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眼看見上杉純子的時候,一種微妙的感覺浮現在她心頭——某種意義上,對方確實和曾負責扮演她的飯田天哉有點相似:深色的頭發、端正大方的五官、架著一副半框眼鏡,從一些細節上能感受到良好的家教。
上杉是那次事故後極少數還留在雄英的學生,高一的時候在普通科過完了餘下的學年,今年轉到了後勤科,根據她從發目那裡聽到的說法,上杉未來的目標應該是成為救災現場緊急救援站的工作人員,可以說是她未來的同事。
是她主動約了上杉純子,先打招呼的卻是對方。
“你好,赤穀同學。”她的嘴角微微上揚——一個禮貌性的微笑,或許是她不常笑的緣故,這個表情並不是很自然,反而因為眉宇間的褶皺而多了幾分苦澀,“久仰大名,可惜到今天才第一次見。”
她的語氣尚且算是從容,眼底的愁苦卻越來越重。
包間的玻璃窗外,一輛跑車呼嘯而過,車燈先是將她的臉龐照得慘白,隨即又任由黑暗將其吞噬。
赤穀海雲將調節器開大,室內的燈光逐漸明亮,停駐在上杉漆黑的眼睛裡,像是罩了一層朦朧的淚。
她沉默片刻,按照禮節她本該回以問候,但現在這一步或許可以跳過了。
“看來您已經知道我這次找您的目的了。”
“我知道。”上杉撥了撥腕上的智能手環,上麵顯示著心率80次/分鐘,“是那次大巴的事吧?這段時間有不少以前的同學過來找我……並不是出於什麼正當的理由,所以我拒絕了。”
“感謝您的堅持。”赤穀回答,“這段時間,我和同伴們都陸陸續續地受到了一些騷擾,雖然還不到影響正常生活的地步,但確實讓我們頗為頭痛。”
“……他們想讓你們和相澤老師產生嫌隙,最後在執照考試中發揮失常。”
“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聲:“也是,畢竟是赤穀同學啊,當時就警告過他們這麼做不會有好結果的……想必你這次來找我,應該是發現當初的巴士事故不是那麼簡單了吧?”
“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赤穀瞥了一眼手環,上麵顯示的心率已經變成了92次/分鐘,“隻是有些事情,還是過問一下當事人會比較好。”
上杉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下意識地想要遮住手腕——可能是意識到這麼做太突兀了,她又很快地鬆開手,僵硬地握住了咖啡杯的杯耳。
“請說。”她眼神虛浮地看著她。
要讓彆人掘開舊傷並不是一件好開口的事,尤其當赤穀意識到對方是抱著被審判的心情才來到這裡——上杉純子的心率已經飆到了102次/分鐘,這不是一個健康的數字。
“當湯淺護堂鬆開方向盤,試圖向車尾逃跑的時候……”
赤穀說得很慢,那張臉也隨著她說出的每一個字而逐漸萎靡,像是體內的生氣一縷縷地被抽離,年輕的身軀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凋謝。
“上杉前輩心裡是怎麼想的呢?”
霎時,房間裡隻留下了一個人的呼吸聲。
在這死寂之中,赤穀靜靜端詳著那張臉,她相信在更早的時候,這張臉也是明媚而燦爛的,可惜現在什麼都不剩……或許有些東西早就死在了那輛巴士上。
半晌,上杉純子慢慢地、慢慢地匐下身,像是在枯萎一樣,她將臉埋進掌心,一聲抽泣從指縫裡泄了出來。
“他……”她的肩膀不停顫抖著,“他那時……一邊哀求,一邊哭……他哭得好大聲……”
她的頭愈來愈低,額頭磕在冰涼的玻璃桌上,桌麵也隨之顫動起來。
“他們圍著他……他倒在地上,想去拉扶手,好讓自己起來,但被人用腳踢開了……他隻好一直哭,一直道歉……然後,他的身體開始抽搐,話也說不清了,也沒有辦法道歉了,隻剩下哭嚎……”
有兩滴眼淚從她的指間落下,掉進了咖啡裡。
“再然後,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然後……然後就再也沒有聲音了,可過了好一會兒,我們才發現……然後……大家都安靜下來,車子裡……好安靜……”
手環上的心率已經到了120次/分鐘。
“沒有人敢動,我隻好走過去,把他的身體往上翻,但他已經沒有心跳了……他不高,也不胖……可是身體好沉,好沉……”
她的聲音越發嘶啞,直至支離破碎。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我從來沒想過會變成這樣……”
“我明明是要成為英雄的,是要成為能拯救大家的英雄的……可當一個人倒在地上,被那麼多人拳打腳踢,滿身是傷的時候……”
“為什麼我隻是這麼看著,什麼都沒有做……”
“為什麼看到一個人被痛苦折磨的時候……我會那麼高興啊……”
………………
聽完赤穀海雲的轉述後,相澤消太沉默了很久。
“早知道憑案卷裡的那點東西都能深入到了這一步,當時就應該直接告訴你的。”他垂下眼,神情晦澀不明,“上杉都承認了,我也就坦誠點吧……事實和你推測得差不多,但有一件事她可能沒有告訴你,當時她之所以把死者的身體翻過來,除了急救需要外,也有遮掩事實的意圖。”
“畢竟已經過去了一年。”赤穀歎息一聲,“人總會不可避免地對記憶中的自己進行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