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蛇都不怕死。畢竟全族族皆生性淡漠、大家都隻是隨便活一活而已。
庭鬱自己在月沼,每天抓抓蟲、曬曬藥,日複一日,也過得無聊的很。
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卻忽然想起來,窗台曬的一堆斑蝥忘了收,雉羽說過晚上要下雨的,這下全都要浪費了。
還有,饞哥生辰快到了,跟小佑一起準備了那麼多禮物都沒來及送出去。
又想起幾年前還被狐狸騙走個墜子,一直都沒能討回來。
常常都想寫信給去討的。可每每提筆,卻又不想浪費墨水給破狐狸,就這麼擱置著……就這麼死了,豈不便宜了缺德狐狸?
片刻之後,卻見那白狼王的身子晃了晃。
一顆高貴的狼頭,緩緩從肩頭滑落。
紀寒食雖咳了幾下,抹了抹唇邊的血,終究是站定了,轉過頭來走回白狼王倒下去的屍身邊,手中的弓弦緩緩滴下血來,一滴、兩滴。
一時間,安靜得很,隻聽得見呼嘯風聲。
狼族士兵黑壓壓地圍了一圈又一圈,一時間靜若寒蟬,無人再敢上前。
紀寒食拾起白狼王的項上人頭,提著那狼頭再度跨上戰馬,戰馬向前兩步,狼族士兵齊刷刷退後兩步。
……
兩匹快馬,在層林小道中呼嘯疾行。
“饞哥,”庭鬱道,“咱們已出了十裡狼營,狼頭……可以扔了!”
紀寒食聞言“噫”了一聲,像丟什麼燙手的山芋,趕緊把白狼王的頭拋旁邊草坑裡,又皺眉在衣服上抹了兩下。
剛才,真是難為死他了……
為了嚇住白狼兵,單手拎著個這麼嚇人的狼頭拎那麼久!
若非逼不得已,紀寒食其實很不習慣做這種事。
他謹記小時候師父教過他——上天予你妖力強橫,是讓你用那力量護著重要之人,若尚有半分回旋餘地,亦則切莫將這雙手沾上鮮血。
唉……
不過剛才那情境……紀寒食看了一眼庭鬱身後血跡斑斑的夏長澤,一陣心疼。師父他老人家若在,也隻會說他宰了那狼王半點不虧吧?
“饞哥不好!”忽聽庭鬱道,“白狼騎兵像是追過來了!”
“!”紀寒食豎著耳朵一聽,果然,身後隱約傳來踏踏馬蹄聲,聽著人還不少……至少有一整隊的狼騎兵!
暗自咬牙。
果然,那群白狼不是傻子!他提著狼王的頭,最終也隻能嚇得了他們一時而已,一旦剩下的白狼緩過勁來,這不?馬上就追著尋仇來了。
“庭鬱,再加把勁跑快一點,小不點你抓緊庭鬱,駕——”
一邊心裡暗暗盤算,萬一真的狹路相逢,庭鬱單打獨鬥最多對付兩隻,他自己最多能同時對付七八隻,可剩下的怎麼辦?
若是隻有他自己一個人,或許還能拚死一搏、全身而退。
可兩隻小東西……
忽然,呼嘯林間風聲隻中,紀寒食聽見小妖怪的聲音。
“寒食哥哥,”夏長澤雖看著有些疲憊,眼神卻很清明,“我記得你說過,白狼太子的寨子就在狼王營寨在附近。”
“我……有個主意。”
……
夜色淒迷、道路崎嶇,在“蛇夢”的迷霧下,狼騎兵並沒有注意到一行人轉了個向。
不再逃向月沼,而是逃向另一個方向。
他們隻顧著追,跟著蹤跡穿過層林,忽然眼前赫然可見火光森森,那是一處森嚴營寨。
還沒反應過來,忽然淩空不知哪裡一箭射中了營寨的狼火,瞬間狼鳴四起!
