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紅才十四歲,放在二十一世紀,還隻是個中學生,苗氏卻已在準備著給她說親。
季菀想到了自己。
其他方麵周氏再是開明,在兒女終身大事上,是不會因為舍不得而耽誤的。
前段時間,母親便已經在她跟前提過一次。最遲十五,母親鐵定會給她說親。
一個門當戶對,品行良好的…陌生人。
想想季菀都覺得好可怕,卻沒辦法反駁或者製止。在開放的二十一世紀,大齡不婚族尚且遭人詬病,莫說封建保守的古代了。
這種憂慮,直到兩日後,她從母親口中得知趙茵已定親。
季菀震驚,“定了誰家?”
“她嫂子許氏的一門遠親,姓嚴,就住在登縣周邊。早年嚴家與許家有些齟齬,便沒有了往來。”周氏與女兒說起原委,“正月初二,許氏回娘家拜年,聽父母說起嚴家二老相繼離世,家中次子因守孝六年,以至年過二十還未娶妻,便想到阿茵如今婚事還沒有著落,就特意打聽了一下。嚴家兄弟姐妹四人,長姐出嫁數年,長兄也已娶妻,還有個八歲的幼弟。家有良田,日子雖算不得寬裕,倒也衣食無憂。”
“茵姐也同意了?”
“嗯。”
周氏道:“我瞧阿茵這幾個月來開朗不少,應是想開了。嚴家人口簡單,又和許家沾親帶故,也不算外人,阿茵嫁過去,想必不會受委屈。”
季菀沉默了會兒,又問:“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貧苦人家都早成家,二十歲還光棍的,算大齡剩男了。好容易出了孝,應該會趁早完婚。
果然…
周氏歎了聲,“原本你宋姨想著至少得明年把阿茵嫁出去,可嚴家三郎年紀大了,再等不得,便定在了九月大婚。”
趙茵今年才十四,還是個未成年啊。
季菀再次明媚的憂傷了。
萬惡的封建製度,坑爹的早婚早育。
過兩年輪到她…ohmygod!她的青春才剛開始,不想那麼早步入婚姻殿堂,和一群婦人打擂台蹉跎大好時光啊。
她鬱悶,但看到因順利定親而心情不錯的趙茵,她也隻能祝福小姐妹得遇良緣。
“對了茵姐,你二哥也要成親了吧?”
“七月十八。”趙茵臉上帶笑,“還有三個月呢。”
若非前頭兄長還未娶妻,怕是趙茵的婚事還得提前。
胡翠、季紅、趙茵…這還不算,隔日馮梅牽著小虎子過來串門,幾個小姐妹湊在一堆兒說話,季菀看眼在院子裡玩耍的兩個小家夥,問道:“你二姐呢,怎麼沒過來?”
馮梅詫異道:“你不知道嗎?她下個月初就要出嫁了,天天被大伯娘拘在家裡,不許出門。”
季菀愕然。
她怎麼給忘了,馮月比趙茵還大一歲,去年就已定親,今年自然是要出嫁的。
季菀再次鬱悶。
怎麼她的好姐妹,都趕上今年出嫁?
馮梅似乎也想到了這一茬,略顯惆悵道:“咱們村今年好些家都有女兒出閣。我娘說,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彆家的人了,是不能隨意回娘家的,以後咱們見麵的機會就少了。”
她看看季菀,更加憂傷道:“你們也快要搬去縣裡了,以後我連個說知心話的姐妹都沒有…”
“胡家不是還有好幾個姐妹沒定親嗎,你還嫌寂寞啊?”季菀笑道:“再說翠姐嫁給我大哥了,不就跟你們做鄰居了嘛。”
“說得也是哦。”
馮梅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很快就忘記了這茬兒。
相親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季紅和兩個堂妹呆在後院,緊張得雙手緊握,臉兒也紅紅的。
鄭清走進來,笑道:“大姑娘,二姑娘,洪家的人來了,管家正引著去廚房,夫人讓你們過去。”
季紅一張臉完全燒著了,低著頭不說話。
季菀笑著過來拉她,“走,我們去看看。放心,就躲在偏廳,有簾子擋著,你適當的露個麵就成,旁人不知道的。”
她給妹妹使了個眼色,兩姐妹連拖帶拉的把季紅拽去了前院。
周氏是當家夫人,她想著反正家裡吃米,不如就從洪家買。若侄女兒和洪家的婚事不成,好歹還有一筆買賣做,洪家也不會覺得被下了臉。所以她讓洪家少年到前廳,與他商議。
苗氏自然也在。
妯娌倆坐在堂屋,兩雙眼睛打量著洪家兒郎。
“我原是南方人,就好吃大米,聽說你們家做米鋪生意也好些年頭了,不知是否可以送貨?”
