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後,梅娘不得不準備跟著社員們去東南窪了,可女兒還躺在床上。www.DU00.COm剛才,梅娘端著一碗飯站在床邊,怎麼勸梅子也不吃。梅娘有些急了,說:“娘要去工地了,你不吃,娘能吃得下嗎?你不疼自己,也不心疼娘?”梅子眼淚又下來了,她坐起身,披了衣服,接過碗……
梅娘臨走時,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尿桶用水衝了,然後放到梅子的床下,叮囑女兒:“你就躺著吧,不要出門,娘把門鎖上……”
老隊長見梅娘已扛著鍬上了路,便什麼也沒有說。
在工地上,梅娘和本隊的社員們,輪換著挖土,推車,拉車,和往常一樣少言寡語的乾著活,不多說半句閒話。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是群眾監督的對象哩。彆人在梅娘的神態上也沒發現什麼異常。自然,沒一個人知道昨天午後發生的那一幕不可示人的事。一個曆經磨難的女人,是不會把心裡的傷痛明顯地寫在臉上的。因此,即使再精明的人,也很難從她麵部的表情上解讀出她心裡的酸楚。
說不準是什麼時候,忽然有人大聲喊起來:“大家看啦,有人往這裡跑啦!”
人們都停了手腳,愣愣地往遠處看,有點緊張地猜想:“莫非莊上出什麼事了?”
原來,距工地幾百米開外有一條東西排水河,小河向南是一片未開墾的高窪不平的茅草地。那人見自行車沒法騎,便把車子支在了河邊——可他跑什麼呢?待那人走近,人們才看清,是個白白淨淨戴眼鏡的中年人。
馬大栓迎上去跟他打招呼:“哎呀,原來是王秘書呀,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寒喧兩句,王秘書問:“老主任呢?”
“大概在大隊部吧。”
“沒有啊,我在公社打了好半天電話,沒人接,我隻好騎著車子趕過來了,可你們大隊部一個人影也沒有。”
“是這樣的,我們大隊所有乾部群眾,包括老人和孩子,都到這工地上來了。你瞧瞧……”
王秘書抬眼左右看了看,深受感動似地說:“哎呀呀,這‘上至八十三,下至把手攙’,好多人都隻是當著口號喊喊的,可你們麻石盤,真的把這口號落實到了人頭上,實乾,真正的實乾!我要是不親眼看到,還真的不相信哩。典型,在全公社可是個突出的典型,名副其實的實乾典型!我回去就向公社的領導彙報。哎呀,你們大隊的老主任,真不愧是老革命,老乾部!”
“噢,王秘書,你找老主任……想起來了,老主任一定是到各隊挨門逐戶地查看有沒有偷懶裝病不來上工的……”
“哦,那就請你轉告老主任,讓他下午兩點之前到公社開會——傳達上麵的重要指示。我還要急著回去趕寫材料,還有其它雜七雜八的事追著屁股,唉,急死人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老主任……挨門逐戶……”一下子觸碰了梅娘敏感而脆弱的神經,她的心“噔”地一下亂了:“梅子一個人在家——門被自己鎖上了——可那老狐狸詭計太多了呀……哎呀,不好——梅子手裡還有一把鑰匙哩!……”
“可自己是回不去的呀。彆說是社員了,更彆說是‘黑五類’家屬,就是根正苗紅的大小隊乾部,也走不脫的呀——這是剛才馬大栓親口講的,聽說昨天就講了一次,今天又反複地嘮叨……”
梅娘忽又想:“在用勁踩鍬的時候,另一隻腳‘一滑’,鋒利的鍬口把腳鏟傷了……”又轉念一想:“不行,鏟輕了,不但走不了,還得忍著傷痛繼續乾活;鏟重了,那還走得了嗎?即便能走動,也得一瘸一拐的——怕是晚了……”
“我的天啦,我該怎麼辦啦?閨女啊,娘可急死了呀……”急火攻心,梅娘滿臉的汗珠子,滾動著,滴落著……
梅娘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的大隊的兩個赤腳醫生,今天上午去公社衛生院開會去了。她想了想,心裡便有了主意。
她忽然做出要解手的樣子,放下手裡的鍬,兩手插進衣服下麵的褲腰裡,一陣急急的小跑,在一處泥堆後麵,脫下褲子蹲了下來。她扭頭一邊四處掃視著,一邊慌急地掏出那把鑰匙,然後用那鑰匙齒尖兒,用力地劃著自己的小肚子……
她一次次地咬牙閉眼……
接下來,又一次次地閉眼咬牙——劃著大腿根兒……
那咬著牙憋忍著的疼痛,到底還是從額頭上密密地冒了出來,和原先的汗珠兒混雜在了一起,滾動著,碰撞著,滴落著,滲進濕濕的泥土裡。最後,她把那被鮮血浸紅了勾著血淋淋肉絲的鑰匙,插進泥土裡反複地摩擦了幾下……
梅娘回到人群中,挖了一會兒泥,她忽然蹲下身子,用兩手捂著肚子,緊咬著牙,一副痛苦難耐的表情。
“怎麼了?”有人關切地問。
“小肚子疼喲,疼死了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