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未凝剛懷孕的時候,長寧伯夫人來看過她。鬨掰以後,就再沒來過。
這是第一次。
凝吟居布置的清雅,卻處處精致,所有擺件都是上好物什,連桌上擺放的茶具,都是白玉所製。
難怪這丫頭將那些嫁妝歸還的時候,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早知忠勇伯府富貴,可親眼見到,長寧伯夫人仍舊難免心潮起伏。長寧伯府其實也不差,可與忠勇伯府比起來,就遜色多了。
“未凝啊。”
她端著慈母的姿態,仿佛先前的不快從未發生過,“你這才剛生,坐月子的時候得尤其注意。尤其如今天寒地凍,千萬彆著了冷風。養好了身子,明年再生個大胖小子,你在伯府的地位,也就穩了。”
阮未凝神情淡淡,沒吭聲。
“你也彆怪我嘮叨。”長寧伯夫人目光從搖籃裡安睡的瑤姐兒麵上劃過,道:“忠勇伯府是世家傳承,自是注重子嗣。姑爺是獨子,子息繁衍自是越多越好。你嫁過來才一年多,正是和姑爺濃情蜜意之時,若能一舉得男,那自是錦上添花。可如今…”
阮未凝始終不接話,眼神卻冷了幾分。
長寧伯夫人未曾察覺,繼續道:“你如今年輕貌美,姑爺圖新鮮,自是對你百般寵愛。可這男人,就沒有不偷腥的。你若不趁現在得寵,早些再生個兒子。將來新人入府,怕是就難了。年初的時候,姑爺不是還收了兩個舞姬麼?你一懷孕,他就給驅逐出府了,可見還是為了孩子。”
齊糾的確是在阮未凝有孕後把那兩個舞姬趕走的。其間內情,唯夫妻二人心裡清楚。長寧伯夫人自以為是,阮未凝並不打算解釋。她的沉默看在長寧伯夫人眼裡,就是默認,眼中便更多了些意料之中的得色。神情卻是和顏悅色的,“你現在坐著月子,也不便伺候姑爺。我今天給你帶來兩個丫鬟,是我從外頭買來的,你做主開了臉給姑爺做妾,既彰顯了你的大度,也能固寵。將來她們若得個一兒半女的,也會奉你為母,一舉數得。”
其實阮未凝出嫁的時候,長寧伯府兩個女人都分彆給塞了美貌丫頭,就是防著阮未凝不聽話,給她添堵來著。這幾個丫鬟,自是不聽阮未凝吩咐的,更有膽大的,試圖直接勾引齊糾。誰知齊二公子直接叫來人牙子給發賣了,連同其他幾個有異心的,也都給分去前院做灑掃。
美色勾引宣告失敗。
如今,長寧伯夫人居然又想故技重施。
阮未凝終於抬起了頭,長寧伯夫人已將那兩個丫鬟喚了進來。
還真彆說,兩人的確是難得的美人。
一個嫵媚妖嬈,一個清純柔弱,無論是臉蛋還是身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兩人顯然是經過調教的,眉眼自帶風情,笑起來眼中波光橫流,聲音也是嬌嬌滴滴,尾音勾人。
這恐怕不是一般的丫鬟吧?
