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壽郎】(下)
舞杳是不被祝福而生下來的小孩。她出生的時候就表露出鬼的特征,野獸一樣的豎瞳,尖銳的牙齒,還有漂浮在皮膚上的腥臭的黑色液體。
她生來就是鬼。
而鬼,一直被人看作是“不應該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可她隻不過是一個剛剛出生的、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可是她是鬼。
因為這層身份,舞杳生活起居的一切都由煉獄櫻子全權負責。他們不能讓家仆或是彆人發現舞杳是鬼,所以隻能謊稱這孩子生來就患有疾病。
各種各樣的病。
由於她的父親對陽光過敏,所以櫻子一行人就對外界說,舞杳也天生對陽光過敏,不能出門見太陽。
隻要大家沒有看見她的模樣,單單隻有“不能見光”這一點的話,沒有人會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為了保全這個小小的孩子,煉獄家做了很多。
舞杳她出生以後,就一直呆在一間有六疊榻榻米大的房間裡麵。那個房間就是她的世界,而她所擁有的東西隻不過是房間裡麵擺放的一切。
大量的玩具,更迭過代的東西,新的舊的衣服,好看的頭飾……這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分門彆類地裝在不同的小箱子裡麵;地麵乾淨;床鋪溫暖;簾子上麵沒有什麼灰。一切都井井有條。
早上、中午、晚上,櫻子或是理壽郎會過來給舞杳送飯。有空的時候,他們還會陪她玩玩。
雖然玩是不能缺少的,但是學習也同樣重要。
櫻子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小時候練字用的字帖,她還帶了一些有趣的話本給舞杳。
興許是鬼的緣故,其餘小孩大概會在三四歲的時候爆發出求知欲然後開始識字,但是舞杳她兩歲的時候學習能力就比年長的孩子要厲害了。
舞杳她一開始拿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是格外抗拒的。每一個孩子一開始總是討厭學習的。
練字的過程對於舞杳來說簡直是生不如死,她一找到空隙就會把紙和筆全部扔掉。
至於話本,一開始的時候是櫻子念給她聽。後來,她也能漸漸地自己念了。遇到一些生僻字的時候,舞杳則會自覺地去翻找詞典。
每當理壽郎看著磕磕絆絆地念著話本的舞杳,他就會覺得對方很可憐。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獨自成長的孩子。
理壽郎一開始還以為舞杳會把他誤認成自己的爸爸,畢竟他是舞杳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見到的男人。
但是舞杳沒有。
大概還是鬼的緣故吧……鬼對於血液與肉質非常的敏感,所以應該是分彆出了他們兩個之間沒有任何的親緣關係,所以從來沒有把他誤認成爸爸過。
但是這樣子一來,理壽郎隻會覺得對方更加的可憐。
但是舞杳她從來不訴苦。
在爸爸逃走,媽媽離開的這將近一年半的時間裡麵,她哼著歌默默地長大,原本稀疏的頭頂慢慢長出柔軟的黑色卷發。
這孩子和她父親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的,隻不過臉龐更加柔軟,現在甚至還沒有弧度。
肉嘟嘟的小臉……
但是現在,她媽媽回來了。
理壽郎帶著日歌在那六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外麵,通過一層紙看著裡麵模糊的身影,聽著從裡麵傳出來的自言自語。
離彆之苦恍若潮水般湧來,令日歌泣涕漣漣。
“我要開門了。好歹給她一個笑臉吧。”理壽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像是哭一樣的笑臉來。
日歌用袖子粗魯地擦了擦自己的臉。
唰地一聲,紙門被拉開了。小女孩聽見聲音,看見從外麵射進來的光,她停下手裡玩玩具的動作,圓滾滾的梅紅色眼睛盯著來人。
是櫻子奶奶,還是理壽郎舅舅……?
