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帝後(2 / 2)

--

且說自打怡親王過世後,皇上除了在曾靜之事上格外用力之外,還化身為佛學大家,為好幾本佛經做了批注,甚至自己也出版了幾本。

可以說從雍正八年的端午節,從夏轉冬,這半年的時間,皇上一直沉浸在出版各種書籍上。

甚至因怡親王從前管過傳教士的工作,皇上還允許傳教士出了兩本外文書。這些時日來,除了做皇上,雍正爺的心思就投身了藝術和宗教的懷抱。

直到皇後的病情遷延不愈,才把皇上的心思拉了回來。

皇上雖這些年跟皇後離心,但隻夫妻二字,就與彆的不同。且太醫屢次來報,皇後於病榻之上,哪怕昏迷中,翻來覆去也總是念叨著弘暉的名字。

對皇上來說,這是他的第一個兒子,也是他的長子。當時八歲的弘暉夭折的時候,皇上何嘗不是驚痛莫名。

如今見皇後為此纏綿病榻,皇上也難免傷感。

這一傷感,又想起今年是皇後的五十周歲整生日。隻是皇後生日很不巧,是五月十三日——五月不但是太後薨逝的月份,今年五月初四怡親王還仙逝了,皇上哪裡有心思給皇後過生日,五月裡當真是全民悲痛月。

皇後的生日,皇上也隻讓內務府循例送去了過生日的份例就完了。這會子想來,皇上也覺得有些簡薄了。

於是時隔幾年未踏入鐘粹宮的皇上,便動了去探望皇後的心思。

隻是這一見皇後的病容,皇上不免有些驚動:其實任什麼好人,病上大半年,也都是要沒法見人的。

且皇後原本就是五十歲的人了,此時脂粉不施,病容憔悴,露出了明顯的老態。皇上除了擔憂外,也有一種感同身受的傷感:從皇後身上他也照見了自己已經逝去的光陰。尤其是十三弟去後,皇上每日對著鏡子,都覺得比之前白發更多。

雍正爺也是略通醫術的,就見太醫每旬給開的藥方裡,加了越來越多的補氣的藥物,藥材配比當真是一次比一次更複雜。

大婚的時候,兩人還都是不滿十五歲的少年少女,這麼快,已是近乎四十載過去了。

皇上隻念及此,就多了幾分心軟,這些年對皇後積攢的不滿暫且放下了。

他伸手免了皇後要起身行禮,皇後卻避開了皇上的手,仍舊在床上雙手交疊,做了個福身的樣子才罷。

兩人生疏了多年,一時相對靜坐,也是無話可說。

皇上便叫了太醫過來,再次詢問皇後病情。

新任的太醫院判隻戰戰兢兢道:“皇後娘娘心思鬱結不能解,隻將心思放寬些就好了。”皇上雖皺眉表示不滿,但想想三年內已經乾掉了兩個太醫院院判,頂尖的大夫又不是大白菜,扔一顆地裡還有無數顆,再裁就沒得用了。

於是皇上便也隻揮揮手讓太醫下去了:“好生用心當差。”

新任朱太醫顫抖著走了。

見皇後始終神色懨懨沉默無語,皇上便揮退下人,準備與皇後說些體己話。

赤雀等人忙都退了下去。

室內隻有夫妻兩個彼此對坐,一個靠在床上厚枕上,一個坐在圈椅上。

案上的香爐白煙漸弱。

皇上沉默半晌,開口道:“皇後,朕知你這回起病原是為了念著弘暉,既如此,朕將謙貴人的阿哥交給你養如何?”

皇後欠了欠身子,隻是淡淡謝恩,然後道:“皇上,臣妾已經老了,便是皇上的恩典,也實在沒有精力養育一個年幼的阿哥。”

“老了”這兩個字,有些擊中皇上的內心。

皇後見皇上有些悵然,便道:“皇上近來忙碌,阿哥出生後一直擱在圓明園,皇上也極少見到。不如皇上給小阿哥起個名字?”

皇上想了想,開口道:“弘曕。”

暉為太陽之光,曕也可為日光,這兩個字其實是意思極相近的,皇上以此為名,也算是記著弘暉了。

皇後聽了這個名字,也覺得鼻子微微一酸:“皇上賜名,謙貴人必然歡喜。”

這就是皇後的性子,她總不說是自己歡喜。

皇上見皇後不能養育弘曕,便道:“你病中想必思念家人,若是有想見的女眷,便宣進宮來即可。”

皇後的阿瑪和額娘都已經過世,皇上也早按著皇後生身父母的例賞過,故而隻說烏拉那拉氏旁的女眷。

皇後神色微微一凝:“皇上這般說,臣妾倒想見見弟妹。”

皇上自無不準。

準了此事後,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實在是多年彼此生疏,並不知從何說起。

皇上又坐了一會兒便準備起身走了。

皇後卻忽然道:“皇上今日來看臣妾,想是知道臣妾病的厲害,想要來安慰臣妾的吧。”

