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跑上三樓,韓錦書腦子都還懵懵的,兩邊臉頰也還燥燥的。
腦海中反複回想起少年冷色調的眼睛,直勾勾盯著她。那張淺紅色的漂亮薄唇,輕微開合,冷淡陳述著讓她耳根子都滾燙的話。
他的聲音也很清冷,很平靜,很好聽。
“黑色的。”
“黑色的。”
猶如魔音灌耳,蠱惑著人的心神。
“......”
須臾,韓錦書閉上眼,窘迫地捂住臉,撞牆的心都有了——小短裙確實容易走光,可是報到那天,還有剛才,她都以為周圍沒有人。
誰知道,次次,他都會突然冒出來?
這是什麼狗屁孽緣。
隨手抓了抓頭發,韓錦書忽然變得有點心煩意亂。正在這時,一道清新悅耳的嗓音響起來,疑惑道:“咦?你不是說在一樓等我嗎,怎麼也跟上來了?”
韓錦書扭過頭,看見吳曼佳從樓梯拐角處走下來。
吳曼佳亮晶晶的大眼睛望著韓錦書,有些困惑。
“……我看你半天沒下來,就想上樓看看怎麼回事。”叛逆少女乾慣了混賬事,撒起謊來也很自然。
吳曼佳並未對韓錦書的這一說法起絲毫疑心,也沒有注意到她紅撲撲的頰。吳曼佳笑笑,回話:“我抽屜裡卷子太多,找了好一會兒。辛苦你久等了。走吧?”
韓錦書點點頭,和吳曼佳一同並肩離去。
一路走出校門,沒有再遇到黎渡。
韓錦書收緊的心臟稍稍放鬆,在心裡悄然呼出一口氣。旁邊的吳曼佳注意到她神情間的古怪,不由心生好奇,問:“韓錦書,你怎麼了?”
韓錦書側過頭:“什麼怎麼了。”
“你的樣子,”吳曼佳歪了歪腦袋,“看起來好像很緊張。就跟,在躲什麼人,很怕見到什麼人一樣?”
話音落地,韓錦書心裡莫名掀起一陣心虛同驚慌。好在很幸運,她手裡的手機適時響起來。
看眼來電顯示,是韓清柏打的。
韓錦書頓了幾秒,不大情願地講電話接通:“喂爸?”
“放學都二十多分鐘了,出學校沒?”韓清柏的語氣裡透出幾分焦灼,“書書,你不會又調皮搗蛋被老師扣下來了吧?”
韓錦書:“出來了。”
然後,也不等韓清柏說完,便自顧自掛斷電話。
吳曼佳等韓錦書忙完,指了指校門外的一條小路,說:“喏,公交站台就在那邊,好幾路都可以直接到我們兩個的家附近。”
“今天不坐公交。”韓錦書無奈地聳聳肩膀,“我爸來接我了。”
吳曼佳聞言點頭,笑著說:“哦哦,好的。那你快去吧,再見。”
“你不是說,你家和我住的地方隔得不遠嗎。”韓錦書皺眉。
吳曼佳怔了下,“是不遠。”
“那讓我爸把你捎回去不就行了。”韓錦書語氣隨意,“走,一起。”
吳曼佳臉微熱,有些不好意思:“這樣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呀?”
韓錦書大剌剌地一擺手,“順路怎麼會麻煩。都是同班同學,咱倆又是同桌,這麼客氣做什麼。”
*
吳曼佳的家距離姑奶奶的家,的確很近,直線距離還不到八百米。韓清柏接到韓錦書後,順道便將吳曼佳送回了她自己家。
下車時,吳曼佳對著韓錦書和韓父頻頻道謝。
回姑奶奶家的路上,韓父回憶起剛才那個齊劉海的文靜女孩兒,隨口說:“那是你的同班同學?”
“嗯。”韓錦書登錄手機遊戲,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個字。
“不錯不錯。”韓清柏臉上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對嘛,這些同學才是青少年該有的樣子。清清秀秀,懂禮貌,打扮得也規矩,比你之前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強了不知多少倍。”
韓清柏想起女兒在銀河市的那些“朋友”,一個個大花臂大臟辮,吊兒郎當插科打諢,再想起在蘭江一中看到的那些孩子,樸素乾淨,落落大方,簡直天壤之彆。
看來,把閨女送到這個學校念高三,是送對了。
駕駛室裡,韓清柏心情大好,腦海中憧憬著掌上明珠一年後洗心革麵重新做回乖乖女的畫麵。越想越開心。
後座的韓錦書則懶得搭理她爹,戴上耳機聽她的音樂。
回到姑奶奶家,老太太連忙把保著溫的飯菜端上桌,笑眯眯地喊韓錦書吃飯。
韓錦書晚自習前其實吃過東西,這會兒不餓。
而且,因為那個叫黎渡的少年,她現在心情並不太好,隻想一個人待著,打會兒遊戲聽會兒歌。
但,對上老人殷殷期盼的目光,她心一軟,拒絕的話說不出口。最終隻能默默進洗手間洗了個手,坐下來,拿起筷子夾起食物,硬往嘴裡塞。
邊吃飯,邊聽韓清柏和姑奶奶聊天。
韓清柏似乎有些不好開口,清了清嗓子才道:“姑姑,按理說,書書剛開學,我這個做爸爸的,怎麼都應該在這兒陪她一段時間。但是,公司那邊最近事情確實比較多……”
姑奶奶瞬間明白過來,和藹笑道:“書書這邊有我,你還有什麼不放心。行了,明天一大早就收拾收拾,回吧。”
一聽韓清柏要走,韓錦書臉色瞬間就變了。她放下筷子,腦袋嗖一下從飯碗裡抬起來,衝口而出:“爸,你要走了?你和媽媽真打算讓我在這兒待一整年?”
