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內誠倏地一頓,那些還沒說完的話就這麼卡在了嗓子眼,麵色漲紅。
“而且,目前情況不隻是英雄品性的問題。重消惠那患有狂躁症,一旦情緒過度外泄就有可能導致個性暴走。”塚內說,“現在那裡麵坐著的……可是一個真真正正的不定/時炸/彈。”
“我……我不會被你刺激到胡言亂語的。”重消說,“我承認自己的確對穀花做過錯誤的事情,但我可以發誓,我的每一個行為都是電走朱音指使的,除此以外,我從來沒有……”
聞言,赤穀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並沒有反駁她的話。重消惠那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原本有些短路的腦神經忽然對上了電流,也意識到了對方突然這麼笑的原因。
如果我能在享受快樂的同時,將他人痛苦的過錯從自己身上卸下來,丟到第三個人的頭上,那就更加完美了——緊接著這句話之後,她就將責任全部推到了電走朱音身上。
“重消小姐,你知道嗎?奧米勒斯城地下室的那個畸形兒並不是天生畸形的,它最初也會說話、會哭,當它痛苦的時候會渴望救贖,隻是持之以恒的地下室生活摧毀了它,它才最終變成了那種畸形的樣子。”赤穀說,“她也不是一起開始就被霸淩的,甚至在最初的時候,她還有幾個朋友……而你也是那最初的‘幾個朋友’之一。”
“我和她做朋友的時間很短……”
“沒錯,大概就是剛開學的時候吧?那時候所有人都重新分班,除了一部分原本就是同班同學的人之外,大多數人互相之間都是陌生的,更不用說抑鬱症剛剛康複的她了。她的第一次抑鬱症源於原生家庭,和學校沒有太大關係,對同學之間的交際還抱有一些可愛的期待,而那時候你出現了,重消小姐,和為數不多的幾個女孩一起,儘管最後你們又都離開了。”赤穀說,“當然,你不是唯一一個選擇離她而去的人。更準確的說,這更像是一種集體的力量,封閉的集體需要一個統一的發泄口,當這個集體中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層級上的分隔,那麼自然會有一個處在最下位,負責承受所有人惡意的存在,而她恰巧被選中了,僅此而已,在這件事情上,我對你其實沒有太多責怪……”
她的聲音愈發輕緩,目光也越來越淡,視線仿佛在這短短的幾秒鐘穿過了遙遠的時空,對上了兩年多以前的重消惠那。
“然而,在那麼多離她而去的人裡,你是唯一一個在和她斷絕關係後成為了對立麵幫凶的人——重消惠那,這才是我對你如此念念不忘的原因。”她的聲音陡然森冷下來,像是剝下了最後一張溫和的麵具,露出了原本如孤狼般冷酷而銳利的麵孔,“她自殺之後,電走、玄霧和活蝓家到底達成了什麼協議,我用一根小手指都能想得出來,所以僅剩的問題在於被推出來背負著一切的你為什麼還能坐在這裡……能讓一個秘密永遠被保存下去的最好方法到底是什麼,不用我說出來你心裡也清楚吧?”
重消惠那心中一凜,疊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整個審訊室內部的重力此時都因為她的情緒波動產生了細微的變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杯盛滿了熱水的玻璃杯開始瑟瑟發抖,並且慢慢沿著桌麵遊移到了邊緣……
“然而,關鍵就在於你的個性——上限重量逼近一噸,極限移動距離兩點六公裡,即使是整個雄英英雄科,能有你這樣個性閾值的存在也不多,而這還是你兩年多以前的數據,也難怪電走家會對你的基因如此心動。”赤穀說,“聽到電走家願意承諾你一輩子的富裕生活,而代價隻是幾顆卵子,重消小姐一定相當心動吧?反正你選擇英雄之路的最終目標也是如此,否則不會在手裡還握著影像證據的情況下,還那麼乖巧地當了彆人的替死鬼那麼久……”
“什、什麼影像證據?!”重消惠那猛地站了起來,與其說是在為自己辯解,不如說是在向一旁電走家的律師解釋,“我沒有!那些我都刪掉了!就算我有視頻,肯定也是我手持鏡頭的錄像啊!手機裡的那個明明是學校的監控錄像,我不可能有那些的……”
加藤緊盯著審訊室裡那張抖得和篩子一樣的桌子:“現在要我進去嗎?”
塚內沉吟片刻:“不,再等等。”
“前輩?”
