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 這次行動不是你指揮嗎?”
“這次戒備行動的指揮權在保須市公安那裡, 我們都是特派支援。”塚內回答,“記住,假設你發現了英雄殺手的蹤跡——當然,這種可能性很小, 隻是以防萬一, 絕對不要一頭熱地衝上去,他很危險,已經有無數職業英雄用生命證明了這一點……”
純內誠原本還在認真聽著,可後來思緒就飛到了彆的事情上——當塚內說起那些被狩獵的英雄時,他想起了13號,想起13號就不免要想起赤穀海雲,而想起赤穀海雲……他的內心就充滿了憂慮。
這幾天的輿論風暴純內都看在眼裡, 最初他還隻是迷茫, 有點無法理解那個女孩的眼淚為什麼能引發這麼廣泛的討論……
緊接著情況開始失控,大火被熄滅了,人們心中的恐懼卻沒有就此止步,這其中有各種各樣的原因,有些是因為犯罪者依然沒有被抓到, 有些是因為政府在這場恐怖襲擊裡沒有做出任何先見的防範措施,但最主要還是因為人們心中的美夢破滅了——建立於混亂時代之後的新秩序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牢靠,將義警們收編、納入政府職能的一部分不能解決所有事情, 個性造就了更加強大的超能力警察, 卻也使暴力犯罪變得史無前例的簡單……
“純內?”塚內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能回過神了嗎?”
“抱、抱歉!”純內心底一突,下意識地提高了聲線,“因為走神,我完全沒有聽清前輩剛才在講什麼!”
“我知道,你不用說得那麼大聲。”塚內直正倒沒有生氣,“我隻是想提醒你看看自己的褲/襠。”
純內誠一愣,順著塚內的指示向下看去,發現自己的棉質內褲正通過敞開的社會之窗坦誠地麵對這個世界,手忙腳亂地將拉鏈拉好後,他滿臉羞紅地垂著腦袋,甚至不敢和塚內對視。
“為什麼前輩不早點提醒我啊……”
“所以這不是故意的嗎?”
“當然不是!”
“嘛,畢竟保須的那位織部警官確實很漂亮,我還以為你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含蓄地引起她的注意……”塚內純良地看著他。
“我才不會這麼做呢!”純內現在隻想找個時光機鑽進去。
“不用那麼羞恥,其實純內你在這方麵還是挺有競爭力的,說不定川井知道後也會對你大為改觀哦。”沒等純內回答,塚內便繼續道,“所以,現在感覺情緒放鬆一點了嗎?”
純內怔了怔:“前輩……”
“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樣子,用褲/襠想都知道你在苦惱什麼。”
“……請不要再提褲/襠的事了。”純內感覺到了一陣深深的無力,“非常抱歉,我在情緒管理上還不夠成熟。”
“是有點。”塚內說,“不過這件事情不怪你——倒不如說,這種想法其實是正確的,那個小姑娘確實處於需要被彆人擔憂的情況。”
“是這樣嗎?”純內有些疑惑。
“該怎麼說呢?要解釋起來也有點麻煩……簡而言之,就是‘受傷’和‘感到疼痛’的區彆吧。”塚內說,“舉個例子,一個強大的人——假設他擁有非常強健的體魄,被噸級的重拳打中都不會影響到戰鬥力的那種,既然有這種前提的話,那麼這個強大的人如果真的吃了一擊重拳……嗯,這裡設定是半噸級彆好了,你認為這個強大的人會因此而受傷嗎?”
“顯然不會吧?”純內說,“不是說承受力是噸級的拳頭嗎?現在才到承受力下限的一半……”
“正確的回答。”塚內說,“那麼,你認為這個強大的人會痛嗎?”
“唔……”這一次,純內沉吟了許久,才斟酌著說道,“應該是會的吧?”
“為什麼呢?”
