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皇上親自往貴妃所居的水木明瑟館去了。
宮裡妃嬪都有些意外。
皇後甚至在後一日請安的時候,特意留下宋嘉書問了一句:“皇上怎麼忽然去瞧了貴妃?你可知道緣故?”皇後近來可是緊盯外頭的消息,眼見得年家要倒, 皇上怎麼忽然去瞧了貴妃。
宋嘉書努力做出一臉傻白甜:“想來是貴妃病的厲害的緣故吧。皇後娘娘不知道,前日臣妾和耿妹妹去看貴妃, 貴妃娘娘都瘦成一把骨頭了。”
很快,宋嘉書就慶幸自己裝傻, 沒有讓皇後知道, 自己還為皇上去看貴妃說過話。
兩日後,皇上一道聖旨下來:“貴妃病弱, 七阿哥福惠暫由皇後照顧。”
宋嘉書有幸見到了皇後接旨的臉色,那真是鐵青一片。
時隔多年,皇後再次露出了當年被李四兒氣著的神色,惱道:“七阿哥打小便是貴妃這個生母養育。皇上連祖製都違背了, 進宮後也不讓七阿哥住到阿哥所去,本宮這個嫡母更是除非年節見不到七阿哥。”
“這回貴妃病了, 皇上倒是想起本宮來了?七阿哥從前在貴妃處精心養到了這四五歲, 以後在本宮處若是稍有病痛, 本宮豈不是大清的千古罪人了?”
宋嘉書和耿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皇上您這做法確實不太地道啊。
不過事關貴妃, 皇上不地道的時候也不是第一回了。
在皇後弄清是貴妃向皇上請求此事時,更是氣的飯都吃不下了:“她這是賴上本宮了啊?生怕自己母家要遭罪, 便把七阿哥塞給本宮!”
然後, 皇後也‘病倒’了。
這一病不算完,還拿出中宮箋表嚴肅給皇上上書:“臣妾舊疾纏身,不堪養育幼年皇子,請皇上恕罪。”並且為皇上提供了一個好人選:“熹妃夙性賢淑, 堪為妃嬪表率,又是親自養育了四阿哥的,必能照顧好七阿哥。”
宋嘉書原本在旁觀,還有點同情皇後,結果忽然晴天一個霹靂,這口沉重的鍋落在了自己頭上。
這滿宮裡什麼人啊,咋都這麼不地道!
宋嘉書原是想推辭的,然而皇上召了她去先發了一頓火,隻道皇後‘不肯照料皇子,毫無嫡母慈愛之心’後,宋嘉書隻得又默默把推辭的話語咽了回去。
隻能先‘表示欣喜榮幸’地接手七阿哥,然後再尋個妥善的法子把七阿哥送回去。
替宋嘉書解決這個麻煩的是弘曆。
在他聽說,額娘要被迫接手七弟後,很快去求見了皇上:“皇阿瑪,七弟明年就六歲了該入上書房讀書了。不如先搬到阿哥所住著,也好提前有個適應。兒子和五弟也都長大了,可以幫皇阿瑪照顧弟弟。”
皇上起初對弘曆的建議有些猶豫,若沒有個細心的女性長輩照顧,隻怕奴才有所疏漏,畢竟福惠從來是被貴妃悉心照料的。
哪怕皇上從前當做不知,現在也不得不說,福惠的性子,比起自己前幾個兒子的同齡時候,是有些嬌氣的。
弘曆早做好了準備:“皇阿瑪若不放心奴才,便請餘嬤嬤辛苦一二。”把皇上的乳娘餘嬤嬤請出山,讓她管束七阿哥的奴才——這是皇上最信任的嬤嬤沒有之一了。
皇上聽弘曆道:“當年兒子是跟五弟一起長大的,在七弟這個年紀,早就開始一起帶著弓箭到處跑了,啟蒙也是一並學的,七弟沒有陪伴的兄弟,難免寂寞。”就有些心動了。
想想也是,因著年齡相差大,福惠跟兄弟接觸極少,隻怕在兄弟情分上差些。於是便允了福惠先搬到阿哥所去。
得以解脫的宋嘉書:真是除了兒子誰都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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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木明瑟館。
貴妃得知了這個消息,不免一片黯然。
她了解皇上,在上回皇上來看她的時候,不必皇上說,貴妃就知道,皇上不會饒恕自己母家的。因為皇上麵對自己雖然十分關懷,卻也十分緊繃,似乎怕自己要說什麼似的。
貴妃試著開口:“臣妾有一事相求”時,皇上的眼神都變了。
皇上從沒用這樣帝王的眼神看著她。
貴妃隻覺得心碎,到了嘴邊的為二哥求情的話,就變成了:“臣妾實在體弱,不能照顧福惠,不知能否勞動皇後娘娘一段時日。”
她真怕護不住自己的兒子。
待到母家徹底敗落,自己難免受牽連。若再把福惠放在身邊,與其防著皇後或旁人忍不住動手,不如將養育福惠的責任放在皇後身上,這樣為了自己的名聲清白,皇後也不得不好好保護福惠。
可沒想到皇後寧願惹怒皇上,自己‘立即病倒’以至於喪失一部分宮權,也不肯接手福惠。
而熹妃那裡……四阿哥已經能獨當一麵,為母親分擔了,也讓熹妃免了這個燙手的責任。
貴妃在灰心中安慰自己:也好。既然是四阿哥提出來的,平時麵上必得照料福惠。
若是將來四阿哥為太子,有這段時日的兄弟相處,也可留情。
因著貴妃的病一直不見起色,太醫隻回稟了不能挪動。中秋前,皇上便沒有再回紫禁城。
除了貴妃不易動身外,對皇上本人來說,比起京城,圓明園才是他更熟悉更用心改建的園子,在這裡住著,他覺得更舒適些。
中秋乃團圓佳節。中秋節前兩日又是弘曆的生日,圓明園內規矩少,便著實熱鬨了一番。
為了配合節日的氣氛,欽天監在磨洋工幾個月後,終於定了弘曆弘晝大婚的日子。
弘曆定於雍正五年三月,弘晝定於同年九月。
雖是後年才能正式大婚,但日子好歹是定下來了,加上宮中大婚禮儀繁瑣,這一年半的時間,還真不是多寬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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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中秋前後,在皇上去探望過貴妃後,足有二十來天的時間,皇上沒有再懲處年羹堯。
當然,彼時年羹堯已經不是年大將軍或是年將軍了,隻是一個叫做京章的閒散不入流的官。
具體的工作,說的通俗易懂一點,就是在杭州城外看大門。
朝臣以為皇上對年羹堯的的處罰就是到此為止了。
畢竟宮中有貴妃和七阿哥,罰到這一步,年羹堯的官職也不可能再低了。皇上說不得也想要網開一麵,免了年家的抄家。
然而九月初,皇上忽然下令,即刻逮捕年羹堯押送京城論罪。
耿氏私下問宋嘉書:“年將……前將軍,這又是怎麼了?怎麼看守城門還能犯大錯嗎?”
