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食猶記同白狼族結下梁子, 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庭鬱帶著無處可去的童年玩伴兄妹倆,求他收留。
小蛇孤傲, 以前從沒求過他什麼。而那兄妹倆瑟縮著, 衣襟染血,滿眼悲哀、絕望、迷茫的樣子,更叫紀寒食於心不忍。
彼時, 白狼王聽聞月沼庇護和炎兄妹,盛怒之下高叫著“一個不留”。大披狼軍壓境,紀寒食不慌不忙降下周遭霧瘴繚繞, 最後白狼圍沼兩個月,幾次突入無果,始終連月沼的邊邊都沒摸到。
白狼族數百年來橫行妖界、所向披靡,白狼王首次受挫、自不死心。
後來的日子裡,搞了不少事情——綁過紅著眼去報仇的和炎、綁過落單的小狐狸,屢次要挾紀寒食出去單挑。
紀寒食都去了。
跟白狼王、白狼太子分彆狠狠乾過幾架,卻誰也奈何不了誰。
時間久了, 白狼那邊討不到便宜,也隻好偃旗息鼓。從此與月沼井水不犯河水, 就這麼消停了二十多年。
這期間, 紀寒食出門轉悠,沼民逛妖集、買東西, 也從來沒發生過什麼事。
所以月沼老大哥萬萬沒想到, 二十多年後,白狼族竟會故技重施、卷土重來。
“……”
啥也彆說了, 無論如何,得立刻去救他家的小東西們才行!
可一摸身後,紀寒食才發現出來連弓都沒背出來。
虎王倒是大方:“有有有!我給你拿,我老婆陪嫁的時候,有一張上好的。”
紀寒食隻想著能用就行,背了就要走,卻被虎夫人攔住:“等等!弓給你可以,兒子還我!”
紀寒食:“回頭還你,先借我用一下。”
虎夫人:“不是已經借你了嘛?!”
紀寒食:“意思是,兒子也借我用一下。”
“???”旁邊小老虎寒毛一凜,嚇得臉色慘白。
不要!他才不要一起去送死啊啊啊!
對手可是全妖界談之色變的白狼族……月沼大妖怪是毫無懼意、視死如歸了,可他還小、還想活的好不好?
……
一個時辰後,白狼族營地。
“咻——”“咻——”
巡邏的狼兵悶聲一個倒地,兩個倒地。
紀寒食踩在略微晃動的樹枝上,咬著小竹片的帶子。那是庭鬱給夏長澤削的那半塊小麵具,掉在妖集被筵晟撿回來的。
微微眯著眼睛,瞄準第三個巡邏的狼士兵。
虎族的弓,比他想象中的好用。
弓弦勁兒很大,放箭隻有“咻——”輕輕的一聲,頃刻又一狼倒地。
要小心,萬萬不能被巡邏的狼兵發現。
狼王帳所十裡圍營、處處重兵防守,萬一被人發現,一呼百應圍攻過來,就算是紀寒食也注定插翅難逃。因為白狼族的真正可怕之處,不僅在於人稱“妖界最強”的白狼王或白狼太子,更在於眾多精銳騎兵。
每三五隻狼騎兵加在一起,戰力便幾乎可以匹敵一隻白狼王。
一直以來,白狼族便是依仗著如此龐大而訓練有素的狼騎,幾百年來在妖土橫行屠戮、無人敢阻。
……
一路悄無聲息,終於進到了十裡狼營正中的祭壇。
黃昏下,滿地的血池散發濃重的腥臭。白狼王的影子幽然落在地上,而在對麵的兩根祭柱上,紀寒食終於看到了自己家的兩隻小妖怪。
兩隻都受了傷!
都被綁在柱子上,都渾身血汙,可惡的白狼……
紀寒食抓著弓的手不禁微微顫抖。心疼、氣憤,雖也暗暗鬆了一口氣——還好,還來得及。
至少,小東西們都還活著。
紀寒食一路都不敢想,若是小東西們被殺掉、被剝了皮,那他該如何……
身子側了側,努力壓抑住紊亂的氣息。
躲在層層樹葉之中,想辦法去對庭鬱的視線。
……
蛇都是無比警覺的動物。
不出片刻,庭鬱微微抬眼,師徒倆四目相對、心有靈犀。
庭鬱眼中青光淡淡閃過,頃刻,一陣怪風刮過,掀起滿地濃重的腥臭味。原本黃昏的天色忽然暗沉,周遭紫色霧氣冉冉升起如同黑夜,惹得狼族祭司、士兵一陣慌亂。
“休要慌張,不過是雕蟲小技而已!”
白狼王見多識廣,目中凶光閃過,很清楚那不過是蛇族的秘法的“蛇夢”而已。
“真是條不乖的小蛇……”
他獰笑著,向庭鬱走去,眼看著仿佛就要用手擰斷蛇妖纖細的脖子,忽然身後破風一聲驚鳴,層林掩映中,弓鉉閃出耀眼的光。
……
白狼王堪堪轉過頭,瞳孔緊縮的瞬間,利箭已直中右眼。
他大吼了一聲,血水飛濺中甚至還保持著那一瞬的驚愕。
好,中了!
紀寒食接連著又是兩箭,分彆射斷綁著兩個小妖怪的繩子。
庭鬱還好,從祭柱上一躍而下,可他家的小妖怪……竟是軟綿綿地從祭柱上跌了下來!
“小佑!”
竹片麵罩掉在祭壇血腥的池水中,紀寒食衝過去便抱起小妖怪。
夏長澤其實還算清醒,身上的傷也已經在自愈,隻是失血過多不太有力氣。這一刻被熟悉的氣息和懷抱包裹住,便馬上貪婪似地蹭了蹭大妖怪暖暖的身子,又忽然覺得渾身疼,輕輕漏出一聲呻|吟。
嗚……
紀寒食感覺,心臟像是被人捏在手裡一樣。小妖怪在他懷裡顫一下,他的心就跟著疼一下。
黏在衣服上的血水已經冰涼,沾了紀寒食一手。猩紅色,無比刺眼,染得他眼底也一片鮮血一般的紅。
“饞哥!”
“饞哥,莫要耽誤,上馬快走!”
庭鬱的吼聲傳來,他剛趁著白狼王受傷的短暫混亂,先閃身衝到旁邊搶了兩匹馬。
而白狼族遠遠近近的守衛軍,也終於不忘點起了狼煙、吹響了狼號。
那號聲破空嘹亮、刺耳綿延,紀寒食和庭鬱此刻都很清楚——不出一會兒,十裡營帳的守軍就將層層包圍而來,要逃隻有現在!
“想走?笑話!”
見他們要逃,狼王副將馬上拔劍,帶著數名精銳狼兵守衛從四方圍殺而來:“膽大包天隻身一個人闖來我十裡狼營,還想全身而退?你以為你們能逃得掉?”
確實……若這樣下去,定逃不掉。
紀寒食咬咬牙,目光一沉。
“庭鬱,你帶小佑先走——”
翻身下馬,先是一弓掃倒近處兩個狼兵,繼而彎弓搭箭,破風一箭直直射穿那白狼副將的喉嚨。繼而將弓弦翻外充作近戰絲刃,不管不顧直向著受傷的狼王衝去。
擒賊先擒王!
白狼王:“嗬,自不量力!”
庭鬱明明聽見紀寒食要他走,亦知道確實該走,卻動不了。
蛇夢的漆黑夜下,紀寒食隻在眨眼間便已與那白狼王錯身而過,漫天猩紅的血點,狼王的利刃似乎刺透了紀寒食的胸膛。
“饞哥……”
一瞬劍,百骸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