“類比吧?雖然我並不確定拿自己和那種強大的人做比較是否正確……”純內說,“日常生活中不也有這種情況嗎?被什麼東西磕碰了一下,可能實際也沒傷到哪裡,頂多就是紅腫或者破皮之類的,但又感覺特彆痛。”
“症結就在這裡,人們經常會混淆‘傷’和‘痛’的概念。”塚內說,“前者是實質的損害,後者則是一種大腦神經的反饋……我想你也明白,一旦牽扯到感官這種沒有固定標準的東西,人的接受閾值其實是相差很大的。比如說我喜歡吃草莓蛋糕,那麼如果當天甜品店沒有上架草莓蛋糕,我就會不開心,而如果你不喜歡——當然,如果你共情能力足夠的話,那你就能體會到那種‘喜愛的事物沒有出現’的失落感,但更多時候人們的反應其實是‘你為什麼要為一個草莓蛋糕那麼失落?’。”
“我……我不太明白。”純內有點傻愣愣地看著他,“這和海兔小姐有什麼關係嗎?”
“我的意思是,除了一部分擁有足夠共情能力的人,大部分人對於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是沒有準確認知的,必須有一點能喚醒人們通感的事物才行。”塚內說,“在絕大多數人心中,‘傷’和‘痛’是掛等號的,人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英雄被打後毫發無傷地站起來,甚至可以對著鏡頭笑一笑,腦海中的概念就會下意識地將‘他沒受傷’轉換為‘他不痛’,這顯然是錯誤的,一個人沒有受傷不代表他/她不會痛。”
純內安靜地聽著,當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女孩的麵容時,他也漸漸從塚內的話語中品味到了那份深意。
但除此之外,他還捕捉到了另一個信息——塚內的語氣不像單純的說教,更像是沉浸在某段回憶裡,他此刻的歎息、悲傷都是如此真實,他們最初在談論赤穀海雲,隨後是公眾,但現在已經變成了第三個人,那是存在於塚內直正記憶中的幽靈,平日悄無聲息地蟄伏著,唯有當身體的主人陷入悵惘時才會偷溜出來,為胸腔裡那個跳動的東西蒙上一層陰影。
“當然,還有更讓人難過的部分,因為那些所謂‘真正的英雄’大多數也抱著這樣的錯誤概念——甚至可以更嚴重,對他們來說,如果沒有產生什麼不可愈合的實際損傷,那就等同於無事發生,這也是我認可你對那個女孩有所擔憂的理由。”塚內說,“你永遠不知道他們能多麼輕賤自己,不把自己的感受當一回事。我喜歡管這種情況叫‘英雄障目症’……雖然這個名字好像還是表現不出他們在被一些英雄的信條蒙蔽時能有多麼愚昧,可惜我也不再年輕,沒辦法想出更加有創造力又足夠刻薄的詞彙了。”
純內試探性地問道:“前輩以前有這樣的英雄朋友嗎?”
“是啊,簡直是‘英雄障目症’的晚期絕症患者。”塚內歎了口氣,“有時真想在他臉上狠狠地揮上一拳,好讓他清醒一下,但是年輕的時候我打不到他,到了現在又怕一拳把他給直接打死了,想想真是微妙地讓人不快啊……”
純內越發好奇了,他正想繼續詢問關於那位英雄朋友的其他事情——然而塚內卻忽然停住了腳步,還伸手攔住了他。
“怎麼回事?”
發覺到了塚內陡然沉下來的難看臉色,純內有些後知後覺地沿著他的視線看去……
他的表情凝固了。
不知何時,就在他們隔壁的街道上——火光點亮了黯淡的夜空,蒸騰的熱氣攪動著濃稠的黑煙,幾乎遮蔽了附近的建築物,離他們最近的一根電線杆倒了下來,火屑與灰塵在空氣中交錯飛舞。
空氣被烤焦後的乾燥讓皮膚微微發癢,然後又很快轉化成一種綿密的刺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