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高粱葉子喲包呀包屁股(1 / 2)

鄉村美人淚 水中獨樹 7554 字 10個月前

一枝花從大隊部回來後,抱著妹妹麵羞語愧地哭得好傷心。读零零小说哭過一陣,她抹了抹淚,哀歎一聲,“這日子要是能躲著——跳著過,就好了……”她決定明天再厚著臉,回一趟娘家,“唉,難為死了:以前借的錢、糧還沒還,現在又去借,哥哥不會說什麼,可嫂子……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去,又到哪去借?這日子催著趕著我的命哩……”

第二天早上,一枝花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洗淨了手,小小心心地煎小虎的湯藥了。她先是小心地撣去藥包上的塵埃,又用嘴吹了吹;接著,小心地解開藥包上的細線,展開;再接著,又小心地將藥倒進瓦罐裡……她擔心:那怕是一小粒或一小片藥材濺落到地上——臟亂的地上什麼樣的“灰”沒有呢。聽上輩人說,中藥裡要是落進或沾上從房梁上或是彆的什麼地方掉下的“吊搭灰”——那裡麵可能沉積著什麼蟲的蟲屎,那人喝下去,可能會藥死人的!這可是兒子要喝到肚子裡的藥呀……

煎好了倒進碗裡的藥水,散發著濃烈的藥味來。每每這時,她的心裡,就會隨著藥碗裡那熱騰騰的“藥汽”,升騰起熱乎乎的希望來——兒子喝了這藥,病一定會一天天好起來……

可當她準備做早飯把手伸進麵桶裡時,她剛才熱乎起來的心一下子涼了下來。她本想抓幾把麵,給兒子做兩個純麵的水餅,然後放到野菜稀飯鍋裡,一起燒煮。當她從麵桶裡抓出第三把麵的時候,那隻抓著麵的手,在木桶口遲疑地愣住了:“一個水餅,隻能填個半饑……兩個……桶裡的麵……兩三天後……今兒去借糧——要是借不到呢?”她前思後慮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那抓著麵的手,不忍心卻又不得不緩緩地鬆開了……“虎子,娘對不起你——隻能吃一個水餅子了,再喝兩小碗野菜稀飯吧……”

一枝花勸著哄著小虎喝了藥。自己喝了兩大碗稀飯。接下來,裡裡外外又拾掇一番,正準備上路時,這才想起要簡單的拾掇一下自己。

她三下兩下洗了臉,梳了頭,就在她準備換衣服的時候,不禁有些為難了。她嫁到婆家已經十一二年了。這十多年,她脫來換去穿著的,一直是自己出嫁時娘家陪送的那三身嫁衣。那幾件衣服如同人,經過十多年歲月的磨蝕,早已褪去了當年的嬌豔容顏,並且被艱辛的日子添改了原先的光鮮體麵:先先後後補上了一塊又一塊的“疤”——有大有小,有長有短,有新有舊。開初,某一件心愛的衣服磨破了,她寧願讓它破了,也不情願去補。可當她看到磨破了不是地方的時候,她又不得不補釘上遺憾了。不然的話,就要露出不該也不能露出的身子的某一部位了。她在打補丁的時候,就想:“唉,‘補丁’不光是補釘衣服,更是補釘窮人的臉,苦人的命。”

“唉,小姨的衣服要是長一些,肥一些,自己就能將就著穿了……”窮人最忌彆人說她窮。她怕娘家的莊鄰笑話:“這一枝花,回娘家左一回右一回,就沒看她換過衣服——算了,還是那老一套吧……”0

那“老一套”,她平日舍不得穿,隻在她走親戚或趕赴莊鄰的紅白喜事時才穿上,是補丁最少的衣服。而其它幾件上的補丁,多的有十幾片,少的也有五六片。那粉底滿眼小碎花的上衣,隻換了“肩膀”;那條她最喜歡的藍洋布褲子,隻在兩個膝蓋上打了補丁。屁股雖已磨得薄了,但她還是一回又一回地拖延著原樣。女人的衣服是否合體,前看胸脯後看臀。合身的衣服,不論布質是好是差,總能把那兩個地方的線條,凸顯得恰到妙處,使那些欣賞甚而享受的眼睛裡,長久的保留下“她”穿“這一身”衣服時的樣子;相反,好女人的好身材,也會讓不順眼的衣服給套得變了形,少了味。再窮的女人也愛美,她不想讓那渾圓的地方,生出什麼礙眼的“疤痕”來。

她換好了衣服上路時,太陽已爬上了樹梢,那張永遠暖和的臉,已經被熱得紅撲撲的了。

這正是六月裡的中伏。小傍午時,身後懸在半空的太陽,像快要被燒化了的火球,跟上帝賭命似的,噴射出無與倫比的所有能量,似欲將天地萬物,烤個熟透。田地裡,道路上,人影稀少。勞作的莊稼人,趕遠路的步行人,誰不趕著早涼,盼個晚爽。這烈日當頭,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會烤出幾碗汗來。00

一枝花的衣服早被汗水浸濕了。乾渴的身子越來越疲軟。她走著走著下了路,拐進了一口汪塘裡。她要先喝足了水,再抹幾把頭臉。可當她一蹲下,“哢”——“壞了”!這猛地一蹲,屁股上那原本磨薄了的地方,掙開了口子!手一摸,我的天,這哪還能見人啦!

