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齋,沿海衛所之所以糜爛,是因為有人想要它糜爛;沿海倭患之所以猖獗,是有人想要它猖獗!”
“這一次,中山侯湯昊,出兵剿的不是“倭”,而是“衛”,而是“紳”!”
“用不了多久,老夫就會致仕了,這首輔之位,隻有伱來做!”
“凡事不要隻看皮,要看骨要看裡!”
謝遷豁然轉頭,下意識地追問道。
“元輔大人,既然您一直心知肚明,為何還要……還要……”
劉健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謝遷。
“還要……如何?”
“作壁上觀,冷眼旁觀,屍位素餐,對吧?”
“但是你想過沒有,老夫又能如何?”
劉健冷笑道:“你謝遷不是江南士紳的一員嗎?哪怕你自己潔身自好奉公廉明,但是你的家人你的族人你的鄉人呢?”
“這大明呐,文臣縉紳把持朝政太久,久到他們都快要忘記了,大明王朝的真正主人,並不是他們,而是皇帝陛下!”
“老夫隻是一個循吏,隻能竭力維持朝廷的正常運轉,隻能確保大明王朝不會徹底崩盤,你明白了嗎?”
說完這些話,老首輔就離去了,留下了獨自陷入沉思的東閣大學士。
這些話,劉健壓在了心中很久,今日一吐為快,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不少。
他並不是在責難謝遷,而是在點撥於他。
劉健希望謝遷能夠正視自己,能夠真正見識到這大明官場的醜惡!
僅僅隻是做一個一心為國的乾吏,那樣自然遠遠不夠。
內閣首輔這個位置,要的是能夠穩定住朝堂大局,能夠維持大明王朝的正常運轉。
因為內閣票擬之權,內閣首輔其實是代皇帝決策,若是如同謝遷這樣眼中非黑即白,惡人全都該死,那這大明遲早會出大亂子!
劉健希望謝遷做出改變,至少變得明智一些。
如若不然,那這內閣,隻怕要引進新人了。
離開文淵閣後,劉健再次來到了吏部衙署。
天官大人原本正在小憩,他今年已經整整八十歲了,是不折不扣的耄耋老臣。
六十花甲,七十古稀,這“古稀古稀”,就是自古以來就很稀少的意思。
七十歲就很稀少了,馬文升活到了八十歲,還能頑強地挺立到這朝堂之上,為大明執掌吏部權柄,即便自傲如劉健,每每想到這兒,也不由對馬文升心生敬意。
他也沒有打擾馬文升小憩,就自顧自地坐在一旁喝茶。
不知過了多久,馬文升這才幽幽睜開了眼睛。
隻是還沒來得及發出一聲愜意的呻吟,他就注意到了正在喝茶的劉健,一張老臉頓時就冷了下去。
“劉希賢,你有病是不是?”
“此地是吏部衙署,不是你的文淵閣!”
“三天兩頭地往老夫這兒跑,你吃飽了撐的?”
劉健驟然間被罵,也不惱怒,而是笑嗬嗬地發出了邀請。
“請天官大人隨下官去麵聖!”
麵聖?
聽到這兩個字,馬文升臉色微變。
“你想做什麼?”
“給中山侯套上一層枷鎖!”
聽到這話,馬文升“噗嗤”一下樂出了聲。
“哈哈哈……”
“劉希賢啊劉希賢,你真是夠了!”
“人家中山侯又不是什麼瘋狗,你還想著在人家脖子上套上根鏈子?”
“他如果去了江南,那他就是真的瘋狗了!”劉健語氣平靜地放下茶杯,淡淡開口道。
馬文升一聽到這話,臉色瞬間狂變。
“劉希賢,你是說……”
“節製地方軍馬權,可調集當地所有兵馬!”
劉健目光深邃地開口道:“便宜行事之權,可捉拿任何地方官吏,包括布政使、按察使在內!”
“這二者疊加在一起,中山侯就是一個行走的……皇帝陛下,他想抓誰就抓誰,他想殺誰就殺誰,地方軍將若不奉命,那就是抗旨不遵;地方官員若敢反抗,那就是以下犯上!”
“他這一次,剿的不是倭,而是士紳!”
馬文升也反應了過來,捋了捋白色長須。
“借著剿倭之名,巡視沿海衛所,整飭備倭軍務,肅清貪腐將佐,然後再通過這些貪腐將佐,順藤摸瓜地挖出那些士紳……嘿,中山侯真是他娘的天才!”
聽見天官大人這些粗鄙之語,劉健忍不住搖頭苦笑。
這人越老越像孩童,渾然沒有顧忌。
尤其是馬文升的身份地位,連皇帝陛下都不敢對他大聲說話,更何況其他人了。
“倭寇可以剿,衛所可以清,都沒有問題!”
“但是江南士紳,不可以輕動,否則會出現大亂子的!”
劉健深吸了一口氣,這神情無比鄭重。
“現在的大明,經不起折騰了,天官大人明白嗎?”
馬文升聽後眸光閃動,隨後頤指氣使地對劉健喝道:“還愣著乾嘛?把老夫的拐杖拿過來!”
聞聽此言,劉健如釋重負,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馬文升接過拐杖,顫顫巍巍地起身。
“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真是敢想敢做啊!”
“走吧,入宮,麵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