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實習期的最後一天,雨野初介再次找上了她。
“許久不見,學妹。”對方換了個稱呼,顯得他們很親近的樣子,嘴角的弧度也比往常更明顯——那是一張漂亮的臉,卻是她見過最假的笑容,“我有好幾天沒有見到學妹了,事務所準許英雄助理請那麼多天假嗎?還是13號老師和他的屬下享有什麼特權?”
赤穀看著那雙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上杉純子滿是淚水的臉:“談不上什麼特權,不工作就不算薪資,僅此而已。”
“這樣啊……”他的笑容分毫未變,像是扣在臉上的一張麵具,“這麼多天過去,學妹有收獲嗎?”
“還好。”
“也就是說,學妹確實替我向相澤老師轉達了那句話,對吧?”他眨了眨眼睛,“所以老師是怎麼回答學妹的呢?”
“前輩,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赤穀不慍不火地回答,“不該知道的,我可能也已經知道了。既然老師沒有追究那件事的打算,我也會尊重老師的想法。真相背後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為什麼不體麵地各退一步,讓事情就這麼過去呢?”
雨野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像是退潮的海岸,露出了粗糲斑駁的礁石,泄出一絲戾氣。
赤穀仍是靜靜地看著他,但已經不會從他身上看到上杉純子的影子了。
“雖說上杉發消息給我的時候,多半就猜到他把什麼都告訴你了,隻是還不敢確定。”他眯起眼睛,神情陰鬱,“沒想到最後變成了這樣……學妹,看來你比我想象得還受老師的疼愛。”
說著,他倏地笑了起來,目光露骨地從她的脖頸往下滑,經過鎖骨,最後落到柔軟的胸脯上,笑聲中醞釀出一絲惡意。
“話說,究竟是什麼樣的疼愛呢……?”他說話慢吞吞的,好像嘴裡含著一口水,在某些音節上顯得模糊不清,“外麵能看到的部分好像沒有異樣,不過衣服下麵呢?比如說‘過敏症’什麼的?學妹腹下的鎖,是不是已經被相澤老師的鑰匙打開過了?他是在什麼時候和學妹全盤托出的呢?是你們在床上玩開鎖遊戲的時候嗎?”
赤穀並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隻是歎息一聲:“你隻是在讓自己難堪,前輩。”
“我當然不會難堪,又不是我當了誰的小母狗。”他嗤笑道,那股惡意也愈發不加掩飾,“所以呢?你要把這件事說出去?誰會相信——不,誰會在意呢?彆說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一年多,即使他當初就把這件事廣而告之,我們也不會被怎麼樣,他以為那時的沉默就是對我們的寬恕,以為這是他的善行……大錯特錯!從他把我們除籍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在地獄裡了!”
雨野湊近她,空氣潮濕得令人難以呼吸,某種並不存在的腥氣蔓延開來,他的舌苔自牙齒上掃過,像是在惡鬼在品嘗人類的鮮血。
就在幾天前,他還是一個文質彬彬、氣質出眾的溫和少年——但赤穀幾乎已經想不起他那時的模樣了,眼前這個壓抑而暴戾的笑容已經完全蓋住了雨野初介給她的第一印象,還讓她想起了《奧米勒斯城往事》,銀屏上的米歇爾淚流不止,旁邊的顏料罐倒了下來,血一樣的紅色淹沒了慈悲的聖母像。
“可現在我們回來了,從地獄裡爬回來了,他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的。”他瘮人地冷笑著,“學妹,你該慶幸自己還沒和相澤老師玩過什麼愛的小遊戲……又或者他已經騎了你,那最好也藏得嚴實一點,如果當年他沒把我們送進監獄,最後自己卻被關了進去,根津校長的臉色恐怖會不太好看了。”
赤穀沒有出聲,表情毫無波瀾,喜怒難辨。
“為什麼不說話?”他溫柔地問道,“按照上杉通知我的時間,老師向你坦言也就是這兩天的事……難道學妹的鎖口現在還沒合上,心裡害怕了嗎?”
