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我們過得很愉快——好吧, 可能夜眼先生不太愉快, 他看上去就像一隻被按進水裡的陸行鳥, 雙手無所適從地放在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上,並且一直在用某種暗含抗議、滿腹埋怨的表情盯著後視鏡裡的海兔小姐……然而後者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她正在專心致誌地開車。
之前的承諾不是空話, 她的車開得很穩。
“我曾經在肥皂一樣的馬路上和罪犯飆車, 還要躲避他們車上的榴彈。”
這是她給出的說法, 以論證她在這門技術上的高超。我有點好奇在肥皂地上開車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夜眼先生對此則很不滿意,雖然他從剛才就知道海兔小姐不是第一次無證開車, 但他大概沒料到她是這樣一個慣犯。
“我不會計較今天的事。”他說,“但這不是一個好習慣,我會和13號好好談一談這個問題。”
“老師知道這件事。”
夜眼先生的表情看上去充滿了狐疑:“……所以13號隻是看著?他就沒做什麼嗎?”
她想了一會兒:“Shield me from the w?”
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夜眼先生看起來快要心肌梗塞了, 所以大概也是什麼又壞又帥氣的話吧。
“我真不敢相信。”他喃喃道,“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以前的你絕對不會說這種話,行事也不會那麼魯莽……”
“夜眼先生。”她並不生氣, 反而用一種如沐春風般的語氣回答, “很抱歉我今天做了一些出格的事,也感謝您借出自己的車, 還願意陪我和真理一起去船港。”
“啊?”似乎沒料到她會表現得如此謙遜溫和,夜眼先生愣了一下, 好一陣才訕訕地回答, “呃、嗯, 沒什麼……”
“而你現在也是共犯(bad ass)了。”她的語氣裡驟然降溫,變得冷酷無情起來,“So shut up,不要打擾彆人開車。”
……一擊斃命。
看著被打擊到渾身僵硬幾乎開始褪色(?)的夜眼先生,我內心不免有些同情——但介於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試圖攪和我和海兔小姐的旅行(這麼做很不好!),我決定隻讓這份同情心存在十秒鐘。
聽說到了一定年紀,人會因為生理周期的停止而變得暴躁和囉嗦,是叫更年期還是叫中年危機之類的……
總之,我希望夜眼先生快點克服它,因為他現在好像我和海兔小姐的媽媽,滿腦子都是快點回家,好帶上菜籃奔赴超市的打折蔬菜……夜眼先生真不該穿西裝過來的,他應該穿圍裙。
大概半個小時多一點的時候,我們抵達了小船港。
今天是個多雲的天氣,哪怕趨近正午,陽光還是很淡,彼方的地平線看起來霧蒙蒙的,太陽是那麼羞澀,隻願隔著雲霧留給人們一個朦朧的倩影。
這個船港應該是供遊客駛船到附近的海域遊覽的,除了小型遊艇和水上摩托艇之外,很多都是古樸陳舊的小舟,被一條粗麻繩係在木質的碼頭船栓上,像是一片片錯落漂浮著的樹葉,還有一些民用的捕魚船,金屬的船壁在風吹日曬下生鏽脫落,留下斑駁的傷痕。
除此之外,沿著海岸線還有稀稀落落的獨棟小屋,沙灘上人不多,但本地人和遊人很容易區分,前者的皮膚要黝黑一些,他們的胳膊大多因為勞動而有著強壯的肌肉,看起來疲憊卻充滿生氣。
……而我隻有疲憊。
“我家附近也有類似的地方。”她不知何時走到了我身邊,“一個海濱公園,我小時候很喜歡去哪裡玩。”
她脫下了鞋,腳上沾滿了沙子,她的趾甲是像珍珠一樣的淡粉色——健康的顏色,而我的腳是泛青的蒼白,趾甲因為藥物而變厚,像是一塊黏在腳趾上的灰色老繭。
我心裡有點難過,但我也不打算和她訴說這些,哪怕她是海兔小姐。
我扭過頭去,假裝在看遠方的一艘白色漁船,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此時的表情:“那裡也有小船嗎?”
“倒是沒有船,那裡很難釣上魚。”她笑了笑,“但是有很多貝殼,永遠也撿不完,有時候烏賊會被衝到海岸上,我和小勝就會沿路把岸上的烏賊撿起來扔回海裡,這樣可以玩上一整天……可惜在我上初中的時候,那裡就被棄置了,現在變成了堆放大件垃圾的回收場。”
“小勝?”
“鄰居家的孩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因為住得很近,從幼兒園到高中都是一所學校。你應該知道他,一個金色頭發的大哥哥,表情看上去很凶……”她想了想,換了一個更具體的說法,“我們在體育祭的決賽上是對手。”
“那位亞軍哥哥?您和他是從小就認識嗎?”我感到很震驚。
“呃,是的……雖然我們在體育祭上好像都是一副要殺死對方的樣子,但我們私下關係其實很好。”
我腦海中浮現出了一些畫麵,關於被爆破轟塌的擂台和砸在腦袋上的電擊棍……很難想象這樣兩個人其實是玩得很好的幼馴染,這大概就是英雄的世界吧,尋常人是難以理解的。
“我沒有一起長大的朋友。”我說,“但我有一個弟弟,他叫建禦,比我小一歲。”
他的腳趾不是珍珠的粉色,但也很健康,他的個性覺醒得很早,還很聰明,課業優秀,老師們都說他以後會考上雄英,他會成為海兔小姐的學弟,說不定還會站上海兔小姐曾經站上的領獎台。
“我也有一個弟弟,比你小兩歲,叫赤穀繪穀,是個……”她頓了一下,“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很漂亮?”
“嗯,很漂亮。”她笑了一下,揉了揉我的發頂,“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不過以後你會有機會見到他的。”
她的掌心很暖和,但我還是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還是不要了吧……”
“怎麼了?”
因為我身上有臟東西,我會讓人生病,用不了個性,我是基因進化的廢品……但我不能這麼告訴她,因為她不會真地避開我,她隻會為我感到難過,我不想這樣,我不希望彆人因為愛我而變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