洪家少年叫洪興,他也知道自己今天來的任務,沒想到還有額外的收獲,當即喜上眉梢。
“可以的,夫人要多少送多少。”
周氏含笑點頭,“過幾個月我們就要搬去登縣,如果你們方便的話,那就每月初十送貨,可好?”
“行。”
洪興滿臉笑容,“我回去後就告訴父親,日後必定準時送貨。”
苗氏坐在下方,不懂聲色的打量他。
洪興今年十八歲,算不上多俊朗,卻十分周正,五官柔和,看著就像個脾氣好的。跛腳並不是太嚴重,並不影響行走。又見他行止規矩,談吐大方,心中甚是滿意。
她瞧瞧瞥了眼隔簾後探出一張臉的女兒,隻見女兒雙頰泛紅,眼神帶羞,很明顯也是滿意的。
洪興似有所感,抬眼看過去。
季紅嚇了一跳,連忙放下了簾子,那含羞帶怯的清秀小臉,卻已被洪興儘收眼底。
父母給他相的人,必定是賢惠的好女子,他沒什麼可挑的。他也知道,自己身帶殘疾,誰人見了都嫌棄。要不然就是看在他家裡條件還不錯,為著錢財而來。
這種人,是不會真心待他的。
他又是家中獨子,若遇心術不正的人,恐二老懸心,家宅不寧。
剛才躲在簾子後的,便是季家大姑娘吧?他聽父母說了,季家已分家,這位季家姑娘,是大房的,上麵還有一個兄長季平,日後可能要參加武舉。
除此之外,季家還和北地將士有生意往來。有這樣的人脈,季平以後必定入伍為軍官。
這麼好的人家,其實是他高攀,更沒資格挑剔什麼。而且那位季姑娘,容貌清秀,眉目溫婉,瞧著便是個極好相處之人。最重要的是,她眼中沒有任何嫌棄之色。
他心下歡喜,眼裡便帶了一抹柔色。
周氏讓曾元送他出門,然後看向苗氏,“大嫂,我瞧著這孩子倒是不錯,敦厚實誠,你覺得呢?”
苗氏點點頭,“你大哥早私下裡打聽過了,品行良正,沒有不良嗜好,我看著也是個好孩子。”
“那就叫阿紅出來,問問吧。”
周氏笑著看向簾子後。
季紅背靠牆壁,臉紅如血,羞不自勝,根本不敢出去。季菀偷笑,掀開簾子對母親和大伯娘點點頭。
苗氏早看出女兒是滿意洪興的,這會兒不過是不好意思罷了。便笑著告辭,帶著女兒回家後仔細問了一番,季紅羞答答的,低聲道:“爹娘做主便是。”
見此,苗氏便徹底放心了。當天晚上,便與季海合計了一番,很快就把這門婚事給定了下來。
至於吳家那邊,先前本來也沒挑破,倒是沒什麼下不下臉麵的。苗家大嫂得知這個消息,倒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自然少不得在背後說苗氏的壞話,苗氏就當不知,安安心心的籌備長子的婚事。
季平靠著季菀的關係入了將軍府學藝,這事兒很快就傳遍了全村,都誇胡翠好福氣,攀上這麼好的親事,說不準未來還能做官太太呢。
胡翠娘卻喜憂參半,“季家現在還不顯,季平又是個實誠的孩子,你倆也算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你嫁過去後他自會待你好。可瞧著季家蒸蒸日上,三房這邊馬上要搬去縣裡了,季平又日日出入將軍府,以後隻怕大小也會是個軍官。他發達了,你固然跟著沾光,卻未必能獨享這份恩榮。”
有錢人家三妻四妾實屬平常,更何況官老爺?
女兒是個農家女,她就擔心未來姑爺發達後接觸的達官貴人多了,瞧不上女兒。
胡翠原是極滿意這門婚事的。
季平和她同村,自幼一起長大,知根知底,又彼此戀慕,季大叔夫妻倆也不是刻薄的長輩,她和季家的幾個孩子關係也好,嫁過去後定能和和美美。
但經母親這麼一分析,她才從懵懂情愛裡抬起了頭,短暫的慌亂後,她鎮定道:“娘,阿平不是這樣的人。”
胡翠娘摸了摸女兒的頭,歎息道:“傻孩子,人心易變,最是經不起誘惑。阿平現在是赤子之心,那是因為他和你一樣,都是山野鄉村裡一個窮小子。他現在對你好,固然真心,可以後呢?你沒發現阿平如今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嗎?他認識的人多了,而且都是和咱們不一樣的人,他心心念念的是武舉上榜,光耀門楣。他會漸漸走向另一個圈子。而你,依舊還是農家小戶裡的上不得台麵的姑娘。縱使他不嫌棄你,你要如何去跟那些婦太太們相處?”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當初跟季家定親,胡翠父母都沒想過季平能大富大貴,都是鄉下老實人,一心想著女兒嫁得好人家,一輩子平平順順,相夫教子便是最好。如今情勢不一樣了,夫妻倆都是憂大過喜。
胡翠怔怔看著母親,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娘,我該怎麼辦?”