“我隻是在思考一件事。”赤穀輕聲道,“究竟是這件事給前輩的打擊太大,致使前輩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還是說……這才是前輩的本性呢?”
“想要抹黑我,好給自己的老師找理由嗎?”他不置可否,“當然是……”
“雖然老師一直沒有明說,但我知道老師曾經是為你們感到驕傲的,尤其是前輩。”赤穀說,“不同於天生個性優越的白井前輩,水分控製乍聽之下好像很強,可由於能力閾值不高,實戰中能起到的作用極為有限……即便如此,前輩還是憑借著不懈努力成為了同齡人中的佼佼者,如果教導出通行前輩是夜眼先生的驕傲,能有您這樣的學生,應該也是讓相澤老師再欣慰不過的事情吧。”
他的表情痙攣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惱怒:“我的個性強不強,輪不到一個無個性來說吧?”
“然而,相澤老師從一開始其實就想錯了。”她不為所動,仍舊自顧自地繼續道,“早在前輩還沒有來找我之前,我就多多少少意識到了,前輩有著一種奇妙的自尊心。我也有一位自尊心奇強的朋友,他的自尊心來源於天性,以及作為天之驕子多年來的日積月累,說到底,即使偶爾會受挫,他始終都是被神明偏愛的一員,是命中注定的強者——前輩卻不同,在登上頂峰之前,一定有過一段艱苦、難熬的時光吧?所以才如此痛恨,不願回想那段痛苦的時光,也不願回想起那個弱小的自己……”
“夠了。”他打斷了她,“雖然沒有同台競技過,還不能領會學妹的實力究竟有多強,不過這份胡思亂想的功力,我倒是見識到了。”
“其實不隻是在那輛巴士上——在更早之前,前輩就已經在班上編織起以自己為中心的關係網了吧。”她說,“相澤老師雖然重視氛圍的影響力,但他終究沒有親身經曆過這些,所以也不曾明白,前輩多次給木訥不善發言的副班長解圍,其實是讓他徹底成為了追隨自己的中上層,也在同學們麵前凸顯出自己獨一無二作用……”
“住嘴!住嘴住嘴住嘴!!”他伸手拽住她的衣領,把她壓到牆上,咬牙切齒地說道,“看來學妹很懂啊,親自來見你果然沒錯。先天不足、班級核心、受到老師的寵愛——剛剛你究竟是在剖析我,還是單純在把自己的經曆套到我頭上?”
“老師並不是唯個性論者,他認為個性隻是用來輔助英雄的道具,也一直親身實踐著這個理念。”她沒有半點被襲擊的驚慌,隻是怔怔低歎著,“所以老師曾期待著前輩能成為其他學生的鼓舞者,用自己的經曆帶領其他人朝正確的方向進發,也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把巴士的管理權交給了當初的前輩……”
話音剛落,她猛地頂了一下他的下巴——這一擊太過迅猛,雨野什麼都能沒看見,下巴過後緊接著是仿佛被輪胎碾過般劇痛的腹肚,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後傾,在牙齒磨碎和肌肉撕扯的聲響中被失重感吞沒,隻剩下了嘴唇被咬破後的鐵鏽味。
眼前灰藍色的牆壁倏忽變成了雪白的天花板,他掙紮著抬起了頭,赤穀海雲正緩緩地走向他。
對方低著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那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依然讓他惱恨不已。
“不必擔心,相澤老師沒有察覺到這些,我也不打算告訴老師……雖然您並不在我考慮的範疇內,但這麼做對老師太過殘忍。”她幽幽地看著他,白熾燈照著那紅發如火焰般燃燒,卻隻給臉上留下了一道陰影,“隻可惜……老師對前輩的那些欣慰和期許,終究是一開始就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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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光臨~”古賀抬起頭,但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客人”後就垮了下來,“怎麼又是你?雖然你時常會往我這裡跑,但最近的頻率是不是太高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