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貞乾失魂落魄地被帶下去了。
湯昊反而是接見了那兩個反賊。
湯木帶著戰兵守在帥帳外麵,連丘聚和馬中錫都被擋住了。
這一次,湯木可是拔刀了,誰敢擅闖帥帳,誰就要死!
看著那閃爍著寒光的刀刃,丘聚和馬中錫終究是不敢硬闖。
誰也不知道中山侯究竟和這兩個反賊聊了什麼,等他們聊完之後,冷寒鐵親自護送這兩個反賊回到了曲阜縣城,根本就不給丘聚和馬中錫插手的機會。
萬般無奈之下,二人隻能進入帥帳,質問中山侯。
“湯昊!”
“你究竟想做什麼?”
“孔氏畢竟是聖人血裔,絕不能任由反賊屠戮!”
馬中錫怒氣衝衝地喝道。
那可是聖人血裔啊!
湯昊一腳將丘聚踹到一旁,厲聲嗬斥道:“你知道同為東廠提督,為什麼馬永成比你更受陛下器重嗎?”
先前湯昊放任反賊屠戮直隸士紳,馬中錫想要阻止卻是根本攔不住。
“嗬嗬!”湯昊嗤笑道:“馬中錫啊馬中錫,你說說看你們這些名教子弟賤不賤呐?”
“先前就把這些孔家人給吹捧上了天,什麼名士大儒不要錢地安在他們頭上,孔家人在曲阜縣城兼並田地奴役百姓,你們全都是當做看不見,反而繼續高喊著什麼家國大義。”
如果不是湯昊收住了手隻用了一兩成力量,估計這一板凳下去馬中錫會當場暴斃。
那可是孔氏啊!
但是這一次,真的不一樣啊!
“孔氏主動投靠反賊,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形同反賊參與謀逆了,既然如此本侯為什麼要在意他們的死活?”
湯昊嗤笑道:“難道你不知道嗎?曲阜縣城之所以會被反賊奪走,並不是反賊強行攻城,而是你們吹捧上天的孔氏主動開城乞降!”
“聖人血裔就可以奴役百姓?”
“你不要強詞奪理!”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聽到這話,丘聚心中一歎,默默地讓出了道路。
他現在確實是有些慌了。
“你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曲阜百姓的感受?他們是什麼罪該萬死、罪大惡極的罪人嗎?生來世世代代就要受這孔家人的奴役盤剝,活得還不如孔府裡的一條狗?”
所以,馬中錫絕望了,隻能跟著大軍形同囚徒,眼睜睜地看著反賊屠戮了一家又一家的士紳大戶。
“聖人血裔就可以為所欲為?”
即便他屢屢上奏朝廷,寫明了湯昊的狼子野心,但是不知道為何,朝廷竟然沒有剝奪這個中山侯的統帥之職,反而任由他繼續追著反賊屠戮士紳!
但是,馬中錫苦讀了一輩子聖賢書,是不折不扣的名教子弟,他又豈能眼睜睜地看著聖人血裔就這樣被反賊淩辱?
“湯昊!”
這馬中錫可是兵部侍郎,而且還是軍中監軍,要是被湯昊暴怒之下給殺了,那事情可就真的鬨大了。
麵對中山侯的不斷逼問,馬中錫徹底慌了手腳。
“是哪個儒家聖賢教給你的這些道理?又是哪個大儒名士暗中指使你這麼做的?”
“因為馬永成比伱會察言觀色,也比你更加聰明識趣!”
“聖人血裔不能被屠戮,否則朝廷會失去士紳之心……”
“你馬中錫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全都他媽的讀到狗肚子裡麵去了嗎?”
任何卷入謀逆造反之人,無疑都該死!
怎麼能就這般被反賊給屠戮了?
“馬侍郎,本侯看你這是關心則亂啊!”
“權你媽的計!”湯昊陡然起身,抓起凳子直接砸到了馬中錫的身上。
直到最後,馬中錫這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那位皇帝陛下早就默許了中山侯的所作所為。
霎時間,馬中錫吃痛之下發出一聲哀嚎,額頭上不斷有血液落下。
“聖人血裔就可以投靠反賊?”
“你再逼逼賴賴一句,本侯這就廢了你,你看看陛下會不會廢了本侯?”
哪怕什麼聖人血裔,同樣不能例外!
“就算孔氏開城獻降,那也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中山侯!”丘聚慌了,急忙上前攔住湯昊。
“現在孔家人堂而皇之地獻出曲阜投降反賊,這是不折不扣的謀逆之舉,那些雜碎都敢做到這一步了,你們這些名教子弟還要為他們開脫,還要為他們找補,可是人家不一定記得你們的好啊,他們巴不得無罪釋放,然後繼續統治曲阜奴役百姓!”
馬中錫還捂著額頭上的傷口大喊大叫,湯昊走到這廝身前,蹲下身子冷冷地看著他。
馬中錫聽到這話,直接愣在了原地。
丘聚聞言一怔,默默地低下了頭。
因為京軍戰兵隻聽從中山侯的命令,他這個監軍連一個戰兵都指揮不動,反倒是被變相囚禁了起來。
是啊,天下人都在為孔家人的安危著急,但是誰又曾思考過曲阜百姓的感受呢?