韓清柏聞言,拉了臉子語氣一沉:“那不然呢?你以為全家跟你鬨著玩兒,嚇唬你?”
“……”韓錦書怒極反笑,慪得不知道說什麼。兩秒後,她冷冷地嗤了聲,筷子一摔,從椅子上站起來就徑直回了臥室。
重重一聲“砰”。
房門被大力甩上。
“書書!”韓清柏氣結,起身追到臥室門前,斥責道:“給我出來,飯都沒吃完,你甩臉色發脾氣給誰看!韓錦書!”
姑奶奶眼瞧著這對父女水火不容,也頗是無奈。她歎了口氣,低聲勸道:“算了,讓書書一個人待著吧。”
韓清柏聲音都開始發顫,指著緊閉的房門,憤然道:“姑姑,您看看這臭丫頭氣不氣人!在家裡成天就這麼氣我和她媽!”
“也能理解。突然從大城市被‘下放’到這麼個小地方,她一個小娃娃,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很正常。”姑奶奶寬慰,“明天你回你的,時間一長,書書自然也就適應了。”
臥室裡,韓錦書煩躁得快要抓狂。
如果是在銀河市,此刻她早就把所有能砸的東西砸了個粉碎,可偏偏,這裡是姑奶奶家,這個臥室,由老人精心為她規劃布置,所有物品,都傾注了老太太對晚輩的憐愛。
韓錦書在屋子裡環顧一圈,最後隻能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對著軟綿綿的抱枕一通猛捶,宣泄怒火。
也是在這一刻,她才徹底搞清楚韓清柏和裴婉詞的用心。
在銀河市,她可以目中無人無法無天,但在蘭江,自己的手腳便被束縛住。
她根本做不到,硬起心腸、心安理得,讓一個年邁的老人為自己操心傷心。
越想越無力,越想越憤懣。韓錦書抄起抱枕,狠狠摔在地板上,然後便拿起手機,在狐朋狗友群裡發消息。
韓錦書:我爸明天就真走了。煩死。
狐朋狗友1號:你爸媽心也真夠狠的。那你咋辦?
十七歲的叛逆少女,心智不成熟,想法行為都幼稚。
韓錦書眼珠子轉了轉,敲字回複:我準備把這個學校攪得天翻地覆,逼著學校讓我退學。
狐朋狗友2號:大小姐,蘭江一中我聽說過,校風校紀好得不得了,八萬年也出不來一個問題學生。光靠你一個人,能興起多大風浪,怎麼攪得“天翻地覆”?
韓錦書:那我就天天翹課,氣死我爸我媽。
狐朋狗友3號:你在銀河市也翹課,在蘭江也翹課,如果我是你爹媽,我還不如就把你放蘭江。隔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韓錦書:……
韓錦書: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一個個就知道說風涼話,倒是給我出點主意OK?
狐朋狗友1號:實在不行,就早戀唄。
韓錦書:?什麼意思?
狐朋狗友1號:找個帥哥談一段,高調點,我打賭,你爸媽絕對要不了多久就會把你接回來。
狐朋狗友2號:絕啊!這辦法絕,我看行。
狐朋狗友3號:就是,找個男朋友,看你爸媽慌不慌!到時候就算你賴在蘭江不想走,你爸媽五花大綁都把你綁回來。
……
群裡狐朋狗友們七嘴八舌地提建議,韓錦書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早戀”二字上,認真思考起來。
*
第二天一大早,照例是韓清柏開車把韓錦書送去學校。
清晨的校園門口,全是人。穿校服的少年少女像沒有智力的小魚,爭相從校門外擠進那個枯燥的牢籠。
韓錦書推開車門,下了車。
韓清柏落下車窗,在背後說道:“待會兒我就直接走了,有事就給我或者你媽打電話。”
韓錦書無聊地掏了掏耳朵。
韓清柏的聲音,她隻覺得刺耳,不想回,也懶得理。她背著書包消失於校服織起的海洋。
走進教室,語文課代表站在講台上,正組織著大家朗讀課本。
各個小組長則吆喝著大家交作業。
韓錦書昨晚沒睡好,坐下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往課桌上一趴,閉眼睡覺。外界的所有聲音,一概無視。
迷迷糊糊正要睡著,胳膊被人從旁邊輕輕拽了下。
緊接著,是一個熟悉溫柔的嗓音,在她耳邊小聲說:“錦書,數學卷子,課代表來收作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