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狼藉,觸目驚心,隨著傻奴東西的搬離,李遠山漸漸平息了怒氣。
這怒氣其實不是對著傻奴,而是對著那些言官柬臣的。
近日朝堂之上,他們屢次拿傻奴的事情取笑他,他雖覺得丟臉,但也不怪傻奴什麼,可眼看邊疆日益穩定,他們就開始過河拆橋、聯合上書聖上架空他的兵權。
就在昨夜的慶功宴上,他的西南大軍,剛剛打了漂亮勝仗的西南大軍,被聖上親口下旨削減了兵餉。
兵餉是士兵們的命,乃軍之根本,削減了兵餉,也就是削弱了他的兵權。
明明是他的慶功宴,但那一夜鑽入他耳朵裡的,全是極儘譏嘲之聲,讓他從大勝的榮耀中一瞬跌落進陰暗的穀底。
不過一夜而已,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本就憋著一肚子氣,在席間隱忍不發,回來後還被傻奴瞧不上……
他突然想起自己從西南帶回來的東西,從大箱子中翻了出來。
小巧的錦袋上繡著李字,是他讓那裡的繡娘特地繡上去的,沒什麼花紋,軍中也沒那麼多好布料給他挑選,他就隨手割下自己從京中帶出來的一件華服的衣擺,交給了繡娘。
李遠山目光轉冷,那時,他還惦記著她愛吃糖,可現在,他隻想把她撕碎。
“周管家。”李遠山掀開門簾,情緒已經平穩,“這裡麵有一些糖,給傻奴送去。”
管家卸了口氣,心裡的大石頭也落了地,連忙收好,扭頭就要去送東西,可李遠山叫住了他。
“等下。”李遠山的手指握緊了有些厚度的簾子,“以後她的事情,不必告訴我。”
說罷,他的身影徹底被遮住。
如此果決,怕是沒有轉圜餘地了。
管家驚訝地張開了嘴,腳尖一會對向老太太的祥園,一會對向傻奴的歸園,最後還是去了祥園。
管家是看著李遠山長大的,對他既是疼愛又是尊敬,他深知這麼大的火氣絕對不是因為傻奴,而是來源於朝堂。
可爺剛剛打了勝仗,聖上還擢升了他的勳功,誰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掃他的麵子?
管家直覺不妙,趕緊去跟老夫人商量對策。
傻奴坐在一旁的繡墩上,捧著李遠山給她的小荷包,左看右看愛不釋手,還把百合給她縫的荷包裡的糖倒了出來,放在了一起,隻是靜靜看著,卻不品嘗。
她對管家說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可她心裡想的都是生氣的李遠山。
“一顆糖,夠嗎?”
她自言自語,老夫人聽了,對管家說:“把遠山叫來。傻奴,你來。”
她對傻奴招手,傻奴很乖巧地挪了繡墩過來,明亮純真的眸子仰視著她,“娘?”
她摸摸傻奴的腦袋,溫柔地講:“傻奴,遠山不容易,他剛才並非故意對你發火,而是受了委屈。”
傻奴眨了眨眼,很認真地聽。
“家不是講理的地方,他無處發泄,隻能對你,你是他最親近的人,一會他來了,你哄哄他,好不好?”
傻奴抿唇微笑,點點頭。
她懂,姐姐有時受了委屈也會拿她撒氣,但娘親總是說姐姐不容易,她知道姐姐不容易。
掂量了掂量手中的荷包,傻奴決定把一整袋子糖果都給李遠山。
她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透過門簾窄長的縫隙觀察外麵的動靜,等待著他,就像以前每一次等姐姐回來一樣。
李遠山換了一身黑袍,頎長健碩的身材在昏暗燭光下如同一座深遠的山峰般挺拔。他的皮膚極白,即便是站在很遠的地方,也能一眼看到他。
傻奴動了動腳,鼓足勇氣掀開簾子,奔向他去。
她捧起荷包,向他眼前遞了遞。
李遠山腳步頓住,看著她因為穿得單薄而凍紅的鼻尖,有點不自然地越過她,眉心多了一份朦朧的心緒。
袖子被扯住,他深出一口氣,側頭看向袖口處的小手。
傻奴咬著唇,小鹿一樣濕漉漉的眼睛帶著期盼,又抬起荷包送到他的嘴邊。
他竟在她的秀眉間看到了一絲失望。
她也會失望,因為他?
傻奴的眼神變得疑惑,“不夠?隻有這麼多……”
這音色甘甜,然而越來越低,低得讓人心疼。
李遠山接過了荷包,順手攥住了她的手指,認命地看著她的臉,“還不走?”
看不到她,他便恨得牙癢癢;但若是看到了她,他就怎麼也狠不下心了。
傻奴的眉毛和眼睛微妙的抬起,眼裡的光彩瞬間大亮,把手塞進了他的掌心,溫順地跟在他的身後,進屋後也乖巧地依偎著他的手臂,時不時抬臉看看他的下巴。
李遠山還沒窩囊到把朝中的事情告訴家中女眷,讓一群老弱婦孺為自己擔心,他模糊地說:“最近仕途碰壁,可能會有變化,到時候再說。”
老夫人娘家落魄前也是官宦人家,懂得一朝一夕變幻無常,她滄桑的眼睛看了看傻奴,提醒道:“遠山,凡事給自己留點退路,讓白氏那裡也準備著點。”
“是,兒子明白。”
傻奴感覺掌心被掐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李遠山。
李遠山拽著她站起向老夫人告彆,厚實的披風披在她的肩上,襯得她更加嬌小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