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壽嬤嬤的話說,若是病死了,也隻是鈕祜祿氏自己命不好罷了。
可如今,十年過去了,竟然是鈕祜祿氏送了她最後一程,聽了她一世的痛楚與不甘。
貴妃再次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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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走出屋子,站在庭院中,看著蒼青一片的不老鬆。
蘇培盛上來給皇上披大氅,皇上開口道:“傳旨下去,晉貴妃為皇貴妃。”
皇上目光依舊落在鬆樹上,語氣沉鬱:“這幾日,朝上若無要緊事,便都命怡親王處置,不必來擾朕了。”
蘇培盛一怔:“可皇上,後日是,是冬至百官朝賀日,這……”
皇上擺手:“免了吧。”
蘇培盛躬身道:“奴才這就出去傳旨。”
皇上的兩道聖諭很快傳開。皇後看著窗外陰陰沉沉欲雨欲雪的天空,隻是道:“看來貴妃是真的不好了。”
赤雀小心翼翼問道:“封皇貴妃的旨意一下,明日諸妃嬪自然都要去拜見皇貴妃,皇上也一直在水木明瑟館,皇後娘娘要不要也一並去探望。”
橫豎就這一回了。在赤雀等人看來,皇上也在水木明瑟,皇後娘娘去探望一二,也顯得帝後一心。
皇後冷笑一聲:“本宮可不去看。”
赤雀囁喏道:“可為了貴妃……皇貴妃,皇上連冬至後的群臣朝賀都停了。”
皇後擺擺手,依舊冷笑:“那也沒見皇上把年羹堯一家子放出來啊。什麼時候年羹堯出獄,本宮就去給皇貴妃道賀。”
赤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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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皇上雖想要一直守在水木明瑟,但臨近年下,外頭的事情實在多,也有連怡親王也不能自己定奪之事。
十一月十五日晚,就江南四處遭了天災需撫恤安民的要事,皇上暫時離了水木明瑟,往九州清晏去處理正事。
皇上剛離開沒多久,昏迷的皇貴妃醒了過來。
而且並不是短暫的蘇醒,而是一種很玄妙的清醒,她一一問了宮人這些日子福惠的飲食起居,又讓乳娘抱了沉睡的福惠來看了一眼,這才倚在床上對壽嬤嬤道:“病了這些日子,喝藥喝的昏沉沉,唯有今兒覺得輕鬆些。”
壽嬤嬤心裡痛的要命卻不敢哭:她看得出主子是回光返照,才這樣有精神。
她生怕一句話說破,娘娘就此去了,於是隻是哄著她說閒話:“娘娘有精神是好事,可見是要大好了。”
又問皇貴妃:“娘娘昨日怎麼不向皇上請求,讓奴婢在宮裡照顧七阿哥,倒要求皇上把奴婢放出宮?”
年氏搖搖頭:“嬤嬤不能留在宮裡,皇後她們都是頂聰明的人,福惠被鳥嚇病之後,你見了她們總是露出記恨的形容。皇後必不能容你留在福惠身邊,免得你帶的福惠對她生出恨意。”
說完後,年氏露出了一個很溫柔很恬靜的笑容,她望著壽嬤嬤:“嬤嬤是我的乳娘,從我出生第一日就抱著我,如今又是嬤嬤送走我。有嬤嬤守著我,我心裡很安寧。”
壽嬤嬤再也忍不住淚,一時泣不成聲,半晌才哭道:“奴婢會去地下伺候小姐。”
年皇貴妃搖頭,溫柔道:“不要了。很快會有很多親人到地下去陪我,所以嬤嬤不要擔心我在地下沒有人照顧。嬤嬤也是我的親人,你要好好活著。”
見年氏的目光在屋內轉了一圈,壽嬤嬤忙道:“皇上一直守著娘娘呢,這會子朝上有大事,才剛剛離開。皇上還晉了娘娘為皇貴妃。”壽嬤嬤努力引著年氏高興:“且這些日子,皇上一直沒有下旨懲處二爺,說不得府上就無事了呢。”
年氏笑了笑:“是嗎,那很好啊。”她眼睛眨了眨,似乎有霧氣在眼前縈繞。
“我困了,嬤嬤,讓我睡會吧。”
壽嬤嬤緊緊咬著牙關,把眼淚吞回去,也隻像從前照顧貴妃一樣,輕聲道:“娘娘累了就先睡吧,等明早奴才叫您起來用膳吃藥。”
年氏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皇上現在還沒有殺哥哥,不是不殺了,隻是看自己快要死了。
那何必呢,屠刀懸在頭上的人那麼痛苦。
睡夢中,年氏沒有再夢到皇上,她夢到了康熙三十九年的二哥,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的自己才是個小小的女孩,坐在額娘膝上,見二哥大步流星走進門,滿臉喜色地抱起自己舉在空中轉了一圈:“我考上進士了!額娘,我是這一年最年輕的進士。”
那一年,二哥才剛剛二十歲。
幼年的自己並不懂什麼是進士,但看哥哥這樣高興,還是跟著歡呼:“二哥好厲害。”
二哥笑得眉眼發亮:“小妹,以後我會做天下最大的官,好不好?到時候你嫁人嫁到隔壁,妹夫敢欺負你,我就揍他。”
額娘嗔怪的聲音響起:“她才幾歲,你說這些渾話!就這兒還是進士老爺呢,真是不長進!”
