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赤穀背後的心操朝他做了一個吐口水的動作,爆豪不客氣地瞪了回去,女孩們則發出了一陣輕笑。
短暫的輕鬆時刻後,赤穀將氣氛重新拉回了正規。
“舉以上的例子,是因為做了這些事的人,日常生活中就是會這麼做——而霸淩的可怕之處,在於它會讓一些沒有傷害彆人想法的普通人也在不知不覺中淪為霸淩的一員,這就是‘氛圍’的力量,它會在無形中迫使我們去做一些違背自身意願的事。”她繼續道,“既然是氛圍,那麼肯定存在於一個有限的圈子裡,而且與外界相對封閉,並且在這個圈子裡產生了一定的分級,校園霸淩之所以普遍流行,就是因為有班級這樣天然的隔離圈。”
“首先是極少數的領導者——性格一般很強勢,有控製欲,本身在實力或外貌上有著明顯的優越之處,身邊圍繞著一群極為崇拜自己的人群,但班級內部如果有分裂的話,也有可能是幾個班級裡的活躍者,擅長維係自己的人際圈,和自己的朋友們組成了一個小的幫派。領袖有時會自己出手,有時會暫居幕後讓自己的跟班出手,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人的意誌奠定了全班的氛圍基調,他對一個人的喜惡決定了全班對這個人的喜惡。”
“所以在對應的案例裡就是雨野和其他A班的學生?”心操沉吟片刻,“和他的幾次表現很契合。”
“然後是中級階層,這裡需要單獨列一個叫‘中上階層’的小分支。中上階層圍繞在領袖的周圍,會將領袖意誌當作自己的意誌,並且熱衷執行他們的想法,好更得到領袖的青睞,同時依仗著領袖的能量和團隊帶來的自我認同,本身會產生一種額外的優越感,很多普通人會因為向往這份優越感而被吸納到團隊中,成為中級階層中的底層,為副手們辦事。”
“也就是說,隨著學生們勢力的成形,外加雨野多次主導性的表現,車上的其他遇難者其實也在不知不覺中被吸納進了這個團隊中,是吧?”
“不能說完全,但肯定有一部分是這樣,尤其遇難者本來就是這輛車上多餘的人,何況學生們不僅先天占據道義,自身實力也很強。”赤穀說,“然後是下級階層,也就是不參與中層的活動,受到圈子的限製,本身很難真的置之事外,但也不想惹麻煩,於是成為了沉默的旁觀者。”
“所以,總體其實類似於一個圈子裡形成了類似種姓製度的社會?”八百萬說,“婆羅門、刹帝利、吠舍……接下來就是首陀羅?”
“事實上,可能還要更低一點。”赤穀做了一點糾正,“在印度的神話中,婆羅門是原人的嘴、刹帝利是原人的雙臂、吠舍是原人的大腿、首陀羅是原人的腳,那麼首陀羅至少還算是人的一部分。被霸淩者的地位更接近達利特,即‘不可接觸者’,哪怕受到了傷害,其他人也是不被允許幫助或者對這個人施以善意的,否則就會被打入同等的地位,成為被霸淩的一員。”
“被霸淩者在這個小社會中就像一座孤島,在周圍人都持有這種想法的情況下,慢慢他也會被氛圍感染,放下對自己正常權利的追求,認為自己受到傷害才是常態,將領袖和中層的不理會當作賞賜,這是一種很深的心理傷害,並且可能持續終身,很多曾經有過被霸淩或者家暴經曆的人很容易會變成討好型人格。”
說罷,她用力怕了拍手,好喚回大家的神誌。
“以及我再強調一遍,即使發展過程相似,也不能把這個案件定義為霸淩的原因就在於此:湯淺護堂是一個純粹的傷害者。或許在某種情況下他也會成為領袖或者中層,隻不過他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利益,所以沒人會成為他的追隨者,僅此而已。”
八百萬的臉色有點蒼白:“我明白的,隻是有點……這讓我想起了斯坦福監獄實驗,我感覺有點難受。”
“你想的沒有錯,斯坦福監獄實驗的發展趨勢也是霸淩的一種變體。隨著時間越來越久,這種氛圍會不斷升級,起初可能是冷暴力和閒言碎語,後來可能上升為肢體傷害和人格淩/辱……”
說著說著,赤穀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聲音越來越輕,隻剩下如夢囈般的喃喃自語。
“是氛圍……”她呆滯地重複著這句話,“是氛圍……氛圍在升級……”
“海兔桑?”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蠕蟲還蠕蟲,以暴力還暴力……”她倏地緩過神來,聲音陡然升高,“我明白湯淺肩膀上為什麼會有小清水蘭子的腳印了!以及——以及他為什麼頭部是朝著車尾而不是車門,還、還有為什麼相澤老師沒有原諒任何人,以車的容量,能對他造成傷害的隻可能是一部分人,相澤老師卻把全員都除籍了……”
她的語速時而很快,時而又結結巴巴,仿佛腦子裡有一百萬一千萬句話要說,但全部卡在喉嚨口,就像是茶壺裡的餃子,但不得不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出來。
“放鬆,放鬆——海兔桑。”心操拍了拍她的背,好幫她順氣,“慢慢來,這麼意識流的解釋我們是不可能聽懂的。”
赤穀急促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儘管那聽上去更像是在大喘氣),找回了一點往日的冷靜,可以把語言組織得更正常一點了。