她眼神茫然又無助,希望母親幫她指點迷津。
胡翠娘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道:“好孩子,彆怕,聽我說。你周姨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千金小姐,見過世麵,她教出來的孩子,也都識文斷字,氣度不凡。從明兒個起,你便多去她們家走動走動,多學規矩,多識幾個字也是好的。”
周氏家很快就要搬去縣裡了,若不趁她們還在村裡,多去請教,以後怕是就沒什麼機會了。
“嗯,好。”
季青是秀才,周氏也是才女,兩人的女兒自小受的教育自然和一般村野裡的孩子不一樣。季菀性子好,但凡和她關係好的少女,隻要願意,她都會耐心教她們學文習字。
胡翠就是其中之一。
隻是鄉下裡的孩子,半大點就要幫著家裡做事,空閒時間實在有限,也學不了多少,頂多就是識得幾個字罷了。
有求於人,胡翠也沒藏著掖著,委婉的說明了來意。
“其實你也用不著這麼擔心,阿平現在還在學藝階段,今年是不可能考了,得三年後才能參加武舉。男主外女主內,本身就是各不相乾。而且阿平接觸的都是男人,平日裡無非就是練武吃酒,你還指望著他能與你吟詩弄月?”
周氏笑著安撫胡翠。
胡翠臉色微紅,“也不是…我想著,能多識幾個字,總是好的,也省得日後被人笑話,讓他也跟著臉麵無光。”
季平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哪怕日後發達了,就算一時膨脹,也會有父母約束。怎麼著,都做不出拋棄糟糠之妻的事兒。但胡翠和她母親的顧慮也並非沒有道理。
如果日後季平真的做了軍官老爺,作為家眷,肯定少不得要和那些貴夫人打交道。若是因為懵懂無知為人奚落嘲諷,季平在外也抬不起頭來。
所謂夫榮妻貴,卻也是有所負擔的。
“女人們湊在一堆,無非就是聊聊家常,比比脂粉頭麵什麼的。高雅些的,就是插花品茗。正頭夫人,是不屑於那些個吟詩彈琴的做派的。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兒,倒是不急。他們家現在做小本買賣,你懂得算賬持家,把家裡內務操持得井井有條,便是賢妻。”
季菀聽著著母親說這些話都覺得悲哀。
這個時代女人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三從四德相夫教子,窮苦人家就不說了,操心著一日三餐。便是富貴人家,女人一輩子所處的位置也就後宅那一畝三分地。
她是打算以後還要教大伯娘做其他吃食買賣的,所以家裡的賬很重要。
不過胡翠想多學些知識,也的確是很重要。
“無論學什麼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來。你有基礎,隻要耐心些,總會有長進的。我家裡有一些書,你先拿回去看,有不認識的字,或者哪句不懂的,就用筆做下記號,第二天再過來,我一一與你講。”
胡翠喜上眉梢。
“嗯,謝謝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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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月出嫁還是辦得比較風光,至少在鄉村裡,算不錯的。吳氏給她置辦了四套行頭,兩床被褥,還打了一對銀鐲子。除此之外,還有三兩嫁妝銀子。
這些季菀都是聽馮梅說的。
馮月嫁的是外村,雖離得不遠,但出嫁的女兒,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娘家一次。送女兒出嫁的吳氏眼含熱淚,萬分不舍,就連平日裡最沒心沒肺的馮梅,也紅了眼眶。
男丁們送新娘子到婆家,馮家女眷們便招呼親朋好友吃席。
熱鬨了一整天,到晚上才漸漸消停。
馮家的才辦了喜事,隔壁季家卻馬上要辦喪事了。
李氏死了,因受不得服役之苦,累死的。
一大早,季菀就被丫鬟曾婷叫醒了,急匆匆的來了堂屋,從大伯娘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她有些震驚。
“今天衙門裡來人,讓家裡去領屍體。”苗氏神情複雜,“你大哥已經帶著阿平他們去了。”
周氏沉默半晌,問:“阿雲和阿鬆知道嗎?”
苗氏歎道:“阿鬆還沒起來,阿雲知道了,哭著跟著去了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