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埋線(1 / 2)

齊妃氣咻咻離開後, 宋嘉書繼續坐在樹蔭底下吃花糕。

禦膳房供上的重陽節花糕都特意做成了各色菊花的樣子,裡頭還夾雜了些略微有些清苦的菊花瓣。

宋嘉書正拿著一塊紅色的花糕,跟耿氏分享她新學到的植物學知識:“你瞧這裡頭夾的紅色菊花瓣——我原來一直以為紅色的菊花, 就是打胎的紅花,後來才知道, 原來紅花是菊科的一種紅色花, 但不是紅菊花。”

耿氏被她紅花、菊花的繞的雙眼迷蒙,一回頭見年貴妃正好在後頭, 就連忙咳嗽了一聲。

年貴妃已然接口道:“是, 紅花寒涼破胎,宮中一般不會種植。”

宋嘉書起身,難得有點尷尬。

她可以跟耿氏分享紅花知識, 但讓年貴妃聽到她在研究紅花,總覺得這事兒不太對似的。

年貴妃走過來,也伸手拿起一塊花糕。她皓月霜雪般雪白的手腕上, 疊戴著兩隻晴底飄花的翡翠細鐲子, 翡翠光芒流轉下,映得她的手在雪白之外, 更多了一點如玉般瑩潤的光澤,實是好看動人。

耿氏不免道:“貴妃娘娘這兩支鐲子好生細巧, 倒是少見。”這兩隻鐲不同於宮中常見的翡翠鐲那般圓潤飽滿,反而細的如同簪子的柄一般,兩隻一並鬆鬆的套在手上,交映成趣兒。

貴妃微微攏袖笑道:“這是南邊新流行的鐲子樣子, 特意做的這樣細,正是為了兩隻疊戴,名為叮當鐲。”一抬手, 兩隻鐲子碰在一起,果然叮當作響,發出上好翡翠特有的動人聲音。

宋嘉書:啊,這就是金錢的聲音啊。

耿氏不免也湊趣了一句:“若是平常粗細的鐲子,兩隻疊帶在一隻手腕上,難免顯得累贅。”

貴妃點頭:“是呢,而且這鐲子就是要做的圈口鬆鬆的,一動兩隻鐲子便滑動碰撞作響才有趣。”說著輕鬆取下這一對手鐲,遞給耿氏:“裕嬪喜歡就拿去吧。”

宋嘉書點頭:果然是心有靈犀的愛侶,皇上跟貴妃送人東西的語氣都一樣,隻道:“喜歡就拿去吧。”

耿氏也沒客氣,謝過後伸手接過來,隻是往手上一套的時候,就有些尷尬,貴妃帶著鬆鬆的叮當鐲,耿氏卻有些套不進去。

一時空氣中彌漫著略顯尷尬的氛圍。

貴妃剛想開口開解一二,比如什麼能吃是福,裕嬪不是胖而是豐滿之類的話,就見耿氏自己先笑了:“唉我沒福氣,帶不上貴妃娘娘賞的叮當鐲。”但完全沒有還給年貴妃的意思,轉頭就遞給了青草:“沒事兒,來日留給弘晝媳婦兒。”

貴妃想要安慰的話語就卡住了,便隻莞爾一笑。

這時,壽嬤嬤忽然在旁開口道:“裕嬪娘娘當個寶貝就隻管拿去,這種鐲子我們娘娘那還有十來對呢,都是皇上賞賜的,戴都帶不過來……”

壽嬤嬤話還沒說完,就被年貴妃立刻打斷:“嬤嬤若說話再這麼不知輕重,本宮便再不帶你出門了!”

耿氏一時愣住了:且說她雖然待人接物有些勢利喜歡占好處,但也是個有底線的人,該要的好處她要,要是彆人看不起的施舍她也就不要了。方才年貴妃給她鐲子的時候,語氣和緩溫柔,沒什麼居高臨下之感,耿氏就接了。

怎麼等自己收下,壽嬤嬤卻忽然出言譏諷呢?壽嬤嬤可是年貴妃第一心腹人,這難道才是貴妃的意思,等自己接了鐲子再諷刺一二?

