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西側的天幕被火光點燃時, 八百萬知道比賽已經開始了。
“轟同學他們已經開始戰鬥了呢……”蛙吹喃喃道。
“……嗯,希望他們好運。”
話是這麼說,八百萬心下還是有些擔憂,依照赤穀在分散前的指揮, 他們需要同時對抗安德瓦和霍克斯——公信榜上的NO.2和NO.3。安德瓦雖然名氣很大, 但無論是人緣還是脾氣都不好,喜歡獨來獨往,霍克斯則是少數在一些電視采訪上對安德瓦表現出讚賞的職業英雄, 赤穀判斷他有點仰慕安德瓦,這次必然會跟在安德瓦身後行動。
說這番話時, 對方臉上那微妙得有如便秘的表情, 讓八百萬的印象格外深刻——當然,赤穀是不會便秘的, 這無疑是安德瓦的錯。
“我們的任務也要開始了。”隨著與目的地距離的逐漸縮短, 八百萬適時地出聲提醒,在談話時她們也保持著前進的速度,此時已經能依稀看到建築基地的受災現場。八百萬凝視著吊車那高高抬起的臂架,像是看見一名巡視的斥候伸長了脖子四處探尋。
隻此一眼, 她就感到了焦慮, 如果說這種戰前什麼都沒發生就開始焦慮的心態已經很矯情了的話,那這絲焦慮裡所蘊藏著的、她內心那些無以言說的脆弱,聽起來就更莫名其妙了——可除了赤穀海雲需要單獨作戰的部分, 八百萬幾乎沒有在團體戰中遠離過對方, 當她陪伴在赤穀身邊時總是能表現得很可靠, 但這或許也意味著她對赤穀的依賴程度比一般人更深……
建築基地區域——廢棄都市的一部分,但又和高樓區涇渭分明,顧名思義就是正在建造中的建築群,大多隻有簡單的鋼筋架,地上滿是散亂的建築廢料,和推土機、水泥車之類的工地設施,這裡的遇難者一般不會像商業街那樣密集,但由於建築物的內部空間與外界毫無遮擋,遇難者的傷情通常也會更重,八百萬在附近看到的最糟糕的機械人形有一半的軀殼都在亮紅光……然而現實隻會更慘,那些由血肉構築的身軀從高架上摔下來的結果隻有直直墜入地獄。
在走到倉庫前時,八百萬頓住了步伐,眯起眼睛朝吊車的操作台看去。
“蛙吹同學。”八百萬輕聲問道,“在吊車裡的是校長先生嗎?”
“嗯。”她聽到了同伴的回應,並從那故作輕鬆的口吻中捕捉到了一絲慎重,“校長還朝我們笑了……”
“彆擔心,這沒什麼好怕的。”她發現自己的語氣冷靜得可怕,哪怕她的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了——為什麼自己如此焦慮?八百萬不知道,但她知道她不能讓同伴察覺這一點,“還記得赤穀說過的話嗎?有規律的東西……”
“總是很好預判。”禦茶子接過了下半句話,她小心翼翼地咽了一口唾沫,卻努力朝她們露出燦爛的笑靨,“交給我吧!我可以直接飛到操作台那裡,把根津校長拉出來!”
“沒問題吧?”蛙吹有些擔心,“感覺校長不像是那麼會束手就擒的類型呱。”
“嘿嘿,沒關係的。”禦茶子拍了拍胸口,“不要看我這樣,英雄見習的時候,我可是向槍豪先生請教了好多近戰的技巧哦!就算不像海雲那麼強,打倒校長這樣的腦力工作者還是沒問題……”
話音剛落,地麵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吊臂轉向時隆隆的聲響震耳欲聾,龐大的黑色鐵球在空中搖晃著撞向樓梯的鋼架,像是巨人揮出的拳頭,碎裂的混凝土四處迸濺,伴隨著癢痛,皮膚上交錯的擦傷漸漸聚集成如蛛絲般細密的血網,視野之內滿是飛揚的塵土,隨著氣流湧入肺腑,使胸腔皸裂發澀。
八百萬有些不適地退後了幾步,在這感官的巨大衝擊下,她感到了暈眩,她們現在正處於裸/露的排水管道附近,隻要再往後一點,就可以進入足夠安全的空間了——但當第三次腳跟後挪時,她咬破了舌尖,硬生生地遏住了自己的身體。
我得麵對它……八百萬這樣告訴自己,這不比那次震撼全國的災難更可怕,而那個人還是義無反顧地衝進了火海,如果她在這裡逃走了,那她將永生為今天的膽怯而羞恥。
她不會停在這裡的,她是那個女孩的右腕,她會克服這一切,然後趕到她身邊去。
“我們現在不能離開,還有遇難者在上麵,何況我們也沒有完成任務。”八百萬說,“麗日同學,你現在的個性上限是多少?”
