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陽冷笑道:“某今天就可以給周丞相你上一堂課,不是隻有管理掌櫃才是不可或缺的,陳郡的大匠隻要罷工,這裡大大小小的作坊全得停產,包括陳郡鋼鐵廠。”
周勃速然起立嗬斥道:“現在整個大漢的經濟狀態都不好,你敢在朝廷的作坊亂來,你們墨家還有沒有一點大局觀,你以為天下隻有陳郡一個工業區嗎,陳郡的經濟衰敗了,會有南陽郡,邯鄲郡,三川郡這些大郡來取代他。陳郡衰敗了,到時候你們這些工匠會好過。”
田陽冷笑道:“這是朝廷的大局,也是商賈的大局,卻不是我們工匠的大局,不保護工匠利益的大局不要也罷,丞相說的很有道理,這天下不止隻有陳郡一個工業區,陳郡不保護工匠的利益,我等就去南陽郡,關中能保護工匠利益的郡縣,實在不行去江南和南洋都可以,那裡更缺少工匠,更重視人才,俸祿也更高。”
“周丞相以為這番話術能威脅到我等工匠,但沒有陳郡這個枷鎖,我等工匠可以得到更廣大的世界,某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我們工匠離不開你們,還是你們離不開我等工匠。”
周勃和田陽的爭辯越來越激烈,聽的在場的所有商賈都震驚無比。
還是墨家硬氣,這種話他們是萬萬不敢說的。然後內心又有點羨慕,還是有後台好,田陽背靠一個龐大的墨家,即便是當朝丞相的麵子,說不給就不給。
屬於他們商賈的後台在哪裡?這些人想了一想,好像南方有一個富民學是站在他們商賈一邊的,以後是不是要和富民學的人多多聯係。
就在雙方交流即將破裂的時候,張恢來到會場道:“家師請田墨者一敘。”
田陽點點頭,跟著張恢來到一間書房。
李斯坐在其中道:“你們墨家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用天子的話來說就是太犟了。總是做一些過激的舉動,拚個兩敗俱傷。”
李斯看著田陽也陷入了回憶,法家和墨家曾經有一段蜜月的時光。當年在秦國,法家負責製定政策和方向,墨家則負責實現法家的一係列想法。雙方聯合起來才打造出大秦這架前所未有的戰爭機器。
等天下一統之後,到了分蛋糕的階段,法家和墨家才逐漸疏遠,而後墨家實施了刺殺始皇帝的策略,導致這兩個學派徹底分離,當然墨家也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
但天下的事情就是這樣福禍相依,在墨家即將消亡的時刻,他們遇到了當今天子,在天子的支持下墨家用了不到20年時間再次複興,並且實力更進一步,再次成為了天下顯學。
反而是當初霸占秦國的法家,在當今天子的打擊下勢力土崩瓦解,隻能蟄伏。
現在法家想要重新回歸大漢的主流,墨家農家這些技術學派就是最好的盟友,和這兩個學派聯盟,法家不用擔心失去主導地位。
墨家巨子秦泊原本是大漢的少府令,他要不從大漢朝廷退出,大漢的第二任宰相極大可能就是他了,而農家掌門商農已經成為了大漢的丞相,卻依舊主動退出。
兩個學派都是精於技術但拙於朝政,讓他們統領朝政,指引大政方針根本不能發揮這兩個學派的技術優勢,而法家擅長製定政策,卻需要有高超的技術官僚輔助,才能讓他們的政策不變形的落實下去。所以現在李斯有點想再續前緣。
田陽道:“墨家變化還是有的,吃一塹長一智,始皇帝給我們墨家上了最好的一課,想要天下太平就不能寄希望在一個人身上。
