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恐怕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才能再回答你的問題。”赤穀說,“繪穀,什麼才是‘真正的英雄’呢?”
繪穀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地回答道:“‘真正的英雄’就、就是像你……我、我是說那種、呃,會發光的……不是,我的意思是,有人格光輝的那種?”
“繪穀,你應該明白,不能用疑問句來回答疑問。”雖然並不是一個讚同性的回應,但赤穀的語氣並不嚴厲,依舊是那種平和的、不慍不火的神情,“不過,既然都提出了疑問,不如將這個問題再細化下去吧。繪穀,一個人能夠如果不屈服於所謂的氛圍,從校園欺淩中保護了自己的朋友,你認為這個人是英雄嗎?”
“應該是吧……”繪穀依然有些膽怯,但看上去顯然比之前要堅定很多,“因為這是保護彆人的行為啊。”
“一個人如果能夠對有嚴重心理疾病的孩子溫柔以待,即使內心背負著沉重的壓力,也依舊用笑容鼓勵對方走出陰霾,你認為這個人是英雄嗎?”
“能夠引導他人走出困境的話,絕對稱得上是英雄了吧!”
“一個人如果在身陷險境之時,即便自己的生命已經開始凋零,仍然不忘竭儘一切可能,隻希望他之外的其他人最終能安然無恙——你認為這個人是英雄嗎?”
繪穀這次沒有回答,他看著赤穀海雲的眼睛,花費了一點時間去確認……事實上,花費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去確認,對方是在說自己。
他張了張嘴,但也隻能從喉嚨裡擠出幾個零星的字眼:“我……那個……”
“然而,從校園欺淩中保護了自己朋友的人,也可能因為自身過重的控製欲,以至於反過來傷害了這段友情。”
“鼓勵患有心理疾病的孩子走出困境的人,可能自己早就陷落在絕望的深淵不能自拔,早已失去了向那些被氛圍所迫害的人們伸出援手的氣力。”
“身陷險境,竭儘全力為他人尋求一線生機的人,可能太過於莽撞,在沒有得到與正義心相匹配的能力的前提下,一頭熱地紮進了敵人的大本營。”
聽到這句話時,繪穀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我……我很抱歉……”
“笨孩子,不是為了指責你才說這些的。”赤穀笑了起來,輕輕在繪穀腦門上點了一下,“真正的英雄到底是什麼?遺憾的是,這並不是以我的水平能夠回答你的……或者說,正是因為永遠無法被描述,永遠無法被捉住,就如同湖水中朦朧的月影一樣,這兩個字才會讓人如此向往吧。”
一聲歎息從赤穀海雲唇畔悄悄溜走了,她似乎陷進了一段回憶裡,臉上呈現出一種奇妙、悲傷卻又如夢似幻的表情。
像是在沙漠裡獨自流浪的月亮……繪穀如此想道,雖然很快他就為這種想法笑了出來,有哪片沙漠廣袤到可以承載月亮漂泊時的軌跡呢?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在沙漠深處,或許就藏著那麼一處綠洲,綠洲裡有一條潺潺的小溪,在落日西沉之後,月影就像融化的乳酪一樣在水麵上緩緩散開……這樣多好啊。
“但是,唯獨一件事卻是我可以確定的。”她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當這雙眼睛像這樣注視著一個人時,會讓人願意相信她所說的一切都是正確的,“繪穀,從過去到現在,你所為此付諸的努力,那些都是值得的。”
×××
雄英結束修學旅行,坐車回東京的那天,遠山繪穀沒有去和赤穀海雲告彆。
他站在跟檢票口有一點距離的地方,故意沒有讓對方看到他——繪穀不喜歡和彆人說再見,那樣太傷感了,很容易讓他流出幾滴他覺得很蠢的眼淚……所以這樣就好了,他可以遠遠地看著她,可以默默在心裡對她說“再見了”,而對方什麼都不知道。
而等到他努力登上她曾經站上過的舞台,等到他們再次相逢,他就可以單方撤銷這句道彆,假裝好像根本沒有那麼離彆那麼久。
遠山繪穀站了很久,直到有一個看上去像是老師的人走過來說了什麼,然後所有人就頗有秩序地跟在他身後往安檢處走,赤穀當然也在裡麵。
繪穀歎了口氣,他決定等對方過完安檢之後就離開。
為了讓自己的存在看起來不會太明顯,繪穀特意挑了一個走道的轉角處,他們中間還隔著一個小商鋪,在赤穀海雲走了一小段距離後,他就有點看不清楚了,就當他遲疑著是否應該往前走一點時,紅發的少女倏地抬頭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莞爾一笑。
……還是被發現了啊。
遠山繪穀對此十分確定,因為他們對視了。
說是失望也不至於——倒不如說,臉頰有些發燙,內心有一點雀躍,雖然暴露行蹤的感覺有一種類似跟蹤狂被發現後的羞恥感……不過坦誠地說,這種感覺好像也不壞。
不,其實是他自己壞掉了吧?
衝繩的天氣要穿外套還是有點熱的,他鬆開領子喘了幾口氣,順帶平緩著自己的情緒,同時也有了一點空閒,去觀察這個機場裡的人。
他看見一個年邁的老人擰開自己的熱水瓶,和藹地給一旁口乾舌燥的年輕情侶倒了一杯水。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少女走到一個正對地圖暈頭轉向的旅客麵前,微笑著為他指路。
他看見一個背著沉重行李的青年,對著旁邊一對夫婦的嬰兒車做著鬼臉,直到裡麵傳出的哭聲漸漸減弱,年幼的孩子對青年開心地笑了起來。
人的一生就是如此,無論是偉大或平凡,無論是精彩或平淡,總有那麼一會兒……哪怕隻是短短的幾分鐘時間,會無意中成為另一個人生命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