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又為何會是今日這般?
雲錦被魔族所滅,舉國傾覆,他得以偷生,卻一星半點也沒有想過要複國報仇。整天就這麼躺在床上吃藥喝粥,被人喂飯照顧還挺怡然自得。
“……”好在父皇已經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否則,看到他這般沒誌氣,隻知道貪圖著旁人一絲絲的關懷、好意與垂憐,怕不是活著也得被再氣死過去一回?
夏長澤慢慢喝完了今兒的粳米粥,又被照顧他的人裡裡外外給細心擦了遍臉。
擦完了,那人端著水出去換。
……
夏長澤如今已經完全不會再害怕聽到遠去的腳步聲。
一開始會怕。
每每竹門的輕響,都會讓他心生恐懼,生怕那人走出去之後便再也不會回來。
那他便又會落得像曾經住在冰冷的雲錦東宮裡一樣。躺在病榻渾渾噩噩絕望地胡思亂想著,想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最後會一個人孤零零餓死在床上,等人發現時身上已經爬滿了可怕的腐蟲。
可在這地方待得越久,他越深知此處畢竟不是幽冷的雲錦。
儘管褥子硌人、被麵粗糙,整個屋子似乎還有點漏光漏風,時時能聞到外麵的青草味兒、聽到小鳥喳喳叫,卻頗有種四溢的暖和氣和人情味兒。
照顧他的男人親力親為、不眠不休注意著他的身體,會換著法子喂他好吃的,會用暖暖的手心摸他的額頭。
更像是知道他一個人待著會不安、會害怕一樣。
就算出門打水、燒飯,也總是速戰速決、很快便會趕回來陪他。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
日子一久,夏長澤發現自己對這樣的陪伴逐漸變得越來越依賴,越來越習以為常……幽幽想著之際,那人已經推門回來了。
應該是提了很重的一桶水,夏長澤先是聽得木桶落地一聲不輕不重的響聲,繼而便聽見那人呼吸一滯:“呃,嘶——疼疼疼,疼疼疼!”
好像真的很疼。
隔了好一會兒,男人狠狠順了幾口氣後才終於緩過來,跌撞從旁邊托了個凳子坐了,聲音苦兮兮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地抱怨。
“唉……奇怪,這都兩三天了,怎麼還沒好全?”
夏長澤仍舊動彈不得、也吱不了聲,但心裡其實是十分愧疚的。
因為那人身上的傷,似乎……
全是他一手所為?
……
那是前幾日的事情。
那天照顧他的男人一反常態,竟消失了整整大半天不曾來看過他。
直到夜涼下來,夏長澤等得可憐兮兮又委委屈屈,才終於聽到腳步聲進了門。
比平日裡略微沉重。
手指還是熟悉的溫度,隻是那人一番梳洗擦身也比平常慢得多。
收拾完,又喂了他些吃的,才端了凳子在他身邊坐下,長歎了一聲,像是捏小肉包一樣捏了捏他的臉頰:
“我說小不點。你昨夜發瘋的事,自己可還記得?”
他如果不說這話,夏長澤多半會以為,“昨夜”隻是自己做過的一場噩夢。
夢中,一輪冷月,樹影森森。
冷風割喉,耳邊是劇烈的喘息聲。
夏長澤拚命地逃,恍惚之間隻以為是那進犯雲錦的魔族大軍正在身後追殺他。他隻知道自己身為雲錦小太子,一旦被發現尚留活口,那些人必定不會放過他!
可是,連父皇都不是那魔尊的對手,他又如何與之抗衡?
隻能沒命地逃。
身子越來越重,傷口牽連得骨頭痛。腳下突然一絆,夏長澤重重跌倒在樹根邊,回首隻見層林森森影影恍恍惚惚,張牙舞爪如同鬼魅。
忽然,驚恐的雙瞳裡赫然倒映出一雙豹子一般金色的而野性的瞳。
是人?是鬼?是獸?
他不知道,又看到一隻綠瑩瑩的寶石,穿在那人尖尖的耳朵上,幽魂一樣一晃、又一晃。
夏長澤嚇壞了,努力想要凝聚仙氣卻三翻四次凝聚不起來。
絕望,混亂,恐懼,他尖叫嘶吼,繼而什麼都不記得。
等到回過神來,他正將一個男人壓在身下。
業火熊熊,而他正在將人開膛破肚!
……
……
被突然發瘋的小不點兒開了膛破了肚的倒黴蛋,就是苦兮兮的月沼老大哥紀寒食。
這要換成彆人,老命也該折騰沒了。
幸好他這個月沼老大當得名副其實,強大彪悍、妖力非同一般。就算一身血、半死不活的被筵晟千化他們哭唧唧扛回來,纏了紗布睡了大半天,就又龍精虎猛了。
紀寒食年前找月沼神醫庭鬱算過命,結果不太理想,說是他今年怕要命犯太歲。
紀寒食以前不信邪,近來信了。
小東西就是那小太歲爺!
怎麼能不是太歲爺呢?第一次菜地裡見到就抬頭啊嗚一口咬他,把他手臂咬得現在都還有一小圈牙印;第二次半夜突然發瘋,就更是不得了了,直接險些回收了他鐵骨錚錚一條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