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1 / 2)

太陽之刃[綜] 蓮歧 18006 字 10個月前

【嚴勝】

在我成為鬼之後的第六十年的某個血月之夜,我見到了不可思議的場景。

那天的月亮非常的圓,圓形周邊籠罩著一層邪惡的氣息。我漫無目的地走在大片大片的芒草叢中,眼底映入了遠方紅色的九重塔的底部。

而後,我看見一雙鞋。鞋是非常普通的鞋,而穿這雙鞋的主人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

我抬頭看時,看見緣一那異常黃的、滿是溝壑的臉龐。

緣一,我的雙胞胎弟弟,比我早出生一分鐘、被神寵愛之人。

我原以為他二十五歲那年就會死去——那些被他教導呼吸法、臉上生出斑紋的劍士們全部都死去了,就連最強的炎柱也沒有活過二十五歲,可是他沒有。他的骨架帶著一身死氣沉沉的皮肉,來到我麵前。

我在刹那間就意識道,再一次地——緣一是受到神明寵愛的人。他天生就擁有能夠看到通透世界的斑紋,他的劍術早已登峰造極,甚至將我俯首稱臣之人逼入死路。他是不受到這個世界規則束縛的人,他是超越貫穿於整個世界貴州人放神之子……

我的手下意識地搭上劍柄。在我化鬼之後,理所應當地扔掉了過去所使用的日輪刀。當日匆忙離開府邸時日輪刀掉落在地,我再也沒有回去拿過它。

我舍棄日輪刀,轉而利用自己的血肉轉化成了現在的武器。臉上用於迷惑敵人的六眼之中有一雙緊緊地盯著對麵之人。

他的打扮與當年分彆之時彆無二致,紅色的羽織依舊如同火焰一般鮮豔。

還在做獵鬼人麼?我想。如果是,那麼勢必要殺死他。因為我是鬼,是鬼王鬼舞辻無慘的人,是鬼中之鬼。瞳孔中篆刻著的「上弦之壹」彰顯著我的身份。我豈能放我們最大的敵人在外界瀟灑自由?

就在我心念一動的同一刻,我所厭惡的那張衰老的臉上,流露出了一些奇怪的表情。渾濁的淚水自他眼中流淌而出,順著滿臉的褶皺向下蜿蜒。緣一的眼淚落在衣領上,濡濕了一小片的布料。

緣一他,是從不向我表露情緒之刃。他總是一副身外無物的、一片空白的讓人弄不明白的表情。可是今日的他,卻流下了眼淚。

時隔六十年,我的心中再一次湧動出了那樣子的情緒。被風燭殘年的弟弟所觸動的、由內而外產生的一種近似悲憫的感情。我原本以為我吃了那麼多人,殺了那麼多人,早已心如鋼鐵,任何外物都不得將我動搖。

但我好像錯了。

但是就在緣一流下眼淚的同時,他吐出一句話來。在我聽來,那是超級諷刺的話語。

緣一道:“真是悲哀啊,兄長。”配合著他那張年邁醜陋的臉,我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可憐的人明明是你才對。你原本那麼強大,如果同我一樣成為鬼的話,絕對能將自己的全盛時期保留下來。可你看看,看看現在的你吧。就像是一簇隨時都會被風吹滅的燭火……弱小、卑微、可憐。

……

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事實上,這個夜晚,我不曾將過一句話。成人以後,我本是不善言辭之刃,化鬼的那三天還對我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嚴重侵害。從那以後,我的話語便斷斷續續,時常一句話要斷成四五六段。

我思考者緣一這句話後所代表的真正含義——緣一他隻有大智慧的人,每一句話離都有十種意思。

但是隨後我便覺得這沒有任何意義。

對方的氣勢陡然上升,就像是有人往乾柴裡麵加了一把火。我明白的,我們兩人之間必有一人死去。而我知道,贏的人會是我。倘若這場戰鬥放在六十年前,我必敗無疑。但是現在的我已非過去的我,我比之前更強大,而他,緣一,不過是在透支最後的生命罷了。

(緣一,你一點也不強大。)

“我要上了。”那衰老之刃,如此說道。

於是在我喊出“參上”以後,他我二人同時拔出了刀。

我會贏,是的,我堅信我會贏,我會贏過緣一!人的生命,不過是朝生之蜉蝣,在用完自己的力量之後便於傍晚死去。強大的嗯之所以會變得虛弱,就是因為他們會經曆老去這個階段。老了之後就是死。人一旦老去,就是一隻腳踏進墳墓。

所以我相信我會贏,我絕對會——不!!

