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山大陣前。
“小師叔,不用害怕。”江雲涯見陸九思右手緊握,指尖微微發濕,心中一軟道,“我定會帶小師叔成功破陣。”
陸九思看了他一眼。
就是因為擔心你成功破陣,才會害怕啊!
為了緩解心中緊張,陸九思道:“這後山大陣是學院祭酒親自布下的,講究的就是一個‘困’字。修道之人隻有摒除雜念,才能保持道心清明,若是道心不淨,囿於外物,困於心魔,就會被困在那座陣中。”
“有人在那陣中當真遇上過刀山火海,落腳每一步都是鋒刃,還飽受烈火焚身之苦。”
“也有人會見到親故老儘,摯友離世,悲不能己,痛不欲生……”
他故意把大陣說得極其厲害,也好給江雲涯帶來點心理壓力。否則他剛出陣,對方也跟著破陣而出,那一腔心血就付諸東流了。
江雲涯見他蹙起眉尖,說得認真,嘴唇一抿微微笑了:“刀山火海我來走就是,小師叔趴在我背上就好。若是不想看,睡一覺也就出陣了。”
他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後背:“從前都是小師叔背我,現在也該換我來背小師叔了。”
陸九思看著他懷念的神色,也知道他想起些什麼了。
江雲涯被人帶到浮閻島上時才十歲出頭,因為一路奔波擔驚受怕又掉了幾斤肉,整個人瘦得風一吹就能吹跑。他那位小師叔還戲稱他就是根蘆葦杆兒,舍不得讓他在養病的時候自個兒下地,常把他抱在懷裡,背在肩上,寵得簡直沒邊兒了。
有魔修調侃他這是把江雲涯當兒子養,兩人相處時確實也和父子沒多大區彆,背背抱抱,從不忌諱。
但江雲涯那時隻是個小孩兒,自己都這麼大的人了……
“進去看看再說。”陸九思推脫道。
“也好。”江雲涯自然而然地牽住陸九思的手,“都聽小師叔的。”
陸九思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默默忍下了。
江雲涯走了幾步,忽然笑了一聲,舉起兩人交握的手,定睛看了許久道:“小師叔的手變得好小,我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也得習慣,以後你就握不到了。
陸九思心中想著,頭也不回的牽著江雲涯步入大陣。踏進陣法的一瞬間,他的手中便是一空,再朝旁邊一看,江雲涯果然不見了,想是被傳送到了陣中的另一處。
終於和江雲涯分開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取出身份木牌,手指發力,便要捏碎。
忽然間,他的身子如同遭受重擊,猛地朝下一墜,手中那塊木牌也從指間滑了出去,幽幽地漂浮在水中。
掉到水裡了?
陸九思想到有人在這陣中見過刀山火海,那他落進水中也隻是稀鬆平常。他憋著一口氣,努力瞪大雙眼,借著微光看清木牌的位置,劃動手腳朝它靠近。
水波微瀾,將木牌推得更遠了些。
陸九思並不氣餒,繼續努力。
馬上就能夠到了!
他伸長胳膊,奮力一握卻握了個空。原本在他視線中的木牌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醉金色的眼睛。
陸九思嚇了一跳,嗆了幾口水,險些閉氣。
澹台千裡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凡人沒有這樣的眼睛,即便在妖族裡這種眸色也並不常見,隻有繼承了妖王血脈的那一支才能擁有璀璨如金箔的雙眼。因為連年內亂,自相殘殺,妖王血脈零落且駁雜不純,到了晚近已經不見金眸的族人,唯一擁有這特征的隻剩下千年前被族人合力封印的那隻大妖……
想到這些,陸九思明白了,這也是陣法製造的幻覺。
就和有人見到至親離世,所愛死彆一樣,這陣法因心而設,會讓人看到自己內心深處恐懼的東西。定然是他今日被江雲涯攪得焦頭爛額,想起了棘手的男主們,這時才會見到最麻煩的那個角色。
江雲涯性情冷漠,卻不會以旁人的痛苦為樂,澹台千裡則不然。他曾力挽狂瀾,拯救了整個妖族,卻在事成之後遭人嫉妒,被親友背叛,聯手封印在了雪湖之底。
千年之後,封印在因緣巧合下被解開,世間早就物是人非。
背叛過他的妖族,已在漫長的歲月中先後逝去。其中幾支的後裔甚至都因妖族內亂而徹底斷絕了血脈。
曾經對他友善之人,更是早已屍骨無存,尋覓不得。
蘇醒之後,他根本沒有在乎的人,亦沒有看重之物,所以對著這世間都抱持著一種遊戲凡塵的心態。他的想法無從揣度,所作所為更是毫無情理可言,上一刻興許還與人談笑風生,下一刻便能翻手為雲叫人痛不欲生。
恨無可恨,愛無可愛。
澹台千裡麵對一個與己無關的大好人間……變態了。
沒事的,避開就好了。陸九思一邊安慰自己,一邊換了個方向劃去。
木牌果然沒有消失,隻是被水波衝到了暗處,需要極認真才能分辨出來。
陸九思順利的遊上前,將木牌握進手中,用力捏碎。
木牌碎作數片,折射著微光,散入水中,有若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