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年累月都炎熱無比,日日都仿佛是酷暑一樣的山穀中,部落的每一日都是這樣過來的。
隻不過今日有些微的不同,因為蘭哥兒做夢了。
‘夢’對部落的意義不一樣,而現在的夢便更是不一樣了。
自從學會蓋竹樓的手藝後,部落中的人家幾乎全都住進了竹樓中。
外麵雖然依舊炎熱無比,但是有著大片大片的樹枝樹葉遮擋著竹樓,而竹樓裡麵又有著從不停歇的徐徐涼風吹佛而過,故而竹樓裡麵一點都不熱,而且還十分涼爽。
隻不過現在睡著的蘭哥兒並沒有心情去享受現在的愜意,他正用全部心思去關注現在的夢。
夢中的人熟悉而又陌生,蘭哥兒心中知道那個人就是顏爻卿,可他總是不能看清楚顏爻卿的臉。夢中顏爻卿改變了花蓮縣的天和地,他又準備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帶著人搬上船,就這麼乘風破浪的來了。
那些東西蘭哥兒其實都見過,同樣在夢中見過,他曾無數次想著把夢中的那些東西造出來,可總是也不能成功,想著或許這輩子夢中的東西都不能化為現實了,卻沒想到會出現那麼一個顏爻卿。
他可以把夢中的東西化為現實。
而此時的顏爻卿還是像往常那樣躺在木船上,隻是這回黃四郎不在,他就更不離開船艙了,不管外麵發生什麼。
等木船停下,隱約能聽到岸上那些人的歡呼聲的時候,顏爻卿卻頭一歪,睡了過去,能雜亂無章又鋪天蓋地的洶湧而來。
到處都是人,手裡都拿著寒光閃閃的刀,全都對準同一個方向。
顏爻卿看不太清楚那個被針對的人的模樣,但他知道那是誰。
是黃四郎。
這回出門顏爻卿跟黃四郎兵分兩路,他帶著東西和匪哥上船來南邊送東西,順便運糧食,部落裡的人信任顏爻卿多過信任黃四郎,所以他必須來,而黃四郎則是和劉哥兒一塊,再加上上坡村幾個相熟的漢子一路出了花蓮縣,一邊去外麵探聽梅姐兒等人的消息,一邊打聽府城那邊的消息。
府城究竟如何顏爻卿並不知道,但他知道花蓮縣周圍早就亂了,黃四郎離開花蓮縣就必然會遇上危險。
夢中那場景,就是黃四郎遇上的危險。
寒光閃閃的刀鋪天蓋地的壓下來,顏爻卿睚眥欲裂,“不要……”
他猛的驚醒,眼前哪裡還有危險,有的是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竹樓。
“你醒了。”菊哥兒湊過來,“喝點水。你說的燒陶的法子我們已經學會了,一開始燒爛很多,不過現在都基本上能成型了,現在家家戶戶都有不少陶鍋陶碗哩。”
盛著溫水的碗也是陶碗,並不是當初顏爻卿送來的那些,而是菊哥兒自己燒的。
“我睡了多久?”顏爻卿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碗的水,問菊哥兒,“帶回來的東西可都安置好了?”
“你睡了三天。”菊哥兒道,“所有的東西都安置好了。老五,這回你願意做族長了嗎?我們都願意的。”
“不著急。”顏爻卿爬起來,踩著竹梯下樓,他現在就很想回去,但他不能現在就走,部落這邊的事情他得操心,否則以後怕是要不順利。
使勁按了按心口,壓下那種擔憂和一種讓顏爻卿陌生又驚慌的感情,他趕忙去找蘭哥兒。當初跟蘭哥兒說好了的,部落如果有問題就先攢著,等他來的時候再解決。
有事情忙就顧不上想那麼多事了。
蘭哥兒攢了很多很多問題。
畢竟原本部落住的是草屋,平日裡隻是收集一些稍微耐放的果子,再打獵,填飽肚子就沒有彆的事兒了,而現在部落不但要自己燒陶,還要侍弄田地,更是要把顏爻卿帶來的這些大家隻在夢中見到的東西消化完。
相當於是直接從原始部落到了封建社會,當中的過度就是顏爻卿的夢,再彆的就沒了。
這步子賣的太大,倒是也沒有人不願意,隻是很多東西都學得慢,得需要顏爻卿手把手的教。
“紡線機和織布機會用了嗎?”顏爻卿問,“這回我帶了一些蠶苗,你們試著養一些,法子我跟你們仔細說說……”
“老五,你急著走嗎?”蘭哥兒敏銳的察覺到了顏爻卿的不同尋常。
前兩回顏爻卿並沒有表現的這麼著急,他甚至是很喜歡待在這裡,可這回完全不一樣。
“恩。”顏爻卿沒有否認,“我夢到黃四郎有危險,想儘快回去看看。”
“啊……”蘭哥兒驚叫一聲,趕忙道,“老五,你有什麼交代的都跟我說一遍,我都能記住。糧食早就準備好了,今天就能全都送上船。今日……你便回去吧。”
若是彆的地方聽顏爻卿說做了個夢,肯定不會有人相信,但這裡的所有人都相信顏爻卿的夢。