日輪刀就這樣輕輕地、像是細線般劃過我的脖頸,而我的雙手,我的刀,什麼也沒有碰到。

什。麼。都。沒。有。

我引以為傲的這副鬼的身軀,我滿是歡喜的自信之心,在一瞬間就土崩瓦解。因為緣一,因為弟弟這種生物。

為什麼和以前一模一樣?

為什麼一點也沒有發生改變?

為什麼你還擁有這樣武學科技的攻勢和出神入化的劍技?

你難道不也是人罵我?

你難道已經到達了比鬼更高的境界了嗎?

一時之間,我積蓄了長達六十年的憤怒之火,傾瀉而出。我那顆被「繼國緣一」這一韌利的線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心,終於脫離了膠水,哢噠、哢嗒地往下掉。我帶著滔天的怒意與仇恨,想要質問他:為什麼?憑什麼?

可當我轉過身,卻發現對對站在原地,因為陽壽已儘而離開了人世。

……

斑紋所賦予我的通透的視力讓我看清緣一內部的一切。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了,血液雖然還在流動但速度減緩了,他那永遠怦怦直跳的心臟也停止了跳動。

緣一死了……這怎麼可能?絕對是假的。也許彆人會死,但繼國緣一絕對不會死。

他絕對不會是。

那位大人曾派出無數強有力的鬼去追殺他,但緣一一會兒就將他們全數斬殺了。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超越平常的身體素質,刀槍不入的強勁身體,摒棄七情六欲的冷酷內心……緣一他,就是“超人”。

超人,即是“超越常人”。

所以他怎麼可能回溯?他決定於不會死!

他是個下作的騙子,他在等我露出破綻,好給我最後一擊。緣一一定是停止了肌肉與骨骼的動作,試圖來蒙蔽我的眼睛。我當然不會相信。

於是我朝著他使用了在他教導的前提下、在我化鬼的基礎上自創的劍技。

來吧。來向我展露你的獠牙吧。

年邁的獅子依舊可以成為王者,他們的獠牙雖然不及當年鋒利,但是他們有著足夠的智慧與經驗。

就像你,緣一。

我的每一寸視線都落在他身上,我在等待他完美的回擊。

可是,令鬼迷惑的是,我的攻擊刺穿了他的身軀,將那站立著的身體……一分為二。

……?

我的心臟開始往外噴射可怕的、會腐蝕一切的毒液。

……

可惡啊!可惡啊!!

這下我真切地意識到了,緣一他真的死了。

可我無法接受這個。

可是紛飛的血液與破碎的衣物,無一不昭示著這一點。

長久以來,我從未表露過“悲哀”的情感——在某樣東西從對對的身體裡飛出的時候,如洪水來襲般決堤了。

連同他的身體一同被斬成兩截的、細長且粗糙的……一根木笛。

七歲那年,我在緣一麵前被父親打得鼻青臉腫的第二天,我送給了他這根我自己削成的醜陋的木笛。它非常的難看,音階一點也不準。但是在緣一顯露天賦後,母親離世的那一頁,他帶著這根笛子離開了家。臨走之前,緣一來到我的門前,對我露出了少見的溫柔的微笑。

“這根笛子……”在我困惑不解的眼神下,緣一說道:“我會把這根笛子當作兄長來對待,即使分隔天涯海角,也會勤加練習,絕不因孤單沮喪而放棄。”

我當時覺得緣一好奇怪,好惡心……

所以我才無法接受這一點,無法接受他將這根笛子隨身攜帶在身邊長達七十年。

被砍成兩截的笛子掉落在地上,剛好落進一個剛剛形成的血水坑裡。

我被這個世界的沉默扼住了咽喉。我不相信,哪一件事情我都不相信。

我也不能相信。

如果我一旦相信了,那麼這長達七十年的苦楚究竟是為了什麼?是我在自欺欺人嗎?難道我生來就是個看不清真相的傻子嗎?

