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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又下了一場大雪,連著好幾天,屋頂院子和樹上都是厚厚的積雪,一眼看過去白茫茫的一片倒是美,就是太冷,吐一口氣都恨不能變成冰雕子。
季菀裹著大氅窩在暖閣裡看賬本,吩咐下人準備過年事宜,邊上擺著火爐,倒是暖和。
陸知桓和陸知鳶分彆坐在她左右兩旁。陸知桓突然想跟母親學生意經,下學後就立即過來,當然手上永遠不離他那隻寵物貓小白。陸知鳶依舊擺弄著她的機關暗器,不時的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賬本。看似無意,卻在認真聽母親的講解。
季菀覺得,女兒從小接觸這些也是好事,反正將來自個兒嫁了人,也是要接手中饋的。現在學,也省得到時候臨陣磨槍亂了手腳。就像她姐姐那樣,小時候就顧著貪玩,珠算倒是會,一讓她看賬本就各種頭暈肚子疼,轉個彎兒就溜出去玩兒了,永遠都坐不住。
倒是小兒子,平日裡讀書練武倒是從未落下,也學得好。但男兒誌在四方,將來是要走仕途的,竟突然要學著跟她做生意。季菀甚為好奇,還特意問過。
陸知桓生得一張十分漂亮的臉蛋,卻端得跟個老頭兒似的嚴肅的臉,一本正經道:“大哥去了軍營曆練,回來後必勝過往昔。待我這般年紀,必然也是要出去闖一闖的。但我不想去軍營。軍營縱能曆練,卻也不過小小一方天地。我想走四方,踏萬裡,見眾生相,辨人心善惡。待我歸來也已成年,也省卻娘親煩心操勞。”
這番話聽得季菀十分感動。
膝下四個兒女中,這對龍鳳雙胞胎打小就是最懂事最不讓人操心的。姐弟倆從小就很有主意,季菀也不會乾涉,隻在兩人遇到問題的時候,耐心傾聽解答。過了年,兩人也才九歲,卻已有成人般的心智。
季菀雖安慰,卻也心疼。
一個人的一生其實很短暫,孩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加起來不過幾十年。每個階段,都應是不同的。孩童時代,就該天真無邪,無憂無慮,就像他們的哥哥姐姐那樣。否則年長了想起來,自己的童年竟是那般空洞無趣,該是多遺憾。
她也跟兩個孩子談過。姐弟倆認認真真的聽,卻轉頭就拋到了九霄雲外。
季菀為此發愁,陸非離比她看得開。
“知行小時候調皮上樹掏鳥窩,你擔心他摔下來,天天耳提麵命。曦兒比她哥哥更鬨,你又恨不能天天將她關在屋子裡,愁容滿麵不見笑容。輪到阿桓和阿鳶,好不容易這兩個孩子天生安靜不鬨騰,還乖巧懂事又聰明,省了你多少心,你反倒覺得他們太悶,不夠活潑。你說說,到底要如何你才滿意?”
季菀啞口無言。
長子還好,小時候調皮搗蛋,但他爹管得嚴,三歲上學堂四歲拎去練武,漸漸學得穩重了。長女才是活潑得過分,天天帶著一群年紀相仿的姐妹們滿院子亂竄。季菀精心培育的花種,被她那雙小壞手折過不下三次。偏生她機靈得很,眼見闖禍要挨訓,立馬就往祖母懷裡躲。陸老夫人慣來把她當心頭寶,她一撒嬌,陸老夫人就心軟了,反過來教導兒媳婦,“她還是個孩子,貪玩些也無妨,你這般疾言厲色作甚?嚇著她了。”
曦兒立即從桌子上的小磁碟裡拿了塊點心去討好親親祖母,陸老夫人被她哄得眉開眼笑,摟著她叫心肝寶貝。
那時候公公和丈夫都在北伐,她也忙,不能時常陪伴婆母身邊。唯有長女活潑愛笑,嘴巴甜得似抹了蜜,最會討婆母歡心,讓她開懷。
季菀沒辦法,隻要縱著女兒的性子來。
對比起這兄妹倆,最小的那倆就安靜多了,吃飯不讓人請,起床不讓人喊,相當自律。季菀倒是輕鬆了幾年,現在倆人漸漸長大,她才又開始發愁起來。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呀,就彆操那麼多心了,小心長皺紋。”
季菀瞪他一眼,“長皺紋怎麼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誰也躲不了。遲早有一天我得滿臉皺紋滿頭白發,你現在就得開始習慣。”
說著這話,卻下意識的偏頭去照鏡子。
過了年她就三十四了,這個年紀已不再年輕,保養得再好也不能跟十幾二十歲的小姑娘比。女人嘛,嘴巴上再是豁達瀟灑,心裡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陸非離笑笑,撫了撫她的眉目耳鬢,目光裡俱是繾綣溫柔。
“一直都習慣。”
季菀抿唇一笑,目若星子。
……
“阿桓,你得把小白看好了,彆讓它沾了墨汁,弄得到處都是,賬目弄花了就沒法恢複了。回頭你還得給它洗澡。這大冬天的,那麼冷。它跟人可不一樣,渾身都是毛,到時候洗了一時半會兒也不會乾,凍了個好歹可如何是好?貓的壽命可比不得人…”
說到這,她突然住了嘴。
小兒子養這貓也有五六年了,算算也沒幾年可活了。兒子看著寡情淡漠,卻是最重情的。她就怕到時候兒子傷心難過。
陸知桓依舊一副高冷的模樣,“它若弄臟了賬本,我就全塞它肚子裡吃下去。若弄得自己滿臉花,夜裡就不許上我的床,蹲牆角給我守夜。”
小白似能聽懂他說的話一般,登時從他懷裡跳出來,蹦到地上,尋了個角落乖乖的蹲著了。
陸知鳶抬頭,鄙視的看了眼親弟弟。
“殘忍。”
陸知桓頭也不抬,“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我金尊玉貴的養著它,不是讓它給我闖禍添亂的。”
季菀有些驚異的看著他。
這語氣,冷靜理智得近乎冷酷,完全不像是一個才八歲的孩子說出來的。
陸知鳶麵上倒是不見波瀾,“若它活著唯一的價值便是取悅於你,沒有自由,倒不如舍了這富貴窩,去那街角尋個窩,說不定還得自在安樂。省得日日困囚於此,生死皆不自主。”
季菀又驚異的看向小女兒。
陸知桓翻一頁賬本,仍舊未抬頭,“這世間萬物,生死本就不得自主。快活自在一時是一時,到頭來終將化為白骨掩埋黃土之下。它跟著我,至少能得高床軟枕美味珍饈。若流浪在外,且不說會否被抓被殺或者被欺淩,大底還要挨餓受凍,生死也不過朝夕之間。”
他一隻手敲著算盤,漫不經心的語氣裡有種看透世態炎涼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