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領的差事是去流水村,一路上他的臉色都十分不好看,原本他主動請求想去上坡村,找顏爻卿商量事情,偏偏縣老爺不同意。
哪怕是來流水村,牛二也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兩個差役,都跟縣老爺十分親近,怕是也有幾分監視他的意思。
便是再不樂意,流水村也還是得來。
不過等到了流水村的時候,牛二眉頭就舒展開了,因為他見到了想見的人。
三個差役都是來征兵的,還帶著兩個管戶籍的小吏,到時候會仔細地計算人頭,不過在這之前他們還得好好歇息一番,便直接去了裡正家中,那是一定要大吃大喝的。
趁著另外兩個差役灌黃湯子的功夫,牛二總算是找到空閒出來。
“老五。”牛二有些激動。
“噓,且等一下。”顏爻卿趕忙道。
屋裡的兩個人都已經反應過來牛二出去了,他們互相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剛想跟著出來,結果就趴在桌子上不動彈了,另外一個人臉色大變,不過他也很快的昏了過去。
“行了。”顏爻卿這才道,“他們兩個人輕易醒不過來。牛二,你可知道縣上究竟如何了?”
“縣上現在亂的很。”牛二沒好氣道,“也不知道怎麼的,梅姐兒忽然領了個皇子出來,說的縣老爺、狗老爺,還有縣上的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都相信了。現在縣上成立了一個小朝廷,為首的就是那個皇子……”
“這回征兵是要討伐周圍縣城的蠻子,可就征兆的這些普通百姓,又有什麼能力討伐蠻子?”
牛二是一點都不樂意,可他卻不得不出來,甚至是那些話都不方便說,好歹的現在遇上了顏爻卿,總算是可以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顏爻卿聽牛二說的話忍不住眉頭緊皺,如果縣上真的成立了小朝廷,那麼他們定然是現在不但缺人,而且還缺錢,也難怪要加稅,要對這些個剛剛開起來的作坊下手。
他們能不知道殺雞取卵的道理嗎?可是沒有錢做什麼都不行,所以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要有錢。
想想書中黃四郎去了京城以後也是領命討伐蠻子,不過那時候他除了得到了戶戶部的支持,背後還有富可敵國的富商暗中支持的,否則的話,他怎麼可能會那麼順利。
隻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梅姐兒身邊的皇子甭管是不是真的,那都不是黃四郎,而她現在就想討伐蠻子的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越是不可能的事一旦成功,一旦做到了,那麼甭管是梅姐兒而是縣上的其他人,地位都會立刻提升。
“花蓮縣確定反了?”顏爻卿忽然問。
牛二虎軀一震,他盯著顏爻卿看了一會兒,慢慢移開視線,沒說話。
顏爻卿卻知道了,他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的為人,要不然也不會問你這樣的話。花蓮縣的日子雖然現在看上去不錯,可周邊縣城全都出現災禍,到時候流民四起,怕是也會有人自立為王,再加上蠻子從中攪和,花蓮縣遲早得被卷進去。”
“如果朝廷不給予支持的話,花蓮縣遲早得走到這一步。”
除非走黃四郎上輩子走的那條路,徹底的舍棄花蓮縣,選擇去京城攪風攪雨。
“我知道。”牛二也歎氣,“你說的沒有錯,可縣老爺千不該萬不該,不應該……”
畢竟是朝廷命官,現在縣老爺投靠所謂的皇子,這豈不是明目張膽的反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顏爻卿道,“都是為了好好的活著而已。”
就像是縣老爺,他如果選擇忠於朝廷的話,那麼他隻能是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可能這輩子都隻能是縣令了,可能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去京城施展自己的才華,但隻要他投奔皇子,那麼他搖身一變就會變成舉足輕重的元老,甚至是可以改變自己這個家族的命運數百年。
這是一場豪賭,縣老爺覺得自己能贏,所以他賭了。
而牛二覺得這場豪賭不會贏,隻是他又因為身份而不得不聽從命令,這才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跟顏爻卿說此事。
“我也想好好活著。”牛二目光灼灼地看向顏爻卿,“老五,你弄得菌菇醬作坊很好,讓很多人都有了活命的機會!我牛二就佩服你這樣的人,如果你有需要,儘管跟我說,我牛二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是投誠的話。
顏爻卿臉上露出笑容,“我知道了。你家裡都還有什麼人?我想法子把你的家人接出來,就先來上坡村過日子吧。”
“多謝!”牛二趕忙道,“城中也在加稅,甭管做什麼都要交稅,便是待在家裡不動彈也會有差役上門收稅,已經逼死了人,可輕易又離不開縣城,當真是活不下去了。”
“暫且人人,我會想辦法。”顏爻卿道,“流水村這邊所有人都已經商量好,不會有任何人服役,除非縣上能拿來兵部發下來的文書才行。牛二,那兩個人品行如何?”
