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5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聽見這個人親口對他說喜歡, 比先前自己猜出來,要可怕上數倍。尤其是他剛才還做了死,問人家是不是吃醋。
江沅手一抖,春卷啪唧掉到地上。天知道江沅多希望剛才聽見的那句話是幻覺,但餘光偷瞄到朔北表情, 這一幻想破滅了。
這劇情發展未免太快,炸·彈一個接一個,一會兒“你就是我師父,我要找的人是你”,一會兒“我喜歡你”,江沅不太受得住。
他該說什麼?是“對不起,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適合”, 還是“很抱歉,但你會遇見真心對你的人的”,又或者“我們年齡差太大, 我比較喜歡小一些的”?
無論哪種都會被堵回來吧!
該怎樣回答, 才能不失禮貌又不尷尬?他周四還得上班呢!
朔北為什麼會喜歡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
等等,朔北喜歡的, 真的是他嗎?
是如今這個二十多歲,沒受過太多挫折,對世界總抱有天真幻想的江沅,還是那個玉清境清微天中的神仙歲醒?
這個問題湧入腦海那刻,江沅倏然鎮定了, 溢滿心頭的驚慌失措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常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答案隻可能是後者,從朔北一開始對他有彆於旁人的態度,便可見一斑。
有那麼一瞬,江沅自己都沒察覺到,他指尖有些發顫。
江沅抬眼看向朔北,覺得這個人應該獨自冷靜一下。他抽了張紙巾擦手,起身走向門外:“一定是天氣太熱,我去叫服務生,把空調打低一些。”
“江沅。”
在他擦身而過時,朔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眸光低斂,視線落在他微微屈起的指尖上,重複道,“我喜歡你。這不是衝動,也不是開玩笑,我一直都喜歡你。”
時間不對、場合不對,但朔北還是毅然決然選擇開口。東華的出現,讓他本能感覺到威脅。
歲醒和東華,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拜同一人為師,數百上千年的時光都在一塊兒,雖然後來分道揚鑣,但他們之間的情誼,很難去真正定義。朔北降生的時刻太遲,更是以晚輩的身份參與進歲醒的人生,許多事情,難以追根問底。
征兆已經出現,江沅終有一日,會將所有的事情記起來。從前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所以,他想趁著江沅還隻是江沅的時候,把人抓住。哪怕江沅不願意,也要強行捆綁在身邊。
明媚的陽光在這種時候變得礙眼,朔北臉上所有的神情變化都能收進眼底,江沅把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垂眼看著牆角的盆栽,歎了一聲氣。
江沅退了兩步坐回原位,倒了一杯水推給朔北。他決定從科學理論入手,跟朔北講講道理:“朔北,你喜歡的不是我,你喜歡的人是歲醒。”
“從一開始,你就帶著濾鏡在看我。如果你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你不會說這種話。”
朔北撩起眼皮,淺色的眼眸定定望著江沅,道:“你們是一個人。”
這樣的回答在江沅意料之中,他輕咳一聲,繼續道:“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區彆,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基因決定的。我呢,我是爸媽生的,歲醒的,是歲醒他爸媽生的,這樣一來,父母有兩對,所以我們從根源上,就不是同一個人。”
白鸞察覺到氣氛不妙,一拍翅膀飛到窗台,站到火鍋店養在護欄上的盆栽裡,假裝自己是個擺件。花甲貓也縮到寵物包最底下,把身子尾巴團了團,不動聲色閉上眼,假裝在睡覺。
朔北瞬也不瞬凝視江沅,許久後,對他說:“你們的靈魂是相同的。”
“但我們基因不同,成長環境不同,這就造成了氣質和性格不同。”江沅攤手,“氣質和性格不同,行事作風迥異,這還算是同一個人嗎?”