一家人都笑了起來。
那笑聲漸漸變得模糊。
她要解脫了,讓二哥也解脫吧。
雍正三年十一月十六日清晨,皇貴妃年氏薨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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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為皇貴妃上諡號,皇上選了三輪,才選定了敦肅二字。並按照會典上的規矩,命禮部和內務府按照皇貴妃定例來置辦喪儀。
若按照皇貴妃的典製,除了弘時等皇子要穿孝服為庶母服喪外,連著近支與皇上平輩的親王與下一輩的親王們都得穿孝,禮部不敢直接就安排官員去各個王府通知:“你們得趕緊集合給宮裡的皇貴妃穿孝服。”
於是隻好上奏皇上再次請問是否執行,還被皇上罵了一頓:“有舊例可循,朕也吩咐按舊例辦理,怎麼還如此拖延憊懶,隻顧問朕!”
現任禮部尚書被罵的狗血淋頭的走了。
已經致仕的席爾達大人深覺自己退休的及時。
皇後見了貴妃一應喪儀,便冷笑道:“這樣的排場,若是哪日本宮死了,隻怕也就這樣了。”
宋嘉書在旁邊聽著,隻能露出略顯無奈的笑容。果然皇後對她道:“反正本宮身子不舒服,皇上也道讓本宮歇著,外頭的事兒有禮部和內務府,宮裡的事兒,熹妃你就多上些心吧。”
於貴妃的事兒上,皇後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一絲不肯伸手。
從七阿哥到貴妃的喪儀,皇後都是一招鮮:我病了,我起不來。皇上你不高興就不高興吧,總不見得死了個貴妃,還得罰個皇後陪著。
於是此事又成了宋嘉書背起了鍋。
最近背鍋次數太多,以至於她都有點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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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曆來請安的時候,又頂上了帶點毛刺的腦殼。
“喪儀之事繁瑣勞累不說,最要緊的是為難——皇阿瑪如今傷心,為了皇貴妃娘娘的喪儀罵了好幾位大臣了。後宮內命婦一日三回的舉哀及一應喪儀器物,皇阿瑪自然也是要求極高,額娘不能不儘心。”
“可皇額娘心裡卻一直存著一口氣,若額娘事事為貴妃辦的太儘心,隻怕又會惹惱了皇額娘。”
宋嘉書笑眯眯:“弘曆,可見你真是長大了,事事都看得清。可額娘還在,你就不必凡事都擔起來。”
這孩子,倒是個操心的命。
弘曆見額娘第一回擔著後宮中的大事,操持皇貴妃的喪儀,卻還是四平八穩的,心中又升起熟悉的安穩感。
就像從前,隻要想到凝心院,就會安心。
而如今,額娘也不會給他製造一絲麻煩。他們母子,永遠是同心向前的。
一時宋嘉書問起了七阿哥如何。
七阿哥不是能隨便糊弄過去的兩三歲稚子了,且作為貴妃唯一的親子,喪儀上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七阿哥來做。
這一切,都讓他明白,什麼叫做薨逝,那是母親再也不會回來的意思。
弘曆便道:“皇阿瑪有將七弟暫且挪到了九州清晏住的意思。如此也好,兒子跟弘晝也好鬆口氣。”
在弘曆看來,皇阿瑪很有點雙標:皇阿瑪自己對兄弟們的情感是有喜歡的,有厭惡的,對著十三叔恨不得嗬護到家,對著八叔九叔卻恨不得拉過來打死。結果輪到兒子身上,皇上要求就變了。
他屢次告訴弘曆,要把七阿哥當成弘晝一樣看待,不要因為從前見七阿哥少就生疏了去。
弘曆也隻能應下。
照顧七阿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弘曆不知是自己帶了情感色彩看還是怎的,總覺得弘晝打小跟著自己,根本沒有那麼多事兒。
哪怕一頭栽到地上,嬤嬤們都慌得沒法子,弘晝都自己拍拍土就起來了。
相比之下,七弟簡直像一個玻璃娃娃一樣,一點不能碰著。
皇阿瑪肯把他接走,弘曆很是鬆了一口氣。
宋嘉書就留他用飯:“晚點在這兒用吧。估計你在前頭,晚膳也沒吃好。”
用飯的時候,弘曆就說起皇阿瑪對年羹堯的處置,因著貴妃的喪儀,最後的判決就一直沒有下來。
在這方麵,宋嘉書跟皇貴妃生前的看法可謂是不謀而合——還不如彆拖著,早點給個解脫呢。
“還有一事……額娘,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嗯?”宋嘉書有些詫異,弘曆現在居然還有猶豫不決以至於要問自己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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