不光朝上,連後宮人都覺得,皇上貶年羹堯去看杭州東大門,已經是出夠了氣。畢竟這是個無官級的職位,還十分的沒有體麵,也算是皇上罰的夠狠了,其丟臉程度是任何人在貴妃跟前都不能提‘大門’兩個字的程度,可見皇上罰的刁鑽狠辣。
而且年羹堯從前的甭管一等、二等還是三等的公爵都被奪了,當然,次子年富的爵位也沒了。
但其父年遐齡的爵位,皇上沒有褫奪,隻說是貴妃之父,便留著了。
這也是朝臣看來,皇上對年家處置畫句號的象征:年羹堯的官職一路跌到底,年希堯本身就沒什麼本事,年遐齡作為貴妃生父,七阿哥的外祖父,沒有加罪,就留個空頭爵位,好似一切都完美落幕了。
誰知皇上突然又大發雷霆,要把年羹堯提到京城來問罪。
宋嘉書挑著石榴籽兒吃,邊道:“據說是說了些抱怨的話,惹得皇上大怒。”
耿氏惋惜道:“你說這位前將軍也是,你抱怨啥呢?你若是在城門口天天跪謝皇恩,痛哭流涕地認罪,以咱皇上的脾氣,等過了氣頭上說不準就好了——到底有貴妃和七阿哥在呢,以後說不得就饒了他了。”
宋嘉書想,要能這樣做,就不是年羹堯了。
她跟耿氏說的輕描淡寫多了,其實年羹堯不是‘說了幾句抱怨的話’這麼簡單。
前年大將軍在杭州城門口搞起了聚眾演講。
作為曾被禦賜黃馬褂的人,年羹堯旁的公爵、將軍服製都被收了去,唯有這件黃馬褂是因軍功而賞非因官位而有,就沒有被沒收。
於是年羹堯就穿上衣服,腰上再係上皇上曾經賞賜的黃韁,一身燦爛的黃色就在城門口搞起了講話。
反正本職工作就是看門,年羹堯站在大門口方便極了。
演講的主題包括:這世上功臣難做的舊例;飛鳥儘良弓藏的典故;以及自打當今皇上登基來,被皇上的抄家的臣子姓名串聯、被皇上責罰的兄弟數目總結等等要命的主題。
甚至還有一個最要命的演講,嚇得與年羹堯一並看守城門的同事魂飛魄散,年羹堯居然講起了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先帝爺駕崩那一晚的離奇故事。
杭州知府得知消息的時候,年羹堯已經開講好幾場了。
這位知府大人當即就坐在了地上。
完了,自己的官位算是完了。
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怡親王親眼見到自家四哥掀了一張老沉老沉的檀木大條桌。
從怡親王起,所有重臣跪了一地。
當然,廉親王當麵是跪了勸皇上息怒,回家後卻高興地多吃了兩碗飯。
雖說自己為儲位埋得暗線,自爆的太快,估計當今皇上的儲位沒什麼亂子可看,但年羹堯能跟自己不謀而合,在皇上的名聲上做做文章也是意外之喜嘛。
“此乃年羹堯自尋死地,非朕不念舊情。”
一句話,年羹堯的結局已定。
貴妃得知此信後,病情驟然加重。
二哥所做之事,讓她又驚又怒又悲。
她知道二哥是個受不得辱的人,但非要這樣至一家子於死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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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七阿哥正處在一個學齡前,介乎記事和不懂事之間。
他還不能理解政治,不能理解皇阿瑪為什麼忽然對他冷淡下來,也不許他在住在額娘身邊。
但他又是記事的,記得從前的日子。所以搬到阿哥所後,常常半夜哭醒或是驚醒,要找額娘,眼見得也要生病。
搞得餘嬤嬤短短一個月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隻能來跟皇上請罪。
皇上讓福惠回到了貴妃身邊,但自己卻沒有再去看過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