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大夏有些茫然。
小皇帝突然讓他滾去麵聖?
這是怎麼個意思,真要滾著去?
又是哪個奸佞小人在陛下麵前進獻讒言?
劉大夏很是不爽,可還是要去麵聖。
很快他就走進了大殿,一板一眼地行禮之後,抬頭一看,頓時就樂了。
英國公張懋,中山侯湯昊,一大一小兩個攪屎棍!
他們這是又想乾什麼?
劉大夏剛行完禮,還沒來得及多想,小皇帝就將那奏疏砸到了他臉上。
“劉大夏!”
“這就是你提督京營的結果?”
驟然間被摔了臉,劉大夏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雖然他是四朝老臣不假,但皇帝陛下真要動他,也不是不可以動的。
尤其是具備合適的理由借口,誰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劉大夏撿起奏章一看,隨即臉色大變,難以置信地看向了英國公張懋。
這個老東西,他這是想乾什麼?
京營糜爛,情敝多端,營務廢馳,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而好好一個京營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又不是一家獨占了利益,而是三家勢力都從裡麵分了一杯羹!
勳貴武臣,毫無疑問是從裡麵吃得最多的人!
你英國公張懋就沒有役使軍士?
你英國公張懋就沒有從中獲利?
你英國公張懋就沒有貪腐受賄?
你現在卻將此事捅到聖前,是想拉著大家一起死嗎?
劉大夏和張懋也算是老相識了,畢竟兵部如今總管天下戎政,而這張懋又是勳貴第一人,二人之間難免會打交道。
是以他現在很不能理解這張懋的做法,甚至隱隱有些恐懼。
以往這張懋,該吃吃該喝喝,該收受的賄賂分文不少,該享受的生活也是極其奢靡,活脫脫一副擺爛模樣。
結果,就是這樣一個看似自甘墮落的人,現在卻突然向小皇帝告密,將京營糜爛的實情告訴了小皇帝!
這就好比一個你一直忽略不重視的人,突然盤起了身子狠狠咬了伱一口,就如同一條毒蛇一般,想要給你致命一擊!
一時間,劉大夏難免有些心驚膽寒。
“陛下明鑒,京軍內部積弊己久,昔年憲宗陛下建立十二團營時就已曾多次敕令團營各級軍官嚴禁役占剝削,可是收效甚微,團營營務依舊廢弛。”
“後憲宗陛下一怒廢團營,複立三大營,試圖恢複京軍戰力,柰何情斃多端,轉加廢馳,役占問題更為嚴重,萬般無奈之下,憲宗陛下隻能又重新設立十二團營,自此成為定製……”
劉大夏畢竟是四朝元老,做了兵部尚書多年的朝堂重臣,所以言語措辭很是得當。
他一沒有為自己開脫,二也沒有將罪過推到他人頭上,而是明明白白地敘述實情。
最鮮明的例子,莫過於成化年間憲宗陛下對這京營的改革,從十團營變成十二團營,結果還是一樣的爛。
然後成化皇帝又恢複三大營舊製,試圖按照永樂年間的營操之法恢複京軍戰力,結果卻是更爛了,最後成化皇帝無奈,隻能聽從文臣縉紳的建議,複立十二團營,聽之任之。
說到底,京營內部積弊積弱,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權貴高層從中謀利,早就已經爛到了骨子裡,根本不是更換京軍的模式就可以革除的,也不是皇帝一句話就可以順利解決的。
劉大夏就是在告訴小皇帝,京營糜爛不是我這個兵部尚書一人的問題,而是這滿朝文武所有臣子的問題,甚至連曆任皇帝都有問題!
你就算的要降罪,那也要一同降罪,勳貴武臣和宦官閹人一個都不能少!
比如說眼前這個勳貴第一人張懋,他何嘗沒有收受賄賂,從中謀利?
小皇帝冷冷地看著劉大夏,強忍著心中的火氣,沒有直接一劍砍了他。
“大司馬,你身為當朝兵部尚書,總理天下戎政!”
“朕就問你一句話,若有朝一日北虜犯境,攻破宣府大同,而京營卻無兵可用,那朕這個大明天子該怎麼辦?難不成到時候帶著你們這些滿朝公卿南逃不成?”
此話一出,張懋和劉大夏都是變了臉色,起身跪倒在地上。
“臣等知罪,請陛下息怒!”
一旁湯昊見狀,神情古怪地笑了笑。
因為小皇帝這番話說得很有意思。
劉大夏告訴他,京營糜爛日久積弊已深,是一直以來都存在的問題,怎麼改都改不好。
而小皇帝則沒有跟他爭辯,而是問出了一句誅心之語。
好,你說京營爛透了,已經改不好了。
那就這麼讓京營爛下去,等到北虜兵臨城下的時候,咱們一起舍了這祖宗基業,一起南逃苟活唄?
劉大夏該怎麼回答?
他要是回答了,立刻就會被扣上奸佞的帽子。
舍棄祖宗基業不要,南逃苟全乞活,那跟前宋有什麼區彆?
真要是這麼做了,他們這些朝臣有一個算一個,尤其是他劉大夏這個兵部尚書,注定會被釘死在曆史恥辱柱上麵,釘得死死的那種!
當年瓦剌兵臨城下,直奔北京城的時候,為了苟全活命,可是有不少公卿驚恐萬分地想要南逃,將這祖宗基業拱手讓給北虜蠻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