在宋仁宗之前,孔子後人的封號並不統一,直到宋仁宗趙禎在位時期,冊封孔子第四十六代孫孔宗願為衍聖公,自此孔子後人在曆朝曆代都世襲衍聖公爵位,朝代輪流換,衍聖公家族卻永遠不變。
而在衍聖公之前更早的孔氏後人還有世襲官職,這個官職就是孔子故裡曲阜縣令之職,唐朝時期,朝廷以曲阜為聖人故鄉,孔氏後人不能被外人統治為由,賜予孔氏後人世代為曲阜縣令統治曲阜的權力。
從此朝代更換,但曲阜縣令從來都是孔氏後人擔任,就這樣孔子後人有了世襲爵位還有了世襲官職。
即便後來經曆了金國和元朝少數民族統治,孔子後人的世襲爵位和世襲官職也從未改變,曆朝曆代對孔氏後人如此優待,無非就是確立以儒家文化為統治國家的基本綱領,希望通過厚待孔子後人來收攏天下讀書人之心。
到了大明立國初期,當時的曲阜縣令孔希文卻辱沒聖人的家風,當時曲阜縣水患頻發,孔希文為了保住自己的政績,隱瞞災情不報,不僅如此,他還在民間加收稅賦,私賣官產以及收取賄賂等不法之事。
孔希文如此行為引起了曲阜民憤,因此他的這些不法行為被禦史彈劾到太祖朱元璋那裡,太祖朱元璋就派人去調查這些事,結果查證屬實,朱元璋很生氣。
當時的衍聖公是孔希文的族兄孔希學,他們都是孔子第五十六代孫,孔希學為了保全孔氏家族統治曲阜的權力,他主動到南京麵見朱元璋,檢舉揭發孔希文的不法之舉,並要求撤掉孔希文的曲阜縣令之職,還向太祖朱元璋推薦了孔子第五十五代孫孔克伸為繼任縣令。
後來太祖朱元璋就撤掉了孔希文的曲阜縣令之職,隻是由於之前朱元璋說過孔氏子孫違法後要從輕處罰,因此孔希文最後隻是被從輕處罰了。
孔克伸為人端正有品行,也還有才能,因此他確實很適合當曲阜縣令,但是由於他不是嫡支後人,按照從唐朝流傳下來的世襲規矩他是不能承襲曲阜縣令之職。
但是太祖朱元璋對孔克伸很滿意,因此他下令宣布廢除曲阜縣令有孔氏嫡係子孫承襲的規矩,改由衍聖公和孔氏家族共同推薦選舉,就這樣從唐朝傳承下來六百餘年的孔氏家族世襲曲阜縣令之職被廢除。
其實說是廢除,隻是改變了世襲規矩,從世襲變成了世職,這就意味著曲阜縣令與衍聖公爵位傳承規矩有了變化,之前曲阜縣令與衍聖公都是在孔氏嫡長支係間世襲傳承,太祖朱元璋這一次改變之後就是變成曲阜縣令之職可以不再要求必須為孔氏嫡長血脈世襲傳承,旁係支係隻要人品好有才能也可以出任,即改變了父死子繼的規矩。
然而,即便如此,曲阜縣令一職還是在孔家人的牢牢掌控之中。
說得更直白一些,曲阜就是大明的國中之國,朝廷不能在這曲阜收稅,曲阜一應田地產出也全都歸屬於孔家人所有,名義上是維護和祭祀孔聖,但實際上那些錢糧卻成了孔家人享樂的資本!
更彆提這些孔家人還時不時地向朝廷索要錢糧,打著祭祀孔聖、維修孔廟等各種名義,朝廷迫於輿論壓力也不得不給,寵著這些聖人血裔……
當“聖人血裔”這層身份濾鏡被撕開之後,馬中錫就悲哀地發現,這些孔家人好像確實該死,他們跟那些地方上麵魚肉百姓貪腐受賄的蛀蟲米蟲沒有任何區彆!
如果說真有什麼區彆,那就是這些孔家人仗著自己聖人血裔的身份,認為他們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理所應當的,所以更加瘋狂也更加跋扈,更加無所顧忌!
畢竟,他們是聖人血裔啊!
可是,曲阜百姓呢?
誰為他們考慮過?
難道他們生來就該被世世代代地奴役壓榨嗎?
馬中錫痛苦到了極點,不僅是額頭上的傷口,更有精神上的痛苦。
長久以來他都以儒家名士自居,所以下意識地就對孔家人這批聖人血裔帶有包容,可是現在當一個莽夫粗暴地撕碎了這一切,將孔家人的罪行暴露在眼前,馬中錫卻是開始動搖了。
他並不是什麼結黨營私的貪官汙吏,他這心裡麵同樣掛念著百姓。
現在,當信仰開始動搖,當初心麵對質疑,當孔家人與曲阜百姓站到了對立麵,馬中錫一時間就痛苦到了極點。
他默默地捂著額頭起身,看向中山侯湯昊。
沉默良久之後,這位兵部侍郎慘笑了一聲。
“你想解救曲阜百姓,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