這一聲直接把耿氏給弄蒙了,隨即就要作惱:甭管壽嬤嬤是年貴妃怎麼樣的心腹,但都是奴婢,對著她這位裕嬪說話這樣不客氣,委實也太欺負人了!

貴妃也知這是壽嬤嬤的過錯,但實在不舍得讓乳娘跪下磕頭請罪。

於是自己認真道:“裕嬪,壽嬤嬤年紀大了言語不謹慎,本宮給你陪個不是吧。”

且說壽嬤嬤方才忍不住出言,正是想起了七阿哥被嚇病的舊恨。無論貴妃怎麼跟她說,她都不肯信此事與旁人無乾。這會子見了熹妃裕嬪又坐在一處說什麼紅花,心裡就更記恨了。

再看自家娘娘居然要把皇上賞的鐲子也送人,裕嬪居然還就這麼厚著臉皮接了,壽嬤嬤實在忍不住,話就脫口而出了。

但此時壽嬤嬤見貴妃居然要給一個嬪位親自賠不是,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再不肯讓貴妃代她受委屈,連忙跪了道:“裕嬪娘娘恕罪,是奴才糊塗了,與我們娘娘都不相乾的。”

裕嬪:……這對主仆到底在乾什麼啊,好一陣歹一陣的。

宋嘉書旁觀了這個詭異的全程,心裡倒有幾分了然,上前挽了耿氏的手:“貴妃娘娘,臣妾在這花叢裡待久了,臉上有些做癢,讓耿妹妹陪臣妾回去吧。”

貴妃想再說什麼,終究無言,隻道:“那你們去吧。”

於是宋嘉書和耿氏又到皇後跟前告罪。皇後方才遠遠也見著,年貴妃和熹妃裕嬪本在說話,忽然年貴妃的乳娘‘噗通’跪了,就知道有事故,隻是此時也不忙問:重陽賞花席上服侍的人都是鐘粹宮的,到時候自有人報給她。

於是隻點頭:“既然不舒服,就快回去歇著吧。”

還不等出禦花園東角菊園,宋嘉書就聽耿氏道:“姐姐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宋嘉書一直在想事情,此時被耿氏的話驚醒,不免回頭看了一眼。

隻見貴妃正獨自站在一棵高大的銀杏樹下出神,壽嬤嬤帶著兩個宮女站的都遠了些。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金黃的銀杏葉,微微拂過貴妃的裙角,恍若雲中仙。

年貴妃有多好看呢。

就像人去看戲文,有時候難免怪責戲子裡的貴妃扮相不夠美,生成這樣如何能顛倒眾生。

那可是貴妃,要顛倒的不僅僅是眾生,還有權傾天下的帝王。

可見了年貴妃後,就知道:哦,原來貴妃就得這樣美啊。

她的姿容,天生對得起貴妃兩個字。

宋嘉書從欣賞貴妃的驚豔中轉過頭來。貴妃今日主動來與她們說話,倒像是帶了一點示好之意。

隻是一開始她很敏銳的感覺到,跟著年貴妃的壽嬤嬤,對自己和耿氏都散發一種惡意,讓她很不舒服。

而這個惡意,宋嘉書細想了想,雖然是今日才表露出來,但並非今日才有的。壽嬤嬤每回見了她們板板繃繃的見禮,似乎都帶著一種不甘。宋嘉書原來隻以為,壽嬤嬤仗著貴妃得寵和自己的資曆,有些驕縱不願意行禮。

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

且說賞菊花宴後,皇後娘娘很快弄清了當時的情景,不由冷笑了一聲。

年貴妃戴的叮當鐲,她也見過。

鐲子並不是說越粗越值錢,還要看其色種和水頭,年貴妃手上戴的這些細細的叮當鐲,無一不是水頭極佳的翡翠。

而做成這樣細的叮當鐲,平時叮當一碰是挺好聽,但也極容易磕到碎裂。可見貴妃何等得寵了,這樣的鐲子她喜歡,皇上就賞了十幾對,由著她戴。

--

且說重陽前,廉親王被責跪太廟,所有人都以為廉親王府要寥落起來。

過節時走動的人就少了許多。

誰知過了節後,皇上卻並沒有再次加罪廉親王府。反而為著廉親王跪了幾個時辰病了,皇上還屢屢降旨安慰,聖旨道:深盼廉親王早些痊愈,再為朕分憂。

八福晉氣的掉眼淚,在廉親王病榻前道:“皇上這是鈍刀子割肉,非要折磨咱們罷了。”