“我們從之前那個問題開始推導,為什麼湯淺從座位到車頭一路上會那麼順利,除了副班長,甚至沒有其他學生打算阻攔他——因為責任分散效應和他們在階級中的地位,雨野初介無疑是憑借自身能力,有著很強控製欲和自我意識的團體領袖,而且率先出麵的是副班長,意味著下一個動手的人必定要比副班長更具權威,尤其是在雨野壓下了第一次衝突之後,車內的話語權更家集中,這時一部分——而且至少是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成為了中層,他們在等待雨野發表自己的意誌,然後執行。”
“所以……在你對我也形成冒犯之後,我的追隨者照理該為我出氣。”心操的語速很慢,他慢慢整理著思緒,“但卻沒有人站出來……假設他們關於這部分的陳述是真的好了,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我自己出手壓製了對方,而且這種壓製不需要我實際觸碰他,我的個性可以在保持一定距離的情況下限製對方的行動,所以在場的當是人都忽略了我曾出過手……否則他們沒有理由為我隱瞞,畢竟不是我主動挑釁,而是湯淺先出手的,責任不在於我。”
赤穀做了簡單的補充:“雨野初介的個性是水分控製,可以通過加大空氣的濕度讓人呼吸困難,這是一種很輕微的懲戒。”
“但對湯淺並非如此,他隻感覺到了窒息的痛苦再加上缺氧而更加劇烈的頭痛。”八百萬就著她的話繼續道,“所以湯淺的攻擊性才會進一步升級?他可能沒有意識到是因為濕氣導致了這種痛苦,隻以為這是病發的後果,所以他才更迫切地想要回家……”
“然後我開始搶奪方向盤。”赤穀彎腰抓住方向盤,“車體開始劇烈搖晃,我這個討人厭的混蛋終於威脅到了所有人的切身利益。”
“我離你最近。”蛙吹說,“所以應該是第一個衝到你旁邊的。”
“外加我肯定受到了驚嚇。”峰田假裝哇哇叫了兩聲,“我聽過一種說法,幼崽的叫聲會讓母親更具攻擊性,所以小清水蘭子應該會不計較代價地阻止你。”
“僅憑小清水蘭子肯定是攔不住湯淺的,所以其餘還能夠保持平衡的人應該都衝上去了。”
爆豪走了過來:“按照身體素質和個性,其中肯定也包括我,外加我們之間的舊怨,在阻攔你的同時,很難說我不會夾雜私心偷偷報複你。”
“我肯定會趁混亂的時候偷偷踢你幾腳的。”蛙吹說,“那麼詳解上那個‘湯淺死亡後,她聽到孩子的哭泣,從車尾跑到車頭去安撫自己的孩子,途中不小心踩到了湯淺身上’的說法就有可能被推翻了……不過,既然引起了海雲親的懷疑,大概那個鞋印的形狀本身也不像是踩上去的吧?”
“我有很大可能也會。”轟說,“按照人物詳解,之前我對你進行阻攔時,你的手肘打到了我的臉,嘴角被磕破滲了血。”
“呃……”瀨呂撓了撓臉頰,“我該繼續當個大好人出來勸架嗎?”
“你想這麼做嗎?”
“不想。”瀨呂老實道,“上一次我願意處理來打圓場,主要是因為衝突離我很近,而且被罵的人也不是我……現在我知道這家夥是個瘋子,他還想把我們都害死,那我肯定不會幫他說話了,其他人阻止他畢竟也是救了我的命,我總不能對他們說什麼‘雖然他想害死我們但你們都彆對他出手太重’吧?又不是傻,最明哲保身的辦法就是站在旁邊乾看,自己什麼也彆做。”
“典型的底層旁觀者做法呢。”峰田有些感慨。
“有什麼辦法,這種情況即使心裡有不安也不會說出來的。”瀨呂沮喪地回答,“這就是讀空氣啊,讀空氣!這是日本人與生俱來的能力。你以為我之所以想成為英雄是為了什麼?就是想要光明正大地對氛圍說NO啊,混蛋!”
“所以總結來說,在氛圍的加持下,大家多少都帶著自己的私心,以至於最後疊加起來,導致了湯淺護堂的死亡?”心操長歎一聲,“有些微妙的結論呢。”
“說到底,很難界定這種私心在湯淺的死亡中占了多少比例。”八百萬輕撫臉頰,“如果刨除氛圍的因素,湯淺就能活下來嗎?隻要危害行為還在持續中,其他人就有正當防衛的理由,主觀因素和主觀行為依然不能被混為一談。”
“還沒結束。”赤穀低聲道,“如果我是在其他人的正當防衛下死亡的,那我的屍體應該在方向盤旁邊,不是嗎?”
她的目光依次經過自己的同伴,一張張驚愕、蒼白的臉映入眼簾,她沉默不語,隻是靜靜走到了車的中央,慢慢地匍匐在地上,好像她真的在那兒停止了呼吸。
巴士裡安靜得可怕。
好一會兒,八百萬百的聲音才打破了死寂——像是被敲碎的窗玻璃,寒風從裂口湧入,呼嘯著刮過脖子,灌進衣領,讓人們不寒而栗。
“可你沒有。”她的聲音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被寒風吹散,“你認輸了,然後從方向盤邊逃走……可他們不願停止,他們要繼續‘阻攔’你……”
刹那間,車內的局勢突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或許隻有幾米,甚至是幾步的距離,但事情的性質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麻煩的源頭淪為了弱勢的一方,被圍捕、撕咬著,看到那個可惡的、令人討厭的達利特倒在地上,無助地扭動著身體想要逃跑,卻隻能在自己腳下發出哭嚎,像一條落魄的老狗一樣,而對自己的行為,沒有一個人有異議,所有人都理解、讚同著自己——啊啊,這是多麼……多麼……
多麼美妙的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