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紀寒食追到樹林子裡的時候,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麵對的是什麼。
因為實在是事發突然。
在事發前,為了方便照顧小家夥,他每天都跟養傷的小東西一起睡。
屋裡的竹床很大,他自己睡在外麵一半,新撿回來的小東西安置在靠裡麵牆的另一半。
那麼小小的一隻,完全不占地方。
睡下之後也安安靜靜的沒什麼聲響。半個月來,就這麼一直相安無事。
哪知道,那夜大晚上的,小東西卻突然睜眼醒了,毫無征兆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撞了什麼邪,夜裡月最明時整個人直直坐起,兩眼血紅從床上跳了起來!
紀寒食當時正洗漱完睡眼惺忪地打算爬床睡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
這這這……什麼情況?
要知道,那孩子連日裡虛弱得動都動不了,哪有突然就詐了屍的道理?
但孩子卻真的就詐了屍。他轉過頭來,眼神空洞,額間緩緩浮出一道之前從沒有見過的金紅色朱紋,緊接著周身更是演化出了一大圈青焰火球,整個一團火一樣,就這麼直直從屋內破門衝了出去。
紀寒食:“…………”
不是,就這麼跑出門了可怎麼得了?
月沼老大哥也馬上一不做二不休,一躍而起奮起直追,一直循著那團火追到林子深處。
本來,一邊追紀寒食一邊想著吧,自己好歹也有小兩百年的修為。
雖說不敢講是打遍天下無敵手,至少迄今為止還沒有誰能徹底拿住他。
之前跟旁邊的前狐王、蛇後甚至白狼太子都乾過狠架,也沒怎麼吃過虧,全然不料,這次竟在樹林裡直接被那小東西生生被|乾翻!
小東西渾身瀝火之後厲害多了。
甚至都不能用“厲害”來形容——那簡直就是凶殘,神擋殺人佛擋殺佛,一路小樹苗老樹乾花花草草全部遭殃。
紀寒食隻是靠近他而已,兩隻手就被燒得都是泡。想躲,又直接被撲倒,小東西可比小狼羔子還凶,竟然徒手直接在他肚子上就扯了一道大口子!
後來,要不是那孩子著實體虛力竭,打著打著一口氣沒上來暈了,紀寒食真怕自己快二百年的老命就活生生交代在那地方。
到時候,外頭人問起月沼老大怎麼死的,這要筵晟、千化他們怎麼對外麵說?
說是被一個剛撿回來、連(獠)牙都沒長的小不點發瘋給恁死的,豈不貽笑大方?!
……
“小不點,咳……你聽好了,我對你也沒什麼彆的要求,隻求你彆整天沒事胡思亂想、跟自己慪氣,好好躺著好好休息,你能不能答應我?!”
“筵晟說了,你這屬於白天憋悶太過、鬱結於心,半夜才會夢遊發瘋。可像那晚那樣的發瘋……一次倒還好了,兩次三次可真是沒人招架得住了啊?!”
如今,恢複了好幾天,仍舊是輕度傷患的紀寒食坐在床邊的凳子上。
一邊哎喲哎喲哼哼著,一邊又開始了他日常的小絮叨。
“也怪我,一直沒同你好生說清楚,害得你心焦。你啊~既沒瞎也沒殘,不過身體虛耗太過才看不到光、起不得床。但你自己就不會也想想嘛,換成是誰受了那麼重的傷又躺了那麼久,也是肯定要視物不清起不來床的對不對?”
“總之,你就安心臥床、專心調養,兩月三月之後自然能大好。你還小,往後日子長得很,以後等你身體好起來,再多多鍛煉就沒事了,嗯?”
“還記得上次來瞧你,還給你帶鬆子糖的那個千化姐姐吧?她每日清晨會帶咱月沼的年輕人去林子裡早狩,等你好了,你就跟她去……咳,她送你的鬆子糖給你裝罐子裡了,我沒多吃,就吃了兩、呃,五、五顆,剩下都留給你,你不要急……”
“真的隻吃了幾顆,你聽聽,這還剩大半罐子呢!”他晃著竹筒,嘩啦嘩啦——
“……”
吵。
夏長澤此刻唯一的想法。
近來,他對這位照顧他的大哥……稍微有了點新的認識。
倒也不是說他成天躺平吃著、占著人家,發瘋把人家弄傷,還有臉在心裡悄麼麼嘀咕人家——實在是,就剛才絮絮叨叨的這些話吧,翻來覆去的,夏長澤這幾日就算聽了沒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簡直恨不能耳朵長繭子。
他如今已經很清楚自己沒瞎,亦沒殘。
也真的已經沒有再低落委屈、覺得命運悲慘、跟老天爺慪氣了。
如果能有力氣開口說話,他一定會跟這位大哥說,其實他真的躺得挺舒服的。
當然,若大哥能行行好不總是念叨,他多半會躺得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