八爺很看得開:從前零零散散的,他們也未曾少給老四找過一點麻煩,既如此,也該願賭服輸。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該認了。

但八爺的認輸,不是躺平等死。

他要將最後的一點力量,用在將來。如果天僥幸,老四顧忌名聲隻圈禁兄弟,那他說不得還能看到結局那一日。

很快,八爺通過已經被廢的平郡王,傳給遠在西北的年羹堯一個消息:正大光明匾額之後的儲君,至今是空著的。皇上所屬意,唯有七阿哥,他隻是等著七阿哥長大而已。

廉親王自認一生看人精準。

哪怕與年羹堯接觸不多,但他也有些了解年羹堯的性情,那是個有才且自負的人。

雖說年羹堯是科舉文人出身,但從戎多年,骨子裡早浸上了一股子殺伐將士的氣質。

這種在生死戰場上滾過的人來說,對天子的畏懼便遠不如文臣。

畢竟天子能怎麼辦,最多也是讓他們死罷了。

死亡,對於前線的將士來說,並不是一個陌生的詞彙。

說來世事總是如此,靠著真本事打出一片天的人,往往要敗在自己不屑的人情世故上。

且說年羹堯如今不過是三等公——今年四月皇上給西北戰事論功行賞的時候,皇上本想加封年羹堯二等公,卻被隆科多攔了下來。

隆科多私下勸諫,隻道西北戰事,總共三位將領,兩位倒了黴:大將軍王如今正在景陵吃灰,平郡王連爵位都沒了,唯有一個年羹堯仍舊穩坐西北頗為得意。若是再大肆封賞,豈不讓人議論皇上偏寵年貴妃,以至於聖心失正?

畢竟那兩位,一個是鐵帽子王(當然,現在這帽子不但不鐵還被摘了),一位更是皇上親弟弟,都沒落下什麼好處,唯有年羹堯得勢,未免讓人聯想起宮裡那位聖寵優渥的貴妃。

且說隆科多拿這件事來勸皇上的時候,皇上都驚了:真的,你要來勸我偏心妾室名聲不好的問題?你?

不管皇上心裡怎麼吐槽,但隆科多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是輩分還是在皇上登基過程中的出力,他都是數得著的頭功。

那會子隆科多非常明白的開口表示反對,皇上也就隻給了年羹堯三等公。

皇上心裡想的是,如今藏邊雖平,然青海未平,還要用年羹堯,不愁以後沒有封賞的機會。

且說隆科多開口攔下了年羹堯的爵位,自己卻是欣欣然接受了皇上加封的一等公。

此事自然也被八爺通過平郡王傳給了年羹堯。

八爺自問不會看錯人,從前年羹堯對隆科多便不太感冒——雖然都是武將,但年羹堯素來覺得,隆科多這種在京城做九門提督的武將,不過是個保安大隊長,是皇家的看門人罷了。

相較起來,他對敢上戰場,還能有所作為的十四爺和平郡王都更看得上一點。

若是得知隆科多阻了他的爵位,自己的爵位反而步步高升,年羹堯的心情便可想而知了。

比起做皇子的舅舅,他當然更想像隆科多一樣做皇帝的舅舅。

且說八爺的最後一搏,隻有他自己知道其內裡的要緊處。

在外人看來,廉親王依舊如往日一般,養好腿上的傷後就兢兢業業的上崗繼續工作去了。

並且更加謹小慎微,凡事無論大小,必先稟明皇上。

因其上稟的芝麻綠豆小事實在太多,以至於養心殿中,皇上忍不住說出:“如所有事都需朕來解決,那要廉親王做什麼?”這樣的話來。

廉親王十分惶恐,當即跪地認罪,皇上沉默片刻,才命其起身。

旁邊怡親王看著,心道:若論了解皇上的喜樂,或許是自己,但論了解怎麼惹怒皇上,那絕對是八哥啊。

他故意在這細細碎碎婆婆媽媽的報告,惹得四哥忍不住火了,他再誠惶誠恐的跪了,真顯得好生可憐。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