所有人都默默地幫忙,小半天功夫就幫著把糧食全都送到船上,又請蘭哥兒來送顏爻卿離開。
“黃四郎要緊。”蘭哥兒說,“他是你的漢子。”
“成了親的漢子啊。”顏爻卿又摸了摸胸口。
先前兩個人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平日裡黃四郎總是表現出很體貼,很照料自己的樣子,那時候顏爻卿心裡頭有些微的嫌棄黃四郎,卻又心安理得的享受著黃四郎的照顧。
顏爻卿就想著,反正他也沒怎麼看得上黃四郎,雖然答應了要試試,看看能不能在一塊兒過日子,但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大不了他跟黃四郎一刀兩斷,各過各的日子就是。
反正他對黃四郎其實並沒有那種心動的,一定要跟他上炕的感覺,恰恰相反,他不管什麼時候見到黃四郎內心都十分平靜,覺得他跟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直到這次兩個人分開,又做了那樣的夢。
夢中黃四郎雙拳難敵四手,他就算再能耐怕是也難逃生天,活命的機會很小。
顏爻卿心裡的情緒很複雜,他憤怒、生氣,還有一種即將失去黃四郎的恐懼,甚至是心裡都覺得空蕩蕩的,仿佛那個地方曾經被某個人不知不覺得侵占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顏爻卿便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被黃四郎不動聲色的溫水煮青蛙給煮熟了。
他成了溺死在溫水中的那隻青蛙。
認清自己心中的想法後,顏爻卿便歸心似箭了。
從船上下來便一路馬不停蹄的回到家中。
顏家一切如常,小海已經開始咿咿呀呀的學說話了,不過一直含含糊糊的彆人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辛氏拿著針線活在外麵一邊曬日頭一邊看著小海,顏老頭手裡頭拿著塊木頭,也不知道在乾什麼。
辛氏身上的衣裳已經變得很厚很厚了,顏爻卿打了個寒顫,這才發覺現在已經是農閒,地裡的活計都忙完了,已經可以窩在家裡吃好的喝好的開始貓冬,等來年開春了。
他跟黃四郎成親是什麼時候呢,顏爻卿記不太清楚了,他隻記得自己穿著那厚重又華麗的喜服並不覺得冷,但也沒覺得熱,那時候還沒開始燒炕,晚上還要蓋厚厚的被褥。
原來他已經跟黃四郎成親那麼久了。
“鍋裡熱著飯。”辛氏也不問什麼,隻叫顏爻卿去灶房吃飯。
旁邊顏老頭道:“有溫水,不要喝涼水。”
有時候家裡存著的水太熱,顏爻卿等不及,便直接喝涼水,這個習慣一直都有,家裡人也一直都沒有忘。
“我去看看。”顏爻卿風風火火的去灶房,又很快端著碗出來,就蹲在辛氏旁邊吃,一邊又說,“爹,娘,黃四郎現在還沒回來,我有些不放心,想出去看看。”
辛氏手上的動作一頓,沒立刻點頭。
這不太尋常,按理說顏爻卿說要出去看看,這應該是很尋常的事情,辛氏不應該有這樣的反應才對。
“叫上匪哥一塊。”顏老頭道。
這就是答應了。
顏爻卿也不問彆的,狼吞虎咽的吃完碗裡的菜,又去把碗洗乾淨,這便帶著咬狗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等顏爻卿離開許久,辛氏才道:“他本不應該離開花蓮縣。”
“他想走你攔著也沒用,攔不住。”顏老頭就道,“老五怕是擔心黃四郎,這是心裡有他了。”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辛氏放下針線活,抱起小海顛了顛,給他換了個姿勢。
顏老頭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淡定道:“甭管是好是壞咱們也沒有法子,還得看老五自己的。他是咱們的兒子,他又不是咱們的兒子,你得記住。”
“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能記不住?”辛氏紅了眼圈。
顏老頭擺了擺手進了上房,不跟辛氏說話了。
當娘的說這些雖然有些無理取鬨,但那也是當娘的,旁人沒資格說也不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