“再等等。”他加重了語氣,“相信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用著急,重消小姐,問題我們會一個一個解決的。”
儘管審訊室內的環境明顯不那麼安全了,赤穀海雲依舊以一種相當從容的態度端坐著,慢條斯理道:“第一個問題,你拍攝的視頻都刪掉了嗎?我猜電走家和玄霧家當初為了解決這件事,應該請了這方麵的專家來處理,無論是手機、錄像機的儲存卡還是電腦硬盤都做了全麵的清空,即使是我,最開始也被這條情報所蒙蔽,以為隻能從學校的監控錄像下手……直到前幾天,我追蹤到視頻存儲的服務器上,才發現了這個讓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活蝓穀花這個名字認證下的onedrive網絡存儲盤,裡麵居然還有東西。”
說著,赤穀海雲慢慢、慢慢地笑了起來。
“重消小姐,你猜猜裡麵是什麼?”
那是一個相當溫柔的表情——但重消惠那卻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掰開的牡蠣,柔軟的內裡正被冰涼的餐刀肆意撥弄著,她感覺自己在被肢解、被剖開,皮下那些腐爛生蛆的部分都被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她怔忪了好一會兒,嘴唇嚅動了幾次,最終什麼都沒說出口。
“第二個問題,學校的監控錄像是哪裡來的……這就和站在你身後的人有關係了。”她忽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輕盈而明快,在現場另外兩人都臉色難看的情況下,這樣愉悅的表現反倒被襯得有些詭異起來,有一種孩子特有的、天真爛漫的殘忍,“當初談判的時候,學校監控錄像的所有權最終落到了誰手上?是誰把它交給了你?誰有能力找專業人士替你規劃避開攝像頭的行徑路線?又是誰能找到頂尖黑客替你關掉櫻禮的監控鏡頭?”
赤穀海雲忽然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到重消惠那跟前,滿懷柔情地用指尖拂過了她的耳畔……然後,取下了她的耳釘。
那是一個款式簡單的白金耳釘,做工上也相當樸素,乍看之下實在探究不出它到底是哪裡吸引了赤穀海雲。
然而,在失去了這麼一枚簡簡單單的耳釘之後,重消惠那臉上卻露出了驚恐的神情——顯然是心理疾病又開始發作了,儘管她表麵上像是被定格了一樣沒有任何動作,但審訊室裡開始劇烈顫動的地板卻像是她無聲的尖叫。
赤穀海雲不為所動,隻是隨意將耳釘扔進了水杯裡。
“這一切一切的問題,最終究竟指向了誰呢……?”
……………………
細穀悄無聲息地推開了沉重的大門——這裡是私人家庭影院,雖然有著IMAX級彆的超大屏幕,但觀眾席上卻隻有寥寥幾個座位。
他走到了在場唯一的觀眾旁邊,依然沒有發出任何腳步聲:“打擾了,宗正少爺。”
“……你不該現在來的。”他聽到對方發出了一聲低歎,“現在正是最精彩的時候。”
“抱歉,宗正少爺,隻是情況緊急。”細穀低聲勸誡道,“您的安排基本上被那孩子說得差不多了,而且竊聽器還被發現了。”
“不必擔心,她就是故意要讓我們聽見的,否則那個竊聽器不會活過一秒。”男子說,“明明憎恨著我,到最後卻又忍不住放我一馬,那孩子終究還是太仁慈了……可惜,雖然難得,但這次我不能承她的情了。”
“您的意思是?”
“攔住電走家的人,把重消惠那帶回來……至於剩下的,就把收尾的計劃提前吧。”
“是,少爺。”
“退下吧。”
於是,細穀就像來時一樣安靜地離開了。
室內重新回到了寂寥的氛圍中,而男人也終於能再次獨自靜靜品味大師的鏡頭語言了。
銀幕上,米歇爾回到家裡,與自己的父親、母親深情地相互擁抱,畫麵色調溫馨而平和,幾乎讓人誤以為那隻是一次普通的家庭互動。
在做完這一切後,米歇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緩緩走到那座樂高教堂前,拆下了教堂門口的金發天使,將手伸到裡麵摸索著什麼……
然後,她掏出了一把槍。
那是之前在電影中隱晦提到過的槍,原本放在她父親的抽屜裡。卡賓斯全家都是基督教徒,而他們的先祖卻用這把槍射殺過當地無辜的印第安人,這把槍存在的意義其實是自省大過自保的。
米歇爾緊盯著這把槍,目光中的那份炙熱好像能就這樣把堅硬的槍管融化。許久,她將槍抵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氣。
漫長的黑夜即將結束……這個可憐無助的女孩,終於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