“現在應該已經成長到快4噸了……”禦茶子遲疑了一下,“但這是我的極限,理論上我大概隻能支撐那麼十幾秒。”
“那個鐵球目測至少也有4噸呱。”蛙吹搖了搖頭,“不行,太勉強了,還是讓茶茶直接飛到操控台吧,我去引開校長的注意力,百百覺得呢?”
她征詢性地看向八百萬百,卻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或者說,沒有得到對方的言語回答,八百萬身體力行地予以了她答複——她撲到了她身上,連帶著旁邊的禦茶子一起。
感覺到身下柔軟的觸感,八百萬內心偷偷為當了自己肉墊的同伴們道了一聲抱歉(由於最近她增脂得很勤快,所以……),她本能地將腳蜷縮起來,在心裡猜測那個危險的紅點什麼時候會消失。
“你怎麼了?百百……突然就……”
聽到禦茶子的哀吟,八百萬撐起身體,滿含歉意地對她們笑了一下。
“抱歉,事出突然。”她說,“神射手老師也在這裡。”
“誒誒?!”禦茶子像是一隻被揪住了後頸的貓,突然就不敢動了,“不、不會吧?太過分了……”
“剛剛激光瞄準器的光點出現在蛙吹同學的手表上。”
聽到這裡,禦茶子忍不住帶了點哭腔:“嗚……怎麼會這樣……”
八百萬能體會她那麼苦惱的原因——有狙擊手在,她們就不能輕易暴露蹤跡,這對以無重力為個性的麗日禦茶子限製很大,而且之前的計劃也被推翻了……哪怕八百萬給禦茶子造一個巨型鐵盾讓她隨身攜帶,隻要禦茶子靠近根津校長,肯定會被後者所設計,露出破綻給暗中埋伏的神射手。
砰——
又是一槍,八百萬本能地抖了一下,她的腳踝感覺到了子彈擊中金屬時輕微的顫動,火/藥殘留的灼熱感覆蓋在皮膚上。
那是一個警告——是根津校長借由神槍手老師給她們的警告,如此輕描淡寫,像是隨手撣開田野上啄食的烏鴉,甚至帶著一些悲憫的善意,可這反而讓她感到難堪。
她並沒有受傷,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麼她應該已經殘廢了一隻腳,而此刻與她立場相對的是她的老師,可她竟真地為此而心生忐忑,她的心為此瑟縮了,羞恥感填滿了她的胸腔。
如果赤穀在這裡的話,這些都不算什麼……她心中充滿了對紅發女孩的想念,但這個念頭卻令她更加、更加羞恥。
這樣的她,真地有資格承擔起赤穀的期待嗎?她得……她必須……
“陷入了苦惱的境地中呢,同學們。”根津校長的聲音通過吊車的擴音喇叭傳了出來,儘管聲線變形,但八百萬仍能體會到它的泰然自若,“呼叫有相應克製個性的同伴,又或者乾脆先退一步,趕赴更適合自己發揮的場合,會不會比較好呢?”
“有相應克製個性的同伴……”禦茶子思考了一會兒,“切島同學?要讓切島同學過來支援嗎?”
“切島同學不在公共頻道,他們那邊肯定也在戰鬥。”八百萬說,“不要把期待放在同伴的救援上,讓我們一起解決眼前的問題吧。”
“百百……?”蛙吹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是有什麼想法嗎?”
八百萬頷首,目光卻落到了剛才被子彈擊中的地方,她望著那個凹陷的彈痕,眸底沉澱著許多情緒,但旋即便隨著眼瞼輕點的瞬間蒸發殆儘:“我們先轉移陣地再說。”
她們沿著地下管道一路摸索到了地下格柵。根津校長也沒有再操縱吊車進行破壞,似乎在觀察她們的行蹤,黑色鐵球伴隨著旋轉的吊臂輕微晃動,龐然的黑影籠罩在她們的正上方緩慢搖曳,遮蔽了天日。
八百萬一邊匍匐前進,一邊透過格柵上的洞口觀察剛才的狙擊點……然而她什麼都沒看到,想來對方也已經轉移了陣地。
她們已經失敗了一半……她感覺內心一陣苦澀,頭一次感覺對自己這麼失望,如果這是一場真正的戰鬥,敵人早就已經大開殺戒,很多條生命已經在混凝土堆成的墳墓下永眠,而絕不是像現在這樣,在不重傷她們的前提下小心翼翼地控製著力量。
她終究是……
“百百。”蛙吹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有什麼不得不留在這裡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