“都不是好東西,路上糟蹋了一個姐兒一個哥兒,都死了。”牛二低聲道。
“那就沒有必要留了。”顏爻卿果斷道,“你也得受點傷,到時候回縣上也好有話說……”
“來吧。”牛二毫不猶豫道。
最後來的三個差役,其中兩個昏過去以後就再也沒能醒過來,隻有牛二傷痕累累的回了縣城,麵見縣老爺。
“這是怎麼回事?”縣老爺眉頭緊皺,有些不高興地問。
“老爺,那些刁民膽大包天,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動手,小的拚了命才逃出來,他們還追了很久,這一路上也不敢停留,生怕叫人打死……”牛二虎目含淚道。
他也確實是受了傷,且路上不吃不喝沒敢停留,到現在已經是當真狼狽不堪了。
“都是些普通農戶,他們怎麼敢輕易動手?”梅姐兒坐在屏風後麵,聽著牛二這麼說便忍不住問。
牛二眼神閃了閃,說:“小的聽他們說過,似乎是聽了老五的話,這才動的手。”
“什麼!”梅姐兒猛的站起來,她幾乎要走出去親自問問牛二,可看了眼身邊的漢子,終究是忍住了,又慢慢地坐下,輕聲道,“他們都是怎麼說的,你且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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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殺了兩個不是東西的差役,流水村就整個都不一樣了。
大家夥兒湊到一起商量事情,一開始誰都沒說話,忽然有人道:“就是得這樣,否則咱們去縣上名不正言不順的,到時候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留在家裡的人又要怎麼活下去?再者說到時候作坊還怎麼開下去?”
“聽說縣上不停地加稅,往後咱們村裡也要加稅,到時候可怎麼活命。”
“就算是為了殺蠻子,大不了到時候等蠻子過來的時候,咱們都去山裡躲起來。到時候幾個青壯上去,說不定還能把蠻子的馬給打下來,到時候咱們也嘗嘗馬肉是什麼味兒。”
“就是!還是老五人好,幫咱們想了這麼個主意,否則的話往後的日子還要怎麼過。”
“當初老五跟咱們說的時候不是有好幾個人都不樂意?怎麼也沒偷偷去當兵啊?”
就有幾個人趕忙低下頭,又忍不住道,“誰敢去!沒聽說路上就有一個哥兒、一個姐兒送了命!”
尋常農戶一輩子跟田地打交道,哪裡見過什麼生生死死,彆說是叫他們糟蹋人了,就是弄出人命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天大的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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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還沒有享受過為非作歹的日子,所以並不知道那樣的日子究竟有多麼好,他們現在還是害怕的,所以會覺得我的主意很好。”顏爻卿解釋道,“如果是縣上的人就不能用這樣的法子,因為縣上的人見識多,他們知道為非作歹有多麼快活。”
這就是人心。
就好比顏爻卿上輩子,最開始的時候好人很多,每當有人求救的時候都會遇上幫忙的好人。
但是慢慢的,當有人知道幫忙不但得不到任何好處還會被反殺的時候,當有人知道不幫忙也不會被人指責,不會承受道德壓力的時候,當有人知道,失去本心的人越來越多的時候,所有人就都不會幫忙了。
這是一種很直白很戳人心的道理,顏爻卿經曆過,所以他明白。
而黃四郎並沒有經曆過,所以他並不明白。
“你以後會明白的。”顏爻卿道,“趁著縣上還沒反應過來,咱們去取一些糧食回來,順便把這些日子采購的東西都送過去,等從那邊回來……怕是就劍拔弩張了……”
花蓮縣的境況已經到了顏爻卿也沒預料到的情況,更是跟書中描寫的完全不一樣,似乎是書中的世界正在被強行修改,而顏爻卿感受到的排斥也越來越小。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