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初年,有一個大都督府,總管天下戎政。
大都督府,同時擁有調兵權和各地駐軍管理權。
太祖朱元璋為了加強手中的權力,不甘心自己這位皇帝陛下的權力被分割,尤其是中書省和大都督府,遂借助胡惟庸一案廢中書丞相製度,並且將大都督府一分為五,成了五軍都督府。
五軍都督府喪失了大都督府擁有的議政權,開始不得不聽命於皇帝。
不過此時,五軍都督府的地位仍高於兵部。
因為各地衛所軍戶的管理、各行省駐軍的訓練和管理、各地將領的升遷,這些都在於五軍都督府執掌之下。
洪武年間,六部之一的兵部,僅僅隻是擁有各地駐軍的調動權。
五軍都督府擁有統兵權,兵部則擁有調兵權,太祖朱元璋這般設計自然也是為了互相製衡。
因此五軍都督府與兵部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一直在明爭暗鬥。
從表麵來看,這是兩個機構的權力鬥爭,但是實際上,這就是是武將勳貴集團與文官縉紳集團的博弈,為了爭奪朝堂話語權而展開的權利紛爭。
那個時候的朝堂,雖然依舊有爭鬥存在,但是總體而言還算是可控範圍之內,並且是健康的積極的,可以確保不會有一方勢力獨霸朝堂,從而對皇帝形成威脅。
直到土木堡之變,景泰皇帝上位,以於謙等人為首的文臣縉紳,趁著武將勳貴集團勢力大損,趁著五軍都督府遭受重創,毫不客氣地攫取五軍都督府的一應權力,全部收攏於兵部,歸於兵部尚書於謙手中。
兵部借助這場土木之禍,開始逐步插手武將的任免、各地駐軍的訓練和管理工作,並且把這些權力牢牢控製在兵部的手裡,一片片割掉了五軍都督府所有的肉!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五軍都督府逐步走向了末日。
一個失去所有權力的軍事機構,那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彆說五府都督們還能不能守住自己現在的位置了,他們甚至自己爵位都被文臣縉紳給削廢削沒了。
在成化帝朱見深在位時期,軍戶和屯田管理權也開始被劃歸兵部,所以成化帝開始了奮起反抗,他想要奪回自己的權柄!
西廠是怎麼來的?
就是為了收拾這些日益跋扈的文臣縉紳!
西廠成立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極短的時間裡就通過拿三楊首輔的後人開刀,從而奠定了聞之色變的赫赫凶名。
“成化十三年正月,帝立西廠,由權閹汪直統領,欽定校尉人數多於東廠一倍!”
“成化十三年二月,已故少保楊榮曾孫、福建建寧衛指揮同知楊華與其父楊泰暴橫鄉裡,慘害人命,被仇家所舉報,於是入京行賄,被汪直所發覺,關進西廠監獄嚴刑拷問,並牽連多位大臣,一時西廠“權寵赫奕,都人側目”!”
汪直統率西廠一登上政治舞台就做得很漂亮,直接拿楊榮的子嗣後人開刀,也成功讓滿朝縉紳都看到了成化帝的決心!
然而文臣縉紳的反應也是很激烈的,在楊家父子被關進西廠大牢之後,文官們開始反擊,多次彈劾舉報西廠,理由則比較有趣,說西廠太嚴了,搞得“官不聊生”。
那位連中三元的內閣首輔商輅,聯合滿朝縉紳上疏,言西廠“伺察太繁、法令太急、刑網太密”,並聯合六部九卿請罷西廠。
成化帝見目的達成,文臣縉紳確實有些收斂,且迫於局勢壓力,不得不同意了罷免西廠。
跟太祖高皇帝比起來,成化帝還是有些優柔寡斷,畢竟太祖高皇帝可從不會嫌棄這個刑罰太嚴,而會覺得太鬆了,在他的洪武時代,那才是真正的“官不聊生”。
西廠被迫關閉了,成化皇帝為了打壓文臣縉紳收回帝王權柄,因此除了設置嶄新的特務機構西廠來從外部製衡他們之外,還試圖從內部分化瓦解文官,培植屬於自己的文官代言人勢力,這就是所謂的“傳奉官”製度。
皇帝作為一國之主,封官許願那都是基本操作,但是在唐宋之後,皇帝要想直接越過禮部和吏部,不經科考正途或者層層選拔直接授官,那會為整個士林所不齒,因為這是壞了規矩的事情,也是脫離文臣縉紳掌控的事情。
不過一碼歸一碼,不齒歸不齒,反正成化帝就很喜歡這麼做,他作為皇帝,經常使用“中旨”的權限,提拔看得順眼的人為傳奉官近臣,這些傳奉官近臣其實就是他成化皇帝的皇權另一代表,他們擁有著皇帝的信任,同時也是皇帝的耳目,因此讓其他文官們很是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傳奉官大多都不是儒學門徒名教子弟!
