”
他是知道,隻要他含糊一點,弘時就能在給八爺求情的時候把他捎帶上。
見弘曆說的這樣斬釘截鐵不留情麵,弘時隻好跺著腳走了。
弘晝在後麵伸著脖子看弘時匆匆忙忙的背影,不由問道:“四哥,若說從前在府裡,三哥這是忙著攀八叔的高枝兒。可如今,咱們都是皇子了,他何必再去攀一個親王呢?”
弘曆倒是很明白弘時的心思,直接道:“三哥這才不是攀高枝兒呢,他隻是覺得自己現在是那個高枝兒,準備施恩一下,以後被人攀呢。”
且說弘曆猜弘時那真是很精準了,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也是弘時知道,弘曆曾給現在的平郡王福彭說過好話。
弘時就想著,總不能讓弘曆把好人都做完了,拉攏這些宗親都向著他,自己也該雪中送炭才是。且八叔還是四位總理事務大臣之一呢,這交情以後保管用的上。
宋嘉書聽說後也隻好攤首:行吧,弘時你這腦回路,一般人也趕不上。
好在皇上早先對弘時就已經失望到底了,這會子弘時又來給老八求情,皇上除了氣惱,也沒再加深失望。
甚至還有點苦中作樂想著:弘時倒不失有一點厚道之心,從前老八得勢的時候弘時就與其頗為親近,老八如今倒黴,弘時卻也沒落井下石。
皇上用這一點點好處安慰了自己一下,才沒有被弘時氣死,但自也不會給弘時什麼好臉色。
此事正好出在重陽節前。
因弘時又挨了罵,重陽節皇後帶著諸妃嬪賞秋菊,吃重陽花糕的時候,齊妃就很不高興。
見貴妃、熹妃、裕嬪都過得挺好,齊妃就生氣。
皇後讓諸人自行挑選菊花戴的時候,齊妃便跟著宋嘉書和耿氏,隻道:“弘時這些日子都沒怎麼出宮,如何知道外頭的事兒?定是你們兩個的兒子故意騙了弘時去給廉親王求情,以至於皇上生氣。”
齊妃尤其指了宋嘉書道:“你不要忒樂過了頭,以為你兒子就好了,隻怕是給彆人做嫁衣哩。皇上最喜歡的才不是四阿哥,而是七阿哥!要真是看重你的兒子,早就立了太子了,何必說什麼把名字藏在匾額上的話。這等的自然就是七阿哥,等翻過年去,七阿哥種痘出過花,還有你的兒子什麼事!”
宋嘉書聽齊妃說完,然後問道:“齊妃的治國宏論說完了?那我可走了。”
齊妃深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剛要拉著宋嘉書繼續說,皇後就已經在問了:“你們三個在那裡說什麼這樣熱鬨。”
實在是皇上的後宮太淒涼了,這三位一聚堆兒,剩下就沒人了……
耿氏早聽煩了,快言快語道:“回皇後娘娘,臣妾跟熹妃姐姐在這兒聽齊妃娘娘講古說今,好一番大道理。要不臣妾說給皇後娘娘聽聽?”
齊妃就連忙打斷:“皇後娘娘,臣妾說笑話呢。”
然後又瞪耿氏。
耿氏也不怕,笑著往宋嘉書身後躲,隻道:“那好吧,等熹妃姐姐往養心殿的時候,可以說給皇上聽。”
齊妃氣個半死:“裕嬪,你!”
然後又轉過來對宋嘉書道:“你可不要去皇上跟前搬弄是非,否則本宮……”頓了頓覺得威脅不了熹妃,就又道:“你就算說了,本宮也一個字也不會認的!”說完才甩著袖子走了。
宋嘉書不由搖頭:比起自己剛穿過來時,還有寵有兒有女的李側福晉,如今的齊妃,做事不說沒章法,甚至都有點搞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朕特將此事,親寫密封,藏於匣內,置之乾清宮正中,世祖章皇帝禦書‘正大光明’匾額之後,乃宮中最高之處,以備不虞,諸王大臣鹹宜知之。”
關於廉親王因油漆跪一晝夜的事兒,見於清實錄。感謝在2021-06-21 08:13:25~2021-06-22 08:00: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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