……

迷霧將我重重裹挾,甩入油鍋之中。

伴隨著名為悲哀的情緒同時而來的,還有眼淚。我從未哭過,我從來沒有一次哭過。就算是被父親毆打,在得知自己可能要被送到寺廟裡的時候,我也從未流過一滴眼淚。

我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而隱藏得太久了,就真的再也無法表達出來了。

但顯然我還差火候。

在麵對胞弟逐漸冰冷下來的屍體,流下了滾燙的眼淚。這些眼淚太晚了,也太燙了,燙到他冰涼的皮膚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我恨你,緣一。我恨你。

隻要一想到你的臉我就想吐,隻要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頭痛欲裂。

可是為什麼,我明年斬殺了我最想超越你,卻流下了這麼卑微的眼淚來。

……

為什麼我總是失敗?

為什麼我總是什麼也無法得到?

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告訴我啊……緣一……

哥哥隻是……想要成為你罷了……

告訴我吧……求求你啊……告訴我,為什麼,我如此想要呆在你的身邊?

……

那天以後的事情我全部都不記得了。我不知道他的屍骨在何處,不知道他有沒有一個墳墓,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一副棺木。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將被遺棄在之後的一千萬個日日夜夜裡。

求不得,怨憎會,愛彆離。

想要得到的東西終究無法得到,相互怨恨的人絕對會相遇,相愛的人必定要離彆。

那麼我呢?

……我?

無人可以告訴我這個答案。

……

百年以後,當我再度回憶起那個血月之夜,我突然想起了一些被我自己遺忘的東西。

我的心口裡有一根斷成了兩截的笛子。

我給緣一造了一副棺材,而棺材上有我的痕跡。

但是這些東西似乎已經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了。

緣一死後,按照那位大人所說,我斬殺了所有知曉日之呼吸的人。知道的活著的人都死了,日之呼吸已經完全地消失在世界上了。

之後的日子都很無聊。

我不喜歡接觸人類,但會執行那位大人的命令——斬殺鬼殺隊的柱。我所遇到的那些柱們,都比不上我那一代的柱。

他們也使用呼吸法,但是沒有斑紋。應該是對緣一所教授的呼吸法進行了改動,而改動之後,劍士們就隻是單純地用呼吸法來增強劍技的實力,再也不會發生因為身體衰竭而提前死去的情況了。

但是他們依舊會死。因為病痛,因為鬼的襲擊。

我成鬼兩百年之後,在江戶,我遇見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一個私生子。

我之所以會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的父親在鬼殺隊中擔任“水柱”。我是在他的家裡殺死了水柱,基於一旦放過彆人就會引來煩人的後續,為了給死去的親人複仇的小孩或是年輕人也會成為抗衡鬼的劍士。為了不讓這麼麻煩的局麵產生,我決定殺了他們。

婦女,青年,小孩。

全部都殺掉。

成為鬼百年以後,我似乎已喪失了愛人之心。在緣一死後,我連“悲哀”這樣的情緒也舍棄掉了。

所以我無所畏懼,也無所謂。

即使是殺死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殺完前院的人,在聞到其他地方還有人的氣息,我便順著這股氣息來到了後院。後院空空蕩蕩,隻有一棵死的差不多的樹和一個臟兮兮的池塘。池塘裡的水很渾濁,沒有魚,連浮萍也沒有。

死一般的寂靜。

臟臭的後-庭院。

我殺人之前聽見侍女們在說,住在後院的私生子又怎麼怎麼樣了。

所以當我看見一個坐在庭院下的男孩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就是侍女口中的那個私生子。

那個男孩出現的時候,是背對著我的。因此,我隻能看見對方發紅的發梢。

不知道出於什麼想法,我重重地往地上跺了一腳。

那個有著紅稍的男孩緩緩地轉過了身。

我以為我出現了幻覺,又或是有人對我施加了幻覺。

那個男孩有著一張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的臉。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

“緣一。”我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又在我心口木炭一般地燃燒起來了。

紅眼睛的男孩無神地望向我這邊的方向,他的手疊在一起,安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紅色的裙褲下麵掛著兩隻瘦小的腳。

緣一。

我看著他的臉,有一瞬間的恍然。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忘記了父親、母親和自己妻兒的模樣,唯有他的臉依舊清晰。在這百年裡,我最忘不掉的就是他的臉。

所以我不會看錯的。

出現在我麵前的這張臉,同七歲的“阿緣”一模一樣,就連臉上的小坑的大小和位置也沒有任何差彆。

我緩慢地走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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