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想山下的小鎮沒什麼特色, 因著有一條清溪從中流過, 便取名清水鎮。
自從山上建了一所學院起,鎮上的住戶就鮮有耕種為生的了。一些誠心向道的,便上山去做個外門弟子或者雜使夥計,等著有朝一日能被仙人收入門下;一些不求長生隻求富貴的, 就在山腳下開起了書坊、酒樓,乃至做起了皮肉生意,用他們的話說,是個人都有七情六欲,那仙女兒還會下凡和放牛的私會呢。他們做這點買賣,也是為了山上的仙人著想了!
不止是學院中的教習和弟子有時會照顧他們的生意,那些遠道而來求學問道的, 為了家中親故前來祈福的, 都會在小鎮上落腳。幾代相傳,鎮上各行各業的買賣做得極為紅火, 且都有了個中翹楚。
福通樓便是清水鎮上首屈一指的酒樓。
除了菜式出新、味道鮮美,他家的服務也是一流的。夥計們個個衣衫嶄新、精神抖擻,排成兩列站在酒樓門口相迎,掌櫃的也不像彆家那樣拿喬,反倒總是擠出一副笑臉倚在櫃台邊,要是看到熟客還會寒暄幾句。
這日樓裡的生意極好,掌櫃的笑臉裡多擠出了幾道褶子,幾乎能和那風乾的橘皮媲美。
他目光一轉,便瞅到位眼熟的貴客, 趕忙站直身子招呼道:“陸公子,你怎麼有空光臨鄙樓啊?”
他腳步騰挪,約有兩百斤的身子比練家子還要靈活,眨眼就來到了對方身邊,揚揚手揮開了準備上前伺候的夥計。
這客人矜貴得很,須得他親自招待才能放心。
“掌櫃的,好久不見,你這模樣生得愈發富貴了啊。”陸九思拱手笑道。
掌櫃道:“都是托了公子的福啊。富貴些好,富貴些好!”
陸九思問:“還有雅座嗎?”
掌櫃見他身邊站著兩名青年,一則劍眉星目,一則容貌俊美,都是同他一樣的神仙樣貌,當即恍然道:“既然是公子要在樓中請客,哪怕是千難萬險,我也得騰出個座兒來啊。這邊請。”
他領人上樓時暗中觀察,除了陸九思是熟客外,其餘兩人他都十分麵生,應當沒來過樓裡。但不管是路過布置精巧的玄關,還是從大師手中求來的名貴字畫,對方都沒流露出絲毫的驚訝。
果然貴客的友人多半也是貴客嗎?
掌櫃的一邊在心中盤算,一邊親自推開雅間的房門:“這是樓中最好的屋子,專門請大師測過風水,取了個吉利的名兒,叫**軒。”
陸九思打斷道:“行了行了,這話我都聽厭了,也沒個新鮮的說辭。”
他在屋中挑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順帶著觀察了一眼江雲涯和崔折劍的表情。
果然這兩位都是正經人,咂摸不出掌櫃開的葷素不忌的玩笑。
“彆白費那些個口舌了。”陸九思揚揚手道,“不如把你家的招牌菜報給他們聽聽。”
掌櫃的能收能放,笑臉相迎道:“我這樓裡有川菜魯菜淮揚菜,不管您二位是吃辣口鹹口還是甜口,全都能包圓咯。陸公子不愛吃鹹口,這我是記在心裡的,您二位沒什麼忌口的罷?”
崔折劍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江雲涯卻是橫了掌櫃一眼。
掌櫃的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他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見過的客人千奇百怪,被平白無故橫了一眼根本算不上事,順暢地接上話道:“要是沒什麼忌口,我可就自作主張推薦二位嘗嘗一道菜了啊。現下正是吃螃蟹的時節,有句詩叫‘橙切香黃蟹正肥’,說的就是這時候的螃蟹一隻隻都養得膘肥體壯,若是蒸熟了敲開殼,那蟹黃又肥又美,像是剛切開的橙子一般……”
陸九思聽得嘴饞,不由舔了舔下唇。
江雲涯心中一動,冷冷開口道:“再多說些。”
“啊?”掌櫃的愣了一愣,好在他準備的切口不止一套,張口便又道,“這古人又說了,‘食不加醋鹽而五味俱全者,無他,蟹耳。’* 我這樓裡的螃蟹全都是清蒸的,肉質那叫一個彈嫩滑美,保準您在彆處吃不著這樣的好味道。”
“就要這個了!”陸九思拍板道。
掌櫃的喜笑顏開:“樓裡剛好進了一批陽羨湖的大閘蟹,我挑幾隻最好的,全都給您送來。”
陸九思想著他那麼能說會道,這一樣樣招牌菜說下來,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上菜,便道:“他倆都是悶葫蘆,你也問不出什麼花兒來。這樣罷,我做個主,把你樓裡的招牌菜全都送一樣過來,不須做得多,隻要味道好,如何?”
掌櫃的自然樂意,隻有江雲涯略感遺憾。
等掌櫃的轉身出去吩咐上菜了,他主動起身替陸九思斟了一盞茶,道:“小師叔,你喝茶。”
陸九思也略儘地主之誼,替他和崔折劍都斟了一杯。
崔折劍坐立不安,朝四下看了好幾眼,猶豫道:“陸師兄,你托人傳口信給我,說是有急事讓我下山一趟。這、這是……?”
“是挺急的啊。”陸九思看了眼房中的滴漏,“現在都快酉時了,如果不抓緊一些,可不是趕不上晚飯了嗎?”
崔折劍道:“這口腹之欲,如何能算得上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