大批黑壓壓的甲士,從營寨裡麵喊殺而出。
暮色沉沉,蛇霧四起,雙方互相看不到臉,隻聽得金鳴交加。
一側,一條小路曲折拐彎通向山頂。
兩匹氣喘籲籲的馬兒在懸崖邊駐足修整。紀寒食從山上往下看去,隻見下麵黑燈瞎火,兩邊人馬早已殺成一團。
小佑的辦法真的……成功了!
回過頭,在並不明亮的星空下,隱約可見夏長澤趴在馬背上正靜靜看著他。雖然有些虛弱,樣子卻很開心,神情舒展,唇角帶著一絲淺淺的、微微誌得意滿地笑。
哎……
紀寒食記得以前,也看見小妖怪笑過一次。
但那次太過於曇花一現了,並不像當下……這孩子也真是的,人稍微長大了點而已,怎麼連笑容都像個大孩子了。
……看起來既沉穩、又聰明。
比庭鬱還有種少年老成的感覺,這麼瞧著他,大妖怪一時間隻覺得耳朵尖有點燙,喉嚨也有點乾。
手腳都像是不知道該往哪裡擺,慌亂之間也沒多想,吸了口氣便又翻身上馬。
“嗚嗷嗷嗷,疼疼疼!啊啊啊啊……”
夏長澤又好氣又好笑:“寒食哥哥,你倒是當心點,還受著傷呢!”
紀寒食努力、強吞著炸頭皮的眼淚:“不不,沒事兒,小傷,不疼!走,回家!”
庭鬱回望了山下一眼,並未多言,心裡倒是一路暗歎。
這小佑,想出的辦法也真是詭譎。
竟趁著夜色把白狼追兵引到了白狼太子駐紮在附近的營地,再讓紀寒食在黑夜裡射下營地的狼燈,叫同是白狼族的兩支人馬在黑燈瞎火中不分敵我、自相殘殺。
如此妙計,一石二鳥,不但追兵再無閒暇追殺他們,而且經此內耗,便是白狼太子想要尋仇,估計最近也不會再有足夠兵力反撲月沼。
這小東西,到底哪裡來的神機妙算……
天上的小神仙下凡不成嗎?
不然,從哪兒學的這麼多神仙招數?
……
回家路上,紀寒食帶著夏長澤共乘一匹馬,慢慢走。
庭鬱在一旁斜眼看,就看到自己家那個師父喲……
唉,明明疼得齜牙咧嘴、又一副開心雀躍的樣子,笑得開朗又傻兮兮,簡直白瞎了一張帥臉。還屢屢伸爪想抱小妖怪,但似乎又怕碰疼他,所以又屢屢硬生生縮回來。
嗬。若不知道的,看那副樣子,隻怕是要誤會深了。
活像想碰又不敢碰的自家心上人!
紀寒食根本沒注意到正被庭鬱盯著,滿心還沉浸在啊啊啊自己的小媳婦兒真聰明、真能乾的小情緒裡。
因為自己不算聰明,他一直都想娶個特彆聰明的媳婦兒。
雖知道小佑會很多才藝,卻不知道他原來還這麼聰明……能娶到這種媳婦兒,簡直血賺不虧。
甚至,已經想到很久以後的事情——
將來生娃不用愁了。頭腦像小佑,樣子像自己,完美。
自顧自開著心,並沒有注意到,夏長澤偷偷蹭破了剛結好痂的手指,正偷偷將一些血水塗抹在他胸前的傷口。
果然,沒有用呢。
記得之前被綁在祭壇柱子上時,白狼王盯著他,如同看稀世珍寶一樣的貪婪眼神。
硬要說他是什麼“回轉石”的轉世。說他的本事不僅能似植物生長,還可回溯過往、起死回生、令生者長生不死、羽化飛升。
【可快算了吧,他小子可沒那本事啊。】
狼王話還沒說完呢,庭鬱就不給麵子地笑了。
事實證明,他果然沒那本事啊,傷口都治不好。
唉,對於自己其實是雲錦小太子,而並不是“某石頭”轉世這件事,夏長澤按說一早就知道。
可這一刻,竟不知道該釋然還是該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