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著頭,小聲道:“長姐,我知道你怨我,我也沒臉為自己辯解。可是…可是我也遭到了報應。”想到這些年在夫家的日子,她淚盈於睫,泣聲道:“你是原配嫡出,祖父祖母還有父親都最疼你,就連長儒,待你也比待我這個同胞姐姐親厚。我承認我妒忌你,你什麼都比我強,便是連定的親事,也比我好。我母親隻是續弦,也不能為我做主。你便是待我再好,我也比不過你。嫁人後,一輩子還是靠自己。我若不為自己籌謀,便是嫁去永昌侯府,也過不了什麼好日子。”
所以你的籌謀,便是踩著我往上爬?
這句話在周氏心裡翻滾而過,不過她到底已不再年輕氣盛,沒有問出口,神情依舊冷冷淡淡,未有分毫起伏。
小周氏擦擦眼淚,繼續道:“其實當初,我沒想過要把你趕出家門,我對你說的話,也大多都是氣話。我以為,周家是望族,祖父又是帝師,他素來看重你,便是你犯了再大的過錯,他總還是舍不得對你懲罰太過的,頂多就是你與國舅的婚事成不了了。可你是周家大姑娘,有長輩為你做主,總不至於嫁得太差的。左不過,比我差一些…”
她說得倒也是實情。
那時候她不過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也是幼承庭訓,縱使心性有些歪,也不至於太惡。為的,也不過就是爭一口氣。
她也是用這個理由勸服母親的。否則,母親斷不會答應幫她。
她想的便是讓長姐身敗名裂沒了與國舅的婚事,不得不低嫁,而自己成了侯府的少奶奶,哪怕不是侯夫人,也會比長姐強。母親又是周家當家主母,她再不用事事低人一頭。
至於賜婚…以祖父三朝元老的身份,皇上頂多就是斥責幾句,不會懲罰太過。
不得不說,她算得實在是夠精,事實也與她所料相差無幾。周家沒有被陛下責罰,周氏與蕭時的婚約也取消了。然而她唯獨沒想到,為了周家的名聲,她那位嚴正綱紀的祖父,竟能舍棄最疼愛的嫡長孫女。雖未揭發她,卻也把她外嫁出京。
“長姐,我真的知錯了。當初祖父將你逐出家門,我以為是棄車保帥,卻沒想到我才是那個‘車’。你還能回來,可我呢,祖父將我嫁給一個寒門進士,做了個九品芝麻小官。父親不予援手,他熬了這許多年,還隻是個知府。他家貧寒,還要用我的嫁妝去打點。我苦心經營,才勉強撐著他走到今日。可他是個沒良心的,升了官就開始納妾…”
小周氏又哭起來,“那年他升遷,我忙著幫他打點,對楓哥兒疏於照顧,他高熱不退,最後活活的病死了。婆母疾言厲色,冷嘲熱諷,他也怪我,說我不配為母。他一個個的納妾,縱著那些下賤的東西來輕辱我,險些害得我流產。我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孩子。他們母子卻嫌棄是個女兒,從未抱過慧姐兒。就因為那個小蹄子生了庶子,便奪走了我的管家權,連我的嫁妝,都沒能保得住。上個月我的慧姐兒被那賤蹄子的兒子給推入池塘裡,險些凍死…”
她又恨又怒又悲,驀然跪了下來,膝行到周氏跟前,淚眼婆娑道:“長姐,當初我年少,一心爭強好勝,所以才做下了這等糊塗事。如今我也遭了報應,十多年過去了,我還是不如你。這輩子,我都比不過你。求求你,看在我們一脈同宗的份兒上,原諒我好不好?你幫我去向祖父求求情,讓我回家,這樣的日子,我一天也過不下去了…長姐,你以前最是疼我的…”
周氏終於看向她,冷靜道:“虧你還記得,我以前最疼你。可你是怎麼報答我的?”
她眼裡沒有半分對小周氏淒慘經曆的同情和憐憫,“你說你沒想過把我趕出家門。可卻將一個‘勾引妹夫’的汙名烙印在我身上。你無需動手,我自己都無顏苟活。”
小周氏還在自憐自艾,聽了這話愣了愣。
她想起,當初周氏的確自殺過。
“低嫁?”
周氏冷笑一聲,目光裡厭憎疲倦悲涼依次掠過,“有那樣的名聲,誰會善待與我?”
她低嫁給季青十幾年,季家不知她的曾經,婆母不也依舊不慈?一個農門小戶都這樣,更何況官宦人家?
縱然有娘家維護,可日子是自己過的,苦和淚都是在心裡。
小周氏當初隻想到長姐低嫁,一輩子也比不上她,她便可揚眉吐氣。但這些年她日子過得淒苦,深刻體會到沒有娘家撐腰的女人,有多慘。
所以此刻聽著周氏平靜的話,她便有些心虛。
“長姐,我沒想到…”
她慌亂的想要解釋,周氏卻打斷她,“所有的惡,都是不分大小輕重的。你沒想到,便已害我半生。你若真想到,恐怕我早已屍骨無存。”
小周氏張了張嘴,“長姐…”
周氏搖頭,“我曾恨你,但說到底也是我自己太蠢,把狼當做羊,活該我被逐家門,流落鄉野。長福說祖父懲罰了你,我便不再恨了。如今我兒女繞膝,又再嫁為婦,也不願再與你計較曾經那些恩怨。至於你的報應,那也是你自作自受,與我無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