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穀海雲很少有這種不知所措的時候——至少在那個充滿血色的冬季過去後,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 那時她還抱著點天真的想法,以為自己早已在那個夜晚蛻變得足夠成熟,她已經不會再為那些冰冷的罪惡怔忪或瑟縮了。
但事實證明,她還是高估了自己。她現在還是愣住了, 甚至有點管不住自己的手腳, 好像它們都被滾燙的蠟水包裹了起來,冷卻後漸漸凝固,將她封鎖在這具身體裡,讓她無處可逃……
“小勝……”
赤穀聽見自己的喉嚨裡發出這幾個音節,但那個聲音聽起來仿佛不是她的了。她感覺周圍的一切都在離她遠去,聲音、色彩、圖案都被一一抽離,入目的全是刺眼的白, 隻留下爆豪勝己……隻留下他被血打濕後有些塌下來的金發, 以及在他腳下蔓延的血泊。
一瞬間,夢回昨日。
她感覺海水襲湧上來,鹹澀的味道沒過了她——那是從嘴角偷偷滲進來的眼淚,她記得的,在那個下午, 在那所學校裡,也是這樣類似的一幕。
她還記得,那個女孩躺在那裡, 身體周圍都是粘稠的紅色, 有很多很多人圍著她, 一個穿著警察製服的男人對她搖了搖頭,將她帶了出去,用黃色的膠帶將黑漆漆的鐵門封了起來。
“你終於來了,最好的英雄預備役。”陌生的銀發青年有些病態地笑了起來,他揮了揮手,那個巨大的黑色怪物就鬆開了爆豪的腦袋,少年的身體跌落進血泊中,濺起幾點猩紅。
赤穀的視線膠著在自己的幼馴染身上,沒有分出半點目光給那個人。
“你在笑。”她說。
對方不置可否:“當然,誰不喜歡玩遊戲的時候自己占上風呢?”
“玩遊戲……”她輕聲重複了一遍,“那麼在遊戲正式開始前,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她現在的表情有點奇怪,這讓死柄木不免心生警惕。
當然,他樂於見到英雄深陷絕望後悲慟的自我毀滅,又或者被憤怒燃儘了理智後化身為罪惡的嘴臉——但赤穀海雲的表現明顯有問題。
她看上去冷靜極了,像是一台處於待機狀態的精密儀器,神情裡有著一種如神明般冷漠的悲憫,好像他此刻正在接受對方的審判……死柄木很討厭這種感覺。
她說:“你會流血嗎?”
這個詢問讓死柄木愣了一下,但還沒等他回答什麼,某種有點重量的金屬物與地板相撞的聲音突然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如暴雨日的烏雲那般疾速擴散的煙幕,吞沒了女孩紅黑交錯的戰鬥服。
煙霧和眼睛相接處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乾澀感,出於生理上的本能,死柄木闔起了眼睛,但他仍借著那股惱火的意氣四處摸索著,他知道對方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救自己的同伴,那她必然要從自己身邊經過。
事實上,他確實察覺到了什麼……比方說赤穀海雲正如矯兔般敏捷地與他擦肩而過,他伸出手,試圖觸碰到對方,讓那股扭曲崩壞的力量波及到那個帶著他討厭表情的女孩身上。
然而他什麼都沒碰到,那道氣息在他觸及的一瞬間消失不見,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白日夢。
等待煙霧散去,赤穀海雲不見了,爆豪勝己也不見了,隻有喉嚨裡嗆人的煙味和滴落的血跡無聲傾訴著一切。
×××
赤穀知道爆豪的血會暴露他們的行動路線,但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而且又如此緊迫,她已經沒有太多餘裕去顧及這些事了。
直到近距離看到對方後,赤穀海雲才知道自己的幼馴染傷得有多重。額頭上的傷口雖然看著嚇人,但其實是牆壁磨礪的割傷,並不是最令她擔心的,爆豪此時最主要的出血源在於腰側被牆壁的鋼筋貫穿後的血洞,這個位置比較偏,但赤穀還是不敢斷定他的內臟是否受損……
最後,是他手臂上那個駭人又詭異的傷口。
傷的受損麵積很大——到了這種程度,必須通過手術植入人造皮膚才能解決,但實際上那裡並沒有流血,即使算不上很深,但至少已經到達會破壞血管的程度了,但那些暴露在外的肌肉紋理卻是碳一樣的焦黑色,沒有半分流血的征兆,傷口周圍的皮膚沒有任何水分,但和純粹的燒傷又有所區彆……硬要說的話,更像是年代久遠開始風化皸裂的牆皮,慢慢地從軀體上脫落,碎成齏粉。
如果現世不存在可以造成這種傷口的武器或方法,那必然是個性造成的結果。
敵方持有複數個性的應該隻有那個看起來明顯是人造物的黑色怪物,且至少持有衝力吸收和快速恢複,不過現在應該再添一個身體強化——否則不可能解釋它為什麼能給大部隊帶來那麼大的麻煩,還有那一地的狼藉。
當然,它還有可能持有其他個性,但一個個體能提供的能量畢竟是有限的,按照它現在持有的個性,如果再進行數量上的疊加,隻會減少本體的整體運作壽命,而按照它目前這樣近乎天衣無縫的個性搭配上來看,並不像是一次性用品。
還有一人的個性是傳送門,但看上去並不像是那個銀發赤瞳的青年——從打扮上,赤穀判斷對方的個性應該和手有點關係。雖然人的個性和性格不一定完全掛鉤,但至少會影響本人的攻擊方式。剛剛經過青年身邊時,赤穀能感覺到對方在努力地將手伸向她,在大部分感官被屏蔽的情況下,這個動作無疑是具有攻擊性的……如果不出太大差錯的話,那麼對方應該持有某種能使物體崩壞剝落的能力,需要通過極近的距離才能觸發(很有可能是皮膚觸碰),攻擊有效範圍保守推測為整個手部。
所以現場的敵人至少有三名。第三名擁有傳送門個性的敵人,現在應該正躲在暗處偷偷地予以同伴幫助,否則以青年和怪物的機動性,不該能捉住可以進行空中移動的爆豪勝己。
她抱著爆豪至少跑了兩層樓才停下來——她的幼馴染可是一點也不輕,在給信號槍裝彈藥時,她的手還因此止不住地痙攣起來。
……然而真的是因為肌肉疲勞嗎?
她不敢去細想這些,可穀花和小勝的臉還是在她的眼前不斷交錯,像是打開了一本舊被塵封已久的相簿,歲月將上麵人的五官模糊成黑白色,常駐在腦海裡縈繞不去,幾乎要將她逼瘋。
“小勝,小勝,你能聽到我講話嗎?”
聽到她的聲音,爆豪抬了抬眼,他的眼睛裡深藏著倦意,但神誌還是在與她目光交接時恢複了清明。
“能……”他低聲道,“彆再拍我的臉了,好煩。”
“等茶茶她們接你和大部隊彙合後,告訴八百萬優先處理你腰側的傷口,然後用人造皮把你手臂的傷口包裹起來,做無菌處理。”赤穀說,“另外,告訴她也保重自己……那孩子的體脂比已經到一個很危險的地步了,但凡能用現有醫務用品解決的,就不要再造新的了。”
爆豪沉沉地喘息著,他的瞳孔又開始失焦了:“你要一個人留在這裡?”
“……是的。”赤穀垂下眼睛,悉心整理著他的額發,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儘可能讓他看起來不那麼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