君主更不是我墨家的根基。墨家的先輩看問題太過於幼稚了,以至於把大秦這家戰爭機器看成了統一天下的希望,現在我墨家找到了屬於自己的根基了,屁股決定腦袋,天子這話雖然說的粗鄙,但卻是至理名言,我墨家來自於工匠,就要代表工匠的利益發聲,這才是我墨家的立身之本。”
李斯點頭道:“這也是你墨家趕上大勢了,大漢成立的這二十年時間,當今天子以產業為國本,大量建設作坊,還鼓勵商賈建設作坊,天下的工匠比20年前增加了幾十倍,這才帶動與墨家現如今的興盛。”
“但今天田墨者有點太過於咄咄逼人了,你隻考慮到陳郡工匠占據股份,卻沒有想過這會引起少府其他工匠的不滿。少府已經是大漢的支柱了,即便是周相也不敢動搖這根支柱的,你不退讓,周相真有可能撇開你們墨家。”
田陽這個時候才有點恍然大悟,難怪周勃會這麼堅定的反對。
但他還是說道:“我等都知道當今天下的局麵已經變了,田地能生產出來的財富已經遠遠低於作坊。作坊就是以前的田地,那些大作坊,利潤高的作坊,就是富裕田地,小作坊就是貧瘠的田地。占據一個作坊就相當於是以前的地主,朝廷就是最大的地主,大漢大大小小的商賈,就是中小地主,我們工匠就是佃戶,雖然所有的貨物都是我們辛苦勞作出來的,但絕大部分的財富都被朝廷和這些商賈占據了,我等隻能留下一些殘羹冷飯來養活自己。”
“我們工匠甚至比不上農戶,以前朝廷好歹會分田地,讓農戶成為自耕農戶,現在的朝廷卻不可能分作坊,讓工匠成為掌櫃東家,工匠要股份一點都不過分,我等不過是想要一份生活的保障,不至於這像這次的經濟危機爆發,全家老小都要餓死。”
“某可以明確告訴李師,即便沒有這次官營作坊的改革,我墨家也在不斷推動屬於工匠集體的作坊建設,現在在關中已經頗見成效,後麵我墨家將會把這種集體作坊的模式,推廣到整個天下,在當今的天下,不占據作坊永遠都是被壓榨的對象。我墨家首要任務就是帶領天下的工匠,改變自己受壓榨的命運。”
李斯想了想問道:“你們想占據作坊多少股份?”
田陽道:“最低要三成,同時工匠也有權利監管作坊的運營,防止朝廷和管事侵害作坊的權益。”
而後田冷笑道:“你們擔心我等工匠侵害作坊的利益,卻不知道我等更擔心你們這些人,這天下從來都是隻有底層的小民做好人,因為我等稍微做了一點出格的事情就有可能家破人亡。反而是上層豪強,一向肆無忌憚,無法無天,什麼事情都敢做,某甚至敢擔保,以後發生侵害作坊權益的事情,必定是朝廷和這些管事做的,有這個權利和能力做這樣的事情,也不至於給其他人做工。”
李斯還真沒有反駁,當年他法家製定那麼多嚴苛的法令,就是想抓一些底層的小民,讓他們免費為朝廷打工,至於那些貴族豪強,隻要抓起來的就沒有一個是冤枉的。
沒多久李斯請周勃過來道:“引入工匠的力量進入作坊,有三股力量反而更平衡,更穩定,這些工匠可以幫助朝廷監管那些管事。”
“至於丞相擔心的問題也好辦,工匠也出資出錢購買股份,這樣誰也不好說什麼,而且陳郡畢竟是試點,這就相當於給朝廷探路,探路不但要沿著大道走,旁邊的溝溝坎坎,山凹山穀,更要走一遍,能把錯路探出來,更能給朝廷積累經驗,這肯定要做一些突破常規的事情,要是丞相循規守矩,朝廷又何必給陳郡試點?”
周勃想了想道:“此事重大,某要上報朝廷。”
李斯笑道:“正好我等把改革的奏折上報朝廷,看看天子意思如何?”
於是周勃用光報,上報了改革的方針,大致是朝廷占據五成一的股份,占據控股權,餘下的四成九由作坊的管理層和工匠分。
兩日後朝廷的光報傳達,天子曰:“可!”
有天子的背書,周勃終於鬆口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