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思性子是愛看熱鬨的,但顧慮到江雲涯的心情,沒摻和進去,轉頭看自己的書。
江雲涯將椅子往他身邊一搬,挪近了寸許,貼著他的身子問:“小師叔,你怎麼想?”
陸九思道:“你問這個做什麼?”他又不是奚指月那等人物,不管他怎麼想,都左右不了如今的事態。
“我從前總猜小師叔的心事,現在覺得還是多問問好。”江雲涯和他想的卻不是一回事,“多想多問,才不容易做錯事。”
他輕輕一笑:“就說這事罷,要是小師叔不想去,我們就想法子留在山上。要是小師叔想下山看看,我便儘心護持,不讓那些人近小師叔的身。”
他的眉眼微彎,昨晚興許沒有睡好,額前還翹起了幾縷發絲,整個人看著仿佛無憂無慮的鄰家少年。
對他來說,經過昨日的虛驚一場,今日確實要好過得多。
陸九思心想,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倒也不錯。他搖頭道:“下山做什麼?那些魔修自然有人收拾,用不著我們去對付。”
江雲涯沒把自己當成“那些魔修”中的一個,自然地點了點頭。
陸九思順口道:“書到用時方恨少,隻恨年少不讀書。我們正該趁著年輕的時候,多看些書,這時還記得住七七八八,等年紀再大些,看了就忘,想讀也讀不了多少了。”
“咳咳。”
有人咳了兩聲,陸九思抬眼望去,站在教舍門口的正是抱著一卷經書的溫教習。
這位教習同他處得不太融洽,今日卻沒找他的麻煩,把經書往桌上一放,視線略過他,掃向後排議論不休的子弟們。
“翁老掌門曾在突破九品境界時,寫下一副聯子。有人說得出上半聯是什麼嗎?”
溫教習聲如洪鐘,問得又是眾人都知道的典故,很快有弟子回答道:“回先生的話,是‘每臨大事有靜氣’*。”
溫教習點頭道:“不錯,每臨大事有靜氣……”他話鋒一轉,厲聲問:“你們看看自己,一個個都鬨成什麼樣子了?靜氣呢?”
一眾弟子:“……”
陸九思正為這釣魚執法嘖嘖稱讚,溫教習就將戰火延及他身上。
“不過是魔修折騰出點小動靜,你們就連書也不看了!滿教舍裡,隻有陸九思一人還算靜得下心,唉!”
陸九思默默把書冊放到桌下。
他看的也不是溫教習教授的經書,怕老人家要是發覺這點,會氣得昏厥過去。
溫教習這時的怒火多半還是對著那群議論不止的弟子,不像往日那麼目光如炬,沒察覺他的小動作,繼續道:“他鬨任他鬨,你們隻管讀好自己的書,像這樣鎮日心浮氣躁,什麼時候才能成大器?!”
“先生,你這話說得不對。”有弟子站起身道,“魔修肆虐,人人得而除之。我們雖然修為低微,也想儘一份力。怎能眼見著魔修作惡人間,還在山上安安穩穩地看書呢?”
溫教習聽他說完,沉默片刻,問道:“你們能儘什麼力?”
不等弟子回答,他又道:“你們能儘的力,就是把書讀好。說什麼去薊北道剿滅魔修……胡鬨台!”
教舍裡登時沸騰起來,那些力主下山的弟子們不服溫教習的言論,都要站起身與他辯駁。
這讓溫教習大為光火,他一拍經書,捋起衣袖,蒼白的頭發被勁風吹得胡亂飛揚。
“讀書無用?老朽今日便讓你們看看讀書有用還是無用!”
陸九思見他一個垂垂老矣的教習,還想著和這群年輕力壯的弟子動手,怕折騰廢了老腰老骨頭,忙起身勸道:“先生,你彆生氣。他們就是年輕,火氣旺,聽到些傳聞就坐不住了。學院裡這不是還有祭酒嗎?祭酒大人行事沉穩,斷不會同意讓大家夥冒險。”
溫教習怒火微消,放下袖子,讚同道:“你說得對,祭酒大人定不會為了這等細枝末節,就誤了讀書大事。”
陸九思頻頻點頭,將他勸離了眾人。
“你很不錯,從前是我看錯你了。”溫教習道,“休沐前老朽布置了課業,讓你們背下《正義》的四到七卷,想來你也背完了……”
陸九思:“……”不,他沒有。
溫教習下一句便是要他表演個當堂背誦,好在教舍的門被人推開,萬年遲到的妖王慢吞吞踱著步子走了進來。
“溫教習。”澹台千裡衝溫教習點頭示意。
溫教習不冷不熱道:“請坐。”
澹台千裡卻沒入座,站在他身邊,昂首看向眾人道:“魔修渡海的消息,想必諸位已聽說了。此番渡海而來的魔修,少說也有上千之數,其中不乏堪有□□品境界的強者。”
眾弟子聞言嘩然。
他們大多隻知道有魔修作亂,不知道數量竟有上千。
澹台千裡道:“本尊與祭酒得了消息,連夜相商,敲定了許多事宜,隻有一樣,遲遲未定——”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帶著居高臨下的氣勢。
“正巧趕上三年一次的曆練,甲乙兩舍弟子都需下山。有人主張把今次曆練的地點定在薊北道,同魔修正麵交鋒;也有人覺得此事欠妥,讓你們安生待在學院,等風波過去,再另尋一個安穩的曆練之地。”
“本尊同祭酒相商,都以為既然事涉諸位,還是由諸位自己做個決斷好。”
作者有話要說: *每臨大事有靜氣,不信今時無古賢。網傳是翁同龢寫的,我沒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