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母親……?”
“媽媽這段日子都住在教職工大樓。”說到這兒, 赤穀忍不住輕聲嘟囔, “不過,雖然是以照顧我的名義邀請媽媽來的,但我覺得我放學後的工作狀態其實還不錯……”
“是的,一邊吃著飯一邊修改代碼, 然後等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晚飯也涼了。”13號意味深長道,“確實‘還不錯’。”
赤穀有點被戳中了痛點,她試圖反駁:“那隻是偶爾一兩天!”
“一兩天?”
“……好吧,四天。”赤穀心緒地斂了聲,“但其中有兩天我把晚飯吃完了,總體上其實更接近三天。”
歐爾麥特懵了一會兒,他內心的真實反應是驚訝於這個女孩居然還沒有猝死, 但嘴上他隻是說, “你的氣色看起來還不錯。”
“是啊。”赤穀真誠道,“感謝KRYOLAN。”
“……”歐爾麥特沉默了一會兒,“剛剛你說了‘一方麵’……所以我想你可能還有彆的話要說?”
赤穀並沒有立刻回答。
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仿佛是在做著什麼心理準備。
“我有一位來自中國的朋友曾經告訴過我,她的國家有一個成語叫‘先禮後兵’, 意思是兩國在發生戰爭之前,首先會進行禮節上的交涉,如果交涉無效, 才會退而求其次, 選擇動用武力。”她的語速不快, 在一些她想要強調或者緩和語氣的話語點會略有停頓,顯示出了她在措辭上的謹慎,“當然,隻是一個類比而已。這裡並沒有什麼戰爭需要發生,我隻是希望目前我坦誠的一切,能夠令我得到您的一些信任。”
“不用那麼嚴肅,赤穀少女。”為了緩解氣氛,歐爾麥特儘可能輕鬆地笑了幾聲,“如果新生一代連你也不能被信任的話,那我們還能信任誰呢?”
“很高興您能這麼說,歐爾麥特……”她短短地歎了口氣,抬起頭筆直地與他對視,“或者,我應該說——”
“八木俊典先生。”
哐……
那是從歐爾麥特手中掉下去的水杯。
“我……”他張了張嘴,但聲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嚨裡——歐爾麥特已經不記得自己上一次那麼不知所措是什麼時候了。
事實上,現在的情況也沒有那麼令他驚訝,如果是在彆的場合下他或許會表現得更體麵,比如說在新聞發布會上那樣,即使十幾個話筒一起對準他都能鎮定地侃侃而談……
但那是赤穀海雲,那是她的眼睛——誰能有完全的把握避開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呢?或許世間真的存在如同明琉璃般澄澈無垢、毫無隱瞞的人,但他不是。他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秘密,秘密裡有一些難以啟齒的陳年往事,有一些珍藏在他心底永恒的記憶,也有一些裡麵盛滿了鮮血與淚水……
他怎麼可能隱瞞她什麼呢?或許他的一切早就暴露在了這個女孩麵前,隻是他不知道。
就在他腦子裡一片亂糟糟的時候,赤穀海雲拿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個麵色頹敗的金發男子……
很眼熟。
男人很瘦,甚至是太瘦了,幾乎是皮包骨頭,他的臉頰和眼窩都深深地凹陷下去,頰側垂下兩縷額發,如果不是湛藍的雙眼依然明亮,他幾乎就是一個徘徊在人世間的活死人。
那是他,但又不是他——準確地說,不是現在的他,歐爾麥特記得很清楚,這張照片上的場景發生在一年前,地點是哈薩克斯坦,他在結束任務返回國內的途中順帶解決了一次恐怖襲擊,那裡的公立醫院他並不放心,所以最後選擇去了夜眼信賴的私人診所,他在那裡問醫生借了衣服,一套隻適合小麥色皮膚穿的芥末黃背心,他對此印象深刻。
……顯然他已經無所遁形了。
“五年前……”似乎是確認了他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赤穀娓娓說道,“您在一次與敵人的搏鬥中受了重傷,導致您使用個性的時間大幅度縮短了,是嗎?”
歐爾麥特還是沒有回答,這次是更長的沉默。
13號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哪怕一句話,隻是拿了一塊乾毛巾將地上的水漬擦掉,如果不是白色的宇航服實在太顯眼,歐爾麥特都要忘記他還在這裡了。
許久,可能是意識到了話題的進度有點停滯不前,13出聲提醒道。
“技術部的工作人員以前每天都在為你身體的實際狀況可能被泄露而焦慮,你應該還有印象吧?”他說,“還記得這種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好轉的嗎?”
“我記得是一年半以前……”他倏地頓住,有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所以說,是赤穀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