“唉,也怪自己,竟連褲衩都沒穿——這鬼熱的天,哪個女人不是得少穿一件就少穿一件。可自己不是在家裡,是出遠門呐——誰又能想到……”一枝花一時亂了心。

“嗐,算了,回去吧……”這樣想的時候,她的眼前忽然浮現出兒子的身影:小虎正坐在門前的老槐樹下,兩隻小手托著腮,眯著腫脹的小眼——盼著望著娘的身影哩。他忽然興奮地起身,想跑卻跑不起來,拖著沉重的小腿迎了上來:“娘,你從舅舅家背回的糧食呢——糧食呢——糧食呢?……”

“不能回去!可……可……一個出嫁的娘家姑娘,怎麼能露著屁股回娘家——丟死人了啦,不光丟了自己的臉,更丟了娘家的臉……”

進退兩難的女人,還是喝了水,接著用手抄起水拍了幾下頭,又抹了幾把臉,然後一下子癱坐在了汪沿上。木木地看著汪塘裡的水。她呆呆地看了一會,忽然扭過頭,兩隻眼睛緊盯著汪塘上麵的幾戶人家,她在盼著女人的出現——不管是老是少,隻要是女人。隻要見到女人的身影,她就大著嗓門喊她,求她給自己送來一根針和一根線,然後再請人家……她望著盼著,終於等出了一個人——一個光著上身隻穿個三角褲衩的三十幾歲的男人,從一戶人家的院子裡走出來,進了茅房。她沒有喊。她又怎麼喊?又怎麼跟人家說?他有女人嗎?他又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00000000000000000000000

待那男人回身進了院子,她半坐起身子,向四下裡看了看。不遠處一片剛抽出青穗的亭亭玉立的高粱——那細長的青綠的高粱葉子——那亭亭玉立的高粱身上的細長的青綠的“飄帶”,無意中帶給她一絲詩意般的青涼……

當她從那一片高粱地裡走出來的時候,她轉眼間變了一個人:她的褲腰上,紮上了半圈密實實的細長的青青的綠……

如果換個幸福的女人,她或許會為自己獨出心裁創作出人間這獨一無二的“百葉裙”而得意,甚而會手舞足蹈地到處張揚,以博得人們的驚歎,喝彩。而她,僅在先前的那一刻,暗暗慶幸於無奈之下想出了無奈的辦法——總算遮掩了那本不該露出的皮肉;可是呢,當她從高粱地裡走出來的時候,她忽然覺得羞於見人了:背後的皮肉被遮掩住了,可人前的這張臉……卻又不得不拉下臉去見人——還要去見娘家人。

幸好,莊頭村口,屋外路邊,一時看不到什麼人。她自己安慰自己:“人家看到這個樣子,一定不會知道是褲子破了。而以為是天太熱,用它遮陽,避暑……

一枝花走進娘家的莊子時,她把草帽往下壓了壓,遮住了半張臉。可還是被眼尖的女人認出來了,並急不可耐地向另一個女人炫耀自己的眼力:“咦,剛才從門口走過去的女人,沒看清臉,可看那背影,怎麼看怎麼像——是她,一準是她——東邊的那個‘一枝花’!她腰上怎麼圍著高粱葉子?新鮮,真新鮮!”

一枝花快到哥哥家門前時,後麵已經有五六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伸頭張腦地跟了過來,一邊走一邊擠眉溜眼地小聲議論著:

“我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十八九的大姑娘,那個俊呀……”

“就現在,該三十出頭了吧,光看那背後的身段,老男人也斜了眼。那獨辮子襯著細腰肥臀,哪像有兩個孩子的媳婦。再迎頭瞅瞅那臉麵,饞鬼見了,哪還走得動路喲。”

“唉,紅顏薄命。聽她嫂子說,家裡日子不好過。男人又不頂事,好像有個外號,意思就是那個……那個……軟……”

“儘說半截話,‘那個’是什麼‘那個’?”

“‘那個’就是你天天夜裡想的——‘那個’,嘻嘻……”

“……”兩個女人嬉鬨起來。

一枝花聽到嬉鬨聲,忙轉過身,站定。一邊跟大嬸二娘三嫂嫂打著招呼,一邊順帶出幾句簡短的問候。待那幾個女人走近,一枝花說:“唉,今兒這個天,快熱死人了。這高粱葉子清涼……清涼……我……我……”這算是對正驚疑地盯著自己的幾雙眼睛的回應。1

那幾個女人接著她沒說完又說不下去的話尾,有嘴無心地敷衍了兩句,稍稍緩減了一點尷尬。

聽到外麵女人的說話聲,嫂子走到院門口,一看,驚得嘴張了好一會,卻沒說一句話。接著,陰了臉轉身回了屋。

一枝花接著說:“嬸嬸娘媽嫂嫂們,這日頭毒死人,你們都回吧,回屋裡涼著。我要得空,就去看你們。請回吧,回吧……”說著,轉過身,邁開步……

那幾個女人一時沒有回,可又不好再跟進。可那幾雙眼睛還是緊緊地盯著她的背影——盯著她的“高粱葉屁股”。總覺得還有什麼事情含含糊糊的沒弄清楚而放不下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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