皇上駐足:“皇後,你病中多思,於身子不宜,應當好生養病。”

“皇上,臣妾已是過五十的人了,也無兒無女無甚牽掛,如今隻有一樁事還記在心上過不去,想要求皇上的恩典。”

皇上頷首:“你說。”

皇後便直接道:“臣妾的同胞兄弟五格,原是鑲紅旗的副都統,前年皇上卻因一事將他革了,如今隻是賦閒在家。臣妾想著,皇上好歹原諒他的過失,給他個恩典吧。不然他隻一個靠著是皇後之弟才得封的一等侯,不過是閒散無職,在京裡如何抬得起頭。”

皇上神色不由肅然起來:“皇後,後宮不得乾政。當年,朕對著皇額娘都是這般說的,何況是你。且朕的親舅舅也隻是個因太後而封的一等公,並無甚職務。”

皇後垂眸:親舅舅?皇上這說的舅舅是太後娘娘的弟弟白豈,可他何曾有過存在感。皇上甚至從未口稱過他一回舅舅。

皇上從來認的舅舅不都是早就被皇上親手乾掉的隆科多嗎?

見皇後垂首不語,皇上便蹙眉道:“這樣的糊塗話,以後不要再說了。”說著準備離去。

其實皇後原本是不準備再說了,但見皇上這種‘你錯了,你怎麼敢這麼說’的樣子,忽然一股無名火從心頭竄起。

不單單是病中的火氣,更是這許多年來的不解、不平與深重的怨氣。

皇上才走出去一步,便聽背後皇後用一種冷漠裡帶著怨懟的語氣問道:“皇上,正所謂物不平則鳴,臣妾有一言請教皇上:當年先帝爺的元後赫舍裡皇後的父親和弟弟可都是一等公,為何臣妾這個元後,唯一的胞弟就隻封了個一等侯?且他隻犯了一次錯,皇上便罵他是無用的蠢貨,再不肯複用?”

皇上轉身,冷道:“皇後,你知道五格犯了怎樣的大錯嗎?”。

比起冷笑來,這夫妻倆是一個賽一個的厲害,見皇上冷笑,皇後不由笑得更冷:“犯了怎樣的大錯?若論犯錯,誰有年羹堯犯的錯大,那是皇上親定的九十二條大罪!”

“可現在年羹堯的親爹年遐齡也是一等公,其兄長年希堯都還在朝為官,怎麼我的弟弟就不行?是皇上偏心年氏一族,還是皇上對先帝爺指婚的臣妾作為元後,心中不滿?”

說到底皇後不是為了一個官職,或者不隻是為了一個官職,她就是想得到一個元後該得到的一切。

皇上不期皇後居然還指著先帝爺說話,倒影射起自己對先帝不孝,所以不喜先帝指婚的女子為後,寵妾滅妻這樣的話來。

若說以往也就罷了,可這些日子皇上剛駁過自己的十條大罪,正在心思敏感的時候,聽皇後居然有跟反賊一樣的心思,不由肺腑生寒,這夫妻多年真做成了仇人!

皇上看著皇後,索性直截了當,說出了多年所想:“皇後,這些年來,你隻怨恨你沒有的,你盯著跟你同身份應得的便不肯放手,卻不想旁人付出了什麼!赫舍裡家族在當年,給了皇阿瑪多大的助益,自然配得上兩位一等公,你的家族呢?可有一人可在朝為朕分憂?”

“再說年家,貴妃曾給朕生過四個孩子,其中一個阿哥,更是為著朕與太後的隔閡而失去的,若非那個孩子,朕的登基大典上,太後都不會出現!且年羹堯縱然罪不可恕,他到底也為朕平了青海,五格卻就隻會貪婪禍害百姓。若非是皇後的弟弟,朕早砍了他的腦袋!”

聽皇上脫口而出這些話,皇後也驚住了,她睜著眼睛看了皇上片刻,忽然便釋然了:他們夫妻,到頭來,終究是從沒理解過對方,隻是怨恨著對方。

知道皇上對她也有這麼多不滿和忍耐,皇後忽然便覺得暢快了起來。

於是她不再與皇上辯解,隻是道:“皇上說的都對,臣妾謝恩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大家看看曾靜所著《知新錄》十條大罪: “謀父”、“逼母”、“弑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好諛”、“任佞”。

感謝在2021-07-15 08:07:25~2021-07-16 08:17: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葉啡君、子慕餘兮、扁扁扁了吧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邪琴兒 200瓶;@靜 39瓶;雀兒溝傻麅子 30瓶;一個嘟啦下去血滿了 20瓶;洛寧 18瓶;薩卡列夫、慕慕木木木 10瓶;餘秋逸 6瓶;皮皮 5瓶;siehe、聚散無窮、不加糖 2瓶;玲瓏卿然、澄意、沅錦、水破天綺、情衷周子舒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