阮未凝雖自幼養在閨中,幼承庭訓,骨子裡也是規規矩矩的名門閨秀。可她夫君是個放浪不羈的,從前沒少混跡青樓楚館,相當的‘見多識廣’,興致來了還會給她介紹一二。比如聽戲的時候一麵陶醉一麵品評,還一臉可惜的說起自己曾經聽過某個花旦唱的戲,嗓子是如何如何的好。又比如哪個世家子弟為某個花魁一擲千金,成為佳話。
那會兒兩人剛成婚,對彼此都算不得多上心。
齊糾說起這些事跡也沒什麼忌諱,全然當做了自己的‘豐功偉績’在新婚妻子麵前誇誇其談。
阮未凝倒是不在意,反倒是增長了見識。
比如瘦馬。
是從事“養瘦馬”的牙公和牙婆低價買來的麵貌姣好的貧家女,教習歌舞、琴棋書畫,長成後賣與富人作妾或入秦樓楚館。鑒定瘦馬還有一套標準,便是‘三寸金蓮’,需得‘瘦、小、尖、彎、香、軟、正’,方為‘瘦馬’。
阮未凝沒見過,當時聽齊糾說起,好奇又痛惡。世人對女子的欺辱苛刻,竟已到了如此慘絕人寰的地步。如今瞧著這兩個風情萬種腰肢纖細的丫鬟,怕就是齊糾所說的‘瘦馬’。
有些瘦馬,是從小被灌了藥,不能生育的。
這兩個…
估計是萬中挑一的‘人才’。
阮未凝麵上帶三分笑容,“有勞母親為我籌謀。”
“咱們母女之間,說這些客氣話作甚?”長寧伯自覺把住了她的命門,笑容可掬,“你是阮家的女兒,是懷哥兒的親姐姐,這骨肉血親,打斷了骨頭都還連著筋,哪能有什麼隔夜仇,你說是不是?這出嫁的女兒,雖是以夫為天,可娘家也是倚仗。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阮未凝溫婉而笑。
“自然。”
見她上道,長寧伯夫人便覺她果然是生了女兒後遭了齊糾嫌棄受了冷落,頓時底氣更甚,“你雖非我親生,卻也叫我一聲母親,乃我長寧伯府的嫡女,和懷哥兒一脈相承。自古嫡庶尊卑,長幼尊卑,關乎家族興衰。你彆看如今忠勇伯府鮮花著錦,二十多年前那也是一團糟。齊糾的祖父,便是不分長幼,棄了嫡長而取幼,險些將家底給敗光。如今你公公承爵,卻也隻落了個伯爺,而非侯。咱們長寧侯府,可萬不能步其後塵。否則將來一旦爵位被聖上收回去,你便不再是伯府千金,連帶著你的女兒也會跟著受人嘲笑歧視。”
阮未凝沒說話。
“你是嫡女,懷哥兒是嫡子,本該同氣連枝。將來懷哥兒承爵,也必不會忘記你這個嫡姐的恩德。”長寧伯夫人循循善誘,“你三哥的生母,是在你母親還在的時候跟了你父親的,一輩子都被你母親壓著,你想,他心裡能對你這個嫡出的妹妹有多少感情?他慣來隱忍,又會討巧賣乖,得了你祖母的寵愛,野心昭昭。若真讓他得了爵位,必容不得你和懷哥兒,將來你若在夫家有什麼事,又能依靠誰?”
也難為了長寧伯夫人,為著自個兒的寶貝兒子,這般強顏歡笑的來求素來不怎麼待見的繼女。
阮未凝垂眸。
其實長寧伯夫人這話說得不完全錯。
她那個庶兄,彆看年紀不大,卻是個有城府的,否則怎敢在有嫡子的前提下肖想爵位?老夫人素來注重嫡庶,偏生他就有那個本事討得老夫人喜歡,甚至為他爭奪爵位。
從前她在府中的時候,這個庶兄也不怎麼待見她。真承爵了,未必會顧念她這個已出嫁的妹妹。可誰又能保證,阮未懷就能念著她這個異母姐姐?
在那個府中,若說誰對阮未凝真心,便是二房的二郎阮未珞。可惜因體弱多病,自小就送去了山上養病,十餘年來鮮少回府。阮未凝記得,這個二哥不僅天資聰穎學富五車,且性情溫和。若他能襲爵,非但會護著阮未凝,對整個長寧伯府而言,那也必是幸事。
但二夫人不忍兒子太過勞累,也不願他摻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指望他將來做個富貴閒人就行了。
阮未珞明年及冠。上次她回府,二夫人還提起要接他回來,早些把婚事給辦了。
心裡想著事兒,阮未凝就有些走神。長寧伯夫人又說了些什麼,她都沒聽進去。
“未凝!”
長寧伯夫人說了半天發現她不知何時神遊天外,皺著眉頭,拔高了嗓音叫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