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寒食總覺得, 他還有很多話沒來及說。
就這麼死了,雖然死在小妖怪懷裡按說已很難得, 卻還是稍微有點不甘心。
根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醒過來。
在自家的床上, 庭鬱在旁照顧。
紀寒食顫了顫嘴唇,想問什麼,可喉嚨乾澀、發不出聲音。
還好小青蛇善解人意:“饞哥你彆擔心, 大家都沒事,沒有人受傷。”
紀寒食還看著他,眼睛都不眨。
庭鬱:“……”
庭鬱:“小妖怪也沒事!他受了點傷躺著呢, 放心,沒你傷得重!”
紀寒食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懸在心間的石頭落地,眼皮也又開始打架。庭鬱起身去拿藥,大妖怪望著屋頂迷迷糊糊想著,不是說折陽壽的嗎?
難不成……是師父調了次皮。
想試試看看他是否心誠純善、能當重任,故意編了個假傳說逗他玩了一回?
……
作為月沼大妖怪,紀寒食的恢複能力還是一如既往地強悍。
這次雖稍慢了些, 但不出十天也好了。
小神仙比他好的更快。康複之後,便常跑來照顧他, 替庭鬱打打下手、喂他吃點藥喝點粥什麼的。
紀寒食簡直受寵若驚, 同時很不習慣。
就……莫名的彆扭。許是他從來極少受人照顧的緣故,被小妖怪喂粥, 總會喝得耳朵尖滾燙心神不寧。
不斷暗勸自己心無雜念的同時, 又必須異常小心翼翼,每次被照顧都一動都不敢亂動。
生怕一不小心碰著了小妖怪的指頭尖尖, 粥碗亦要變得像之前那無辜的黑陶杯子一樣,砸在地上一片稀碎。
好在,在他的小心注意下,那樣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
兩人的關係,也在有事沒事夏長澤幫他削個桃、做點小菜的氛圍中,重新變得有些親密了起來。
紀寒食很是滿足——雖說再也不能隨便摸摸抱抱了,但妖生在世本身就不應該太過貪心,隻要小妖怪不再躲著他,總歸也算是雨過天晴了吧?
像這樣每天見見麵、隨意說說話,不說話時看看窗外砂甜果樹冒新芽的綠葉,其實也挺好的。
等到終於能下床,紀寒食就急著咬個青草葉子巡視村裡,跟眾妖怪打招呼,讓大家安心。
晃蕩到庭鬱家門口時,卻看到屋裡小妖怪正在打包行囊。
庭鬱在旁問他:“什麼時候走?”
“越快越好,最遲月底吧。”
“那已不剩幾天了,你還……不去跟饞哥說麼?”
小妖怪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庭鬱亦沉默了片刻,一言不發俯下身,幫著小妖怪裝了一會兒的行李。
“彆的我也不多囉嗦,小佑你需記得,始終要小心白狼族。雖然他們那日被天雷波及死傷慘重,按說並無法再興風作浪,但你既然出了月沼,還是走得遠點,彆給他們機會才好。”
“還有,記得常寫信回來。可彆跟那沒良心的狐狸一樣,一走便把饞哥給忘了。”
“我不會的!”
紀寒食站在門口,隻覺得腦子嗡嗡疼。
他是不是……還是果然太傻,白白活了快兩百歲,卻不知道都活了些什麼。
為什麼會還以為一切過去就能再次雲朗風清,大家就又能在一起開開心心繼續過安穩的小日子。
世間很多事,不是他想的那麼簡單的……
……
“我始終想不明白,以魔尊那趕儘殺絕的性子……那日為何會突然撤去天雷、再無聲息。”
“因而這些日子總是擔心,那樣的浩劫會再來一次。”
“好在,上界想要的應該隻是我的命,隻要我不在月沼,便不會再連累大家!”
“寒食哥哥,你就放心吧,真的不必擔心我。”
“要知道月沼地方很小,但妖界外麵十分的幅員廣大,就算他們再用天雷追我,我隻要拚命逃跑就好。當年我有位六叔,就曾在妖界躲藏了三十餘年,上界追兵無數卻一直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嗯。
紀寒食其實聽得非常清楚。
很明白,小佑不是為了躲著他才要走,是為了保護月沼不得不離開。
他在外麵,應該也會比在月沼更易藏身、更安全。
明知如此,可還是……好難過啊。
“那,你還回來嗎?”
這個問題,夏長澤倒是一點都沒帶猶豫:“當然要回來的呀!”
“寒食哥哥,我答應你,等你兩百歲生辰的時候我一定回來,好好幫你慶祝。你等著我!”
少年說這話時,清峻的臉龐不知為何微微泛起一絲紅。很堅定的樣子,漆黑的眼睛裡是一派的嚴肅認真。
於是紀寒食當然是馬上就信了。
深信不疑。
雖然,距離他兩百歲還有四年之久。
但總算是有了個期限,有了點盼頭。
……
因為夏長澤此番離開得實在倉促,紀寒食根本來不及幫他準備什麼。
隻能在路過織錦姑娘家的時候向她討了幾根粗的繡線。熬了兩夜,編成了條五色線的手繩。
在月沼這兒,五色線是“保平安”的。
紀寒食沒有繡娘織錦的手巧,連在衣服上都能繡出漂亮工整的五色繩飾。紀寒食認真編出的手繩仍有些歪歪扭扭的難看,不知道小佑會不會嫌棄。
好容易做出來了,卻又不敢送。
始終是有些擔心——五色線的手繩原在親人、朋友之間送,真的隻是單純保佑平安的祝福。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妖怪有了喜歡的情郎、姑娘,也總喜歡送條五色線的手繩做定情信物。
紀寒食既然答應過小妖怪再不要他當小媳婦兒,便已經是下定決心信守承諾。無論再怎麼偷偷喜歡,也要忍住再也不要他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