天順八年二月,新繼位的成化帝命司禮監太監傳奉聖旨,升工匠姚旺為文思院副使,這個官職是副使,按照大明的官製,隻不過才堪堪從九品,因此一開始文官們其實不太在意。
而到了成化元年八月,情況開始變得不同尋常,太監傅恭傳奉聖旨,升文思院副使李景華、陳敩、任傑三人為中書舍人——這可是最為清貴的從七品的中書舍人啊,連翰林們都要爭搶的輕貴職務,居然讓一幫江湖工匠擔任,說一句“有辱斯文”完全沒有問題。
傳奉官,因此徹底惹怒了把持朝政的文臣縉紳。
文臣縉紳也不是軟柿子,他們的反擊也很迅速,和反對西廠類似,這些文臣縉紳一直在以一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反對成化皇帝,他們說如果皇帝這樣亂給官位,就會導致天下大亂,就會有負蒼生萬民,最重要的是,會招來災禍,反正就是皇帝不聽他們的,那天下災禍都會自此而始。
成化帝起初絲毫不予理會,然而文臣縉紳的手段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這些家夥炮製出了一場場所謂的天災人禍,比如春祭之時橫死宮內的樂官,再比如窺探禁宮的妖人,尤其是成化十二年“紅光燭天”,二十年“大星墜地”,二十一年“赤星西行、聲震如雷”……
這些在湯昊眼中雖然不常見但還算是正常的自然現象,在這個大明時代卻是要人命的事情。
因為天降異象自然是為了警示天子,這是儒家那套“天人感應”長期以來統治之下深入人心的思想觀念。
所以成化帝慌了,令五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堂上官及六科十三道官上疏言事,凡一應弊政及有利於國家生民之事,皇帝都會采而行之,用回天意。
文臣縉紳早就等著他這句話,就跟打了雞血一樣激動,紛紛上書表明這就是報應,這既是上天的警告,於是成化帝屈服了,將大量的傳奉官鞭笞遣散,也懶得再跟文臣縉紳爭鬥了。
不管是西廠還是傳奉官,其實都是成化帝為了打壓文臣縉紳、收回帝王權柄而采取的舉措,文人手裡有筆,他們恨不得把成化帝貶為和他老爹朱祁鎮一樣的昏君,所以這位也是曆史上長期在野史裡被反複黑的大明皇帝。
然而在湯昊看來,成化帝個人能力放在大明十六帝中,足以排在第三,至於前二是誰,懂得都懂。
成化以後,五軍都督府徹底成為了一個虛職的軍事機構,主要是為那些武將勳貴集團的子弟們,安插一個冒領俸祿吃空餉的機會,從此徹底遠離了權力核心圈。
起初湯昊甚至都有些懷疑,這是不是武將勳貴與文臣縉紳達成的可笑協議!
文臣縉紳索要五軍都督府的統兵權,而勳貴武臣則是向他們索要利益,允許自家子侄進入五軍都督府這“京都冥府”冒領俸祿吃空餉!
反正,雙方皆大歡喜,愁的人可能隻有大明王朝的曆代皇帝!
不過大明皇帝也不愁,你看弘治皇帝過得多開心,沒事哄哄媳婦兒和兩個大舅哥,或是迷信齋蘸儀式大興土木為自己的愛好花錢打call,至於朝堂權柄落入文臣縉紳手中,他才不會在乎呢!
人家痛痛快快地玩了一輩子,最後還不是得了一個“中興之主”的美名?!
弘治皇帝,就好比那前宋君主,他選擇的方式不是他爹成化帝那般,收回帝王權柄與文臣縉紳爭鬥,而是選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選擇他媽的跟這些文臣縉紳一起開心快樂過日子!
所以成化帝是個昏君,而弘治帝卻是聖君!
成化犁廷的時候,沒人頌揚成化帝的文治武功。
賀蘭山大捷的時候,滿朝縉紳都恨不得將弘治帝給捧到天上去,跪在地上給他舔靴子。
狗屁中興之主,實在可笑至極!
弘治以後,兵部已經全麵架空了五軍都督府,文官縉紳集團徹底架空了武將勳貴集團。
比如在嘉靖、隆慶、萬曆時期,大明朝各地的總督、巡撫們,以掛職兵部尚書或者兵部侍郎的身份,節製各地的將領們,地方武將的升遷任免,全是這些督撫老爺們一句話的事情。
到了大明朝統治的末期,基本上出現了文官節製武將的模式,例如朝廷的督師、各地的總督、巡撫均為文官,武將哪怕立下了軍功想要獲得升遷,也不得不去給這些督撫老爺們當狗,奉承巴結討好賄賂!
是以,在這個正德王朝,正是文臣縉紳開始發力,將兵權牢牢掌控在手裡麵的時候。
而湯昊此刻要做的,就是重建五軍都督府,奪回五軍都督府的權柄!
以前麵對天官馬文升的質問,湯昊那時候還是個小萌新,所以他不敢接話選擇了沉默。
但是,現在的中山侯,是大明武勳之首,是執掌京軍兵權的京軍提督,是執掌水師的勳貴第一人!
更彆提還有仇鉞、湯木、安國、常闊海等可用之才,撐起一個五軍都督府,完全足夠了!
“怎麼?”
“太祖高皇帝的祖宗成法?”
“爾等當真敢不認嗎?”
湯昊看著臉色鐵青的滿朝縉紳,再次厲聲喝問道。
這一次,沒人膽敢直視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