“在經曆了這麼多之後,你還相信遺傳決定論?”朔北眉梢輕輕一挑。
江沅挺直背,口吻很學術:“不,我一直是基因環境相互作用理論的擁護者。”
朔北垂眸,他看著麵前的茶水,看著水麵上自己的倒影,神情變得複雜。
他猜到江沅會拒絕,但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這個理由,朔北理智上能理解,畢竟江沅不是中二期少年少女,說他前世是誰做過什麼,就會相信。但從情感上,朔北不願意接受。更甚至,他內心有些難過。
江沅從朔北微動的眸光間察覺到他的情緒,內心倏地一軟。
好像扯得有點過了,從根本上否定了人家的感情。
江沅不太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撥了下碗碟上的筷子,放低語氣:“……我知道你不是在說這個。”
頓了頓,又道:“我希望你能冷靜冷靜,就算靈魂相同,但我是江沅,不是歲醒。”
朔北突然笑了一下,但那點笑意轉瞬即逝:“不管你是誰,哪怕你輪回轉世成一隻貓一條狗,我都喜歡你。”
“你能不能客觀辯證地看待我所闡述的問題?”江沅蹙起眉。
“你的思維走入了誤區。”朔北的目光重新抬起來,掠過江沅顏色偏淡的唇,掠過他筆挺的鼻梁,對上他狹長漂亮但一點都不可愛、寫滿了拒絕的雙眼,“上個月月中,我帶你做過幾場法事,你看見過前去往生的靈魂,很清楚它們所代表的是什麼。但你急著找理由拒絕我,所以才會這樣說。”
“你自己沒辦法感覺,但我的感覺錯不了,即使閉著眼睛蒙住耳朵,不聽不看,也能感覺出,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們至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
不是這樣的。江沅在心底反駁。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出自前世因果,那轉世重生又有何意義?輪回之門洗去前世汙濁,給予今生乾淨喜樂,但於他而言,這些都算個屁。
在得知他就是朔北所尋之人後,在得知朔北和他的相遇並非巧合之後,在得知朔北對他的優待並非出於如今的這個他之後,江沅是真切地覺得,一切受之有愧。
如果沒有虛無縹緲的前世因緣,他於朔北而言,與芸芸眾生沒有區彆。朔北不會像如今這樣,坐在他身邊吃飯,更不會在他危機的時候,猶如天神降世般出手相助。
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就如維度之內,平行的兩條線永不相交。他該接受家裡人的安排,去做一份體製內的工作,或者憑借留學鍛煉出的英語口語能力,到相關機構上班,又或者,會乾點彆的。
他不會接觸到這個世界的真實,無法觸碰界線之後的彼方。
一杯水從滿到空,無數念頭起,又有無數念頭滅。
雖然,如朔北所言,他深切知曉靈魂代表的是什麼。
雖然,江沅清楚自己走入了思維誤區,正在鑽牛角尖。
空調的風上下掃動,煤氣灶開著中火,鍋裡的底料早就燒開,正汩汩冒泡,所有食材都熟了,在麵上翻來滾去,火鍋的香味充溢整個包間。
朔北幫他把喝空的水杯續滿,神情專注認真:“如果你真的在意這點,我這就回事務局,讓他們把我的記憶洗掉。這一次,我不帶任何目的,和你重新認識。”
這話太重,江沅無法承受。
他垂眸,避開朔北的目光,猶豫很久,才開口:
“你這就像跟一個失憶的人告白似的,失憶的人問你喜歡他什麼,你說了一堆,但是呢,失憶的人已經沒了以前的記憶,他從零開始,成為了全新的人,不再像從前那樣了。”
“你不用清零記憶,不用做到那種地步。謝謝。”
說完之後,江沅起身去大堂結賬,再回到包間,背起貓包離開。他穿過高峰時間段火鍋店繁忙的大堂,一路走到門口。
朔北跟在他身後。
坐在室內吹著空調欣賞窗外的陽光,和親身沐浴在夏日午後的陽光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體驗。江沅微微眯了下眼,從隨身空間裡摸出一副太陽鏡,架到鼻梁上,然後轉身對朔北說:“組長,今天謝謝你。”
太陽鏡遮住大半張臉,江沅修長優美的下頜白得反光,他用回了之前的稱呼,說話禮貌客氣,卻又疏離冷淡。
朔北垂在身側的手緩慢收緊。
“我送你回去。”他搶在江沅說告彆前開口,“東華的人發現了你,他們不會善罷甘休,所以為了安全,這段時間,你最好跟我在一起。”
江沅下意識拒絕,但想起先前機場航站樓外發生的事,發現單憑自己一人,根本應付不來。
沒想到過了這麼久,我還是個真弱雞。
江沅有些沮喪,不過他想嘗試有沒有彆的解決方法,思索一番後,問:“怎麼樣,才能讓他們放棄找我?”
“這得弄明白他們為什麼要找你。”朔北按上江沅肩膀,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叫他不至於站在人家火鍋店正門口擋生意,“可說實話,我能猜到一點,卻無法猜全。”
“你猜到的那一點是什麼?”江沅問。
朔北的臉色有半秒鐘變得古怪。
當初歲醒和東華決裂,離開清微天去到欲界,但東華從未放棄過把他弄回去的念頭。如今歲醒輪回轉世,且年幼弱小,東華更不可能放棄機會。不過朔北隱瞞了這一點,隻說:“可能和他失去的神格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