她嗅到一股香甜的溫暖的氣息。
一個紮著馬尾的五尺多一些的年輕女人。左臉上遍布著一塊縱橫上下的紅色斑紋。她的頭發是黑紅色的,眼睛也是同樣的顏色,但是比頭發更柔軟,也更溫暖。
小女鬼一瞬間辨認出了這個從未見過的陌生女人是誰。
不會認錯的。
“媽媽!!”舞杳大喊道。她丟下手裡的玩具,踢開腳邊上的紙和筆,飛撲到了日歌的懷裡。
小小的孩子……好可愛啊。
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手……
日歌蹲下身,一把抱住了舞杳。
理壽郎默默地離開,並輕輕地拉上了紙門。外麵的陽光很暖和,但是太亮眼了,根本不適合鬼。
舞杳的小手抓著母親的衣袖,她大大的眼睛彎成了新月的模樣。
她一眼就認出了她的母親。
因為她們是血脈相連的母子。
理壽郎靠在紙門上,隻覺得他現在整個人都好沉重。他在一片漆黑之中下墜,他可以為這著這溫暖的親緣而歡呼,也得為之後的結局而思忖萬分。
不久之後,鬼殺隊召開了今年的第二次柱合會議。五位柱增加日月二柱,成為了七位。
在柱合會議上,大家和往常一樣彙報了自己轄域裡的事情。
等到理壽郎的時候,他還是說出了那回事。
——他發現了上弦之一鯰八雲的蹤跡。
主公把剿滅鯰八雲的任務交給了他、霧一和緣一。理壽郎隱隱約約有一種“鯰八雲這次絕對會死”的想法。
因為有緣一在。
繼國緣一他,是常人甚至是鬼都不可比擬的存在。
在學習呼吸法的一開始,理壽郎就察覺到了這一點。無論他們再怎麼努力,也無法複製緣一的日之呼吸。即使是完全按照對方的動作來,卻沒有任何用處。最後,他們隻得退而求其次,從日之呼吸當中衍生出了屬於自己的呼吸。
在衍生出自己的呼吸之前,理壽郎曾經虛心求問過緣一,詢問他究竟如何才能達到他那樣子的境界。
那個男人,用格外平淡的、像是剛剛吃完飯出來曬太陽的那種口氣對理壽郎說:“不知道,隻是一拿起刀,就做出了這樣的行動。”
被這個答案完全驚訝到了的理壽郎啞口無言。
天才與常人之間,隔著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溝壑。
緣一還說,日之呼吸的十三之型中的十二之型、八之型、一之型都是他從日歌那裡看到並加以更改後形成的,而其餘的劍技,則是從巫女所跳的向太陽神祈求祝福的神樂舞裡麵汲取的靈感。
這都是其餘劍士所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在以往的戰鬥當中,無論是哪隻鬼都沒有傷到緣一絲毫。他仿佛是受到了上天的眷戀,從而獲得了足夠強大的戰力。因此,理壽郎認為,一旦緣一碰上鯰八雲,鯰八雲就會死。
會死。
理壽郎並不是在可憐鯰八雲,他隻是覺得,在一個人死後再去議論他什麼都,實在是太可悲了些。
會議解散後,懷抱著這樣的思緒的理壽郎途徑風柱的宅邸。那時,霧一正在訓練自己的繼子。繼子的名字是玲花,是個長相非常可愛、有著一雙柔軟的綠眼睛的女孩子。隻不過在霧一魔鬼式的訓練之下,她的眼神逐漸變糙罷了。
本來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子,硬生生變成了拿起大刀六親不認的惡魔本魔。
這期間的故事可想而知。
就在理壽郎發呆的時候,霧一剛好瞥見了在他宅邸外一晃而過的貓頭鷹男士。
“理壽郎!進來坐坐嗎?!”
理壽郎婉拒了對方的好意,但是……“馬上就要出任務去,你怎麼還在這裡訓練繼子?”
霧一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因為我和主公說了要帶她一起去。”在注意到理壽郎狐疑的眼神的時候,霧一立馬提高了聲音,“你可彆看玲花現在這幅瘦不拉幾的模樣,她可是天生的八倍娘,吃的比誰都多,打起來比誰都狠。”
“喂不要說啦混-蛋師傅!!”玲花害羞得整張臉都通紅通紅的。
“她畢竟隻有十六歲……是不是,不太好呢?”理壽郎覺得霧一欠佳考慮。
霧一猛地敲了敲弟子的腦袋,錘得玲花哇哇亂叫,“這是不可多得的機會。我是這樣子認為的。而且,我們還有緣一,不是嗎?我覺得他在的話,絕對沒問題的。”
所有人都覺得,隻要有繼國緣一在,沒有一隻鬼能夠傷害他們。
他們都把緣一當做不會動搖的支柱,尖銳的利劍和不可擊破的盾牌。
而且緣一教授給他們的呼吸法與隨之而生的斑紋,也是屬於他們的武器。
討伐鯰八雲的事情提上日程之後,理壽郎有些緊張了。因為命令已下,所以他隻能馬不停蹄地趕往上弦之壹的盤踞地。三位柱、一位繼子以及一批普通劍士的隊伍成型之後,便一直保持著這個形態。
他們匆匆趕往理壽郎轄域內的下農鄉。
一片屍橫遍野。
到處都是死人的屍體。
理壽郎感覺他的頭好痛。
“快速前進!”
馬匹籲呦長長一聲,飛速朝村子內部奔去。
榕樹下,秋千上,坐著一個花裙子的小女孩。她雙手各捏著兩邊的繩子,烏雲般蓬亂的長發隨意地落在腦後。她的背影美麗小巧,就像那種普通的小女孩。
然後,在理壽郎一行人身下的馬停下來之後,女孩適時地轉過了腦袋。
那隻不過是一張平庸的臉,那時,玲花嬌俏的臉顯得更加美麗。
可是沒有人能夠忽視那張平庸之臉之下藏著的絕大的恐怖。有誰能理解嗎?不可描述,未知的,人類尚未贏過的黑暗的東西。
日輪刀已出鞘。
理壽郎的火焰刀鍔離開刀鞘,紅色的利刃直指前方。
緣一的黑色日輪刀,名為煚明明斬的這把刀,自他的主人將它從刀鞘中提出的那時刻起,就轉變成了火一樣的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