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他要讓我出去玩,不能管著我,要不然的話,在他後院和在皇宮,也沒什麼區彆。”
秋暖歪著頭想了想:“暫時就這三條,其他的想到了再補充。”
康熙端著茶水,看著她沉默了良久。
這三條,無論那一個阿哥都做不到。
她的身份太低,當個側福晉都勉強。
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都有明媒正娶的嫡福晉,太子也已有太子妃。
適齡的隻有九阿哥和十阿哥,九阿哥生母宜妃,已經在著手給他挑福晉,上次還報了幾個人選給康熙,讓他參考定奪。
若是跟她說,九阿哥娶個宮女當嫡福晉,以後也不許有其他女人,想到宜妃那如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的眼淚,康熙也不禁抖了抖。
還有要出去玩,不在後院待著,宜妃非氣暈不可,自己以後的日子是彆想安生了。
至於十阿哥,溫僖貴妃是不在了,但鈕祜祿一族還在呢!阿靈阿也能帶著一家老小哭死在他殿前。
再往下,可就是十三阿哥胤祥了,今年十三歲,比秋暖小了兩歲,年齡倒不是個問題,隻是敏妃剛去世不久,屍骨未寒,這麼欺負十三阿哥,康熙心裡總歸是難受的。
“要不,你還是留在皇宮吧!當個老宮女也不錯。”
秋暖喝了酒露出真性情,差點沒哭出聲來,她要出宮,她不要當老宮女。
不知怎的,她腦海中出現容嬤嬤拿針紮紫薇的片段,把容嬤嬤猙獰的臉替換成自己的,嚇的直接趴在桌子上,乾打雷不下雨的哭。
康熙稍微有那麼一些尷尬,把人家孩子欺負哭了。
咳嗽了兩聲,也不知怎麼勸慰,剛想開口轉移話題,問問是哪個兒子繼位了,就看到秋暖覺得哭的沒意思了,用手掌撐著小臉看著他。
她的眼神一言難儘,康熙差點沒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看看是不是臉上有什麼東西。
還不等他詢問,對麵的話就說了出來:“哎,我終於知道你兒子為什麼都想當皇帝了,這受製於人的感覺太難受了。”
隨後嘀嘀咕咕道:“你當皇上當的不錯,當爹當的一塌糊塗,不過皇帝爹好像確實難當。”
康熙以為她是說沒有把十阿哥教好,主要是他也想不到,他的兒子能落得草包二字。
“朕會好好教導十阿哥。”
秋暖搖頭:“不是十阿哥,就是覺得你做爹挺失敗,就像是這次打太子,二十軍棍啊,也不怕把他打死了,我從小到大,我爹都沒動過我一指頭,還好我不是你閨女。”
說到這個,康熙當時也是沒想到,後麵太子沒繼位,這頓打,算是替還不知道是幾兒子的兒子挨的。
不過想到太子後麵做的事,又覺他這頓打不怨,康熙都想再打他一頓。
秋暖繼續吐槽:“其實你兒子都挺不錯的,就是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最後一句話砸的康熙有些懵,當時聽到吳三桂反了都沒這麼慌過,什麼叫做沒幾個有好下場的?
秋暖伸出兩雙手,看了看自己的十個手指頭,先彎曲了左手大拇指:“大阿哥”
“大阿哥奪嫡失敗,被削爵囚禁了二十六年,至死都沒出來。”
一句話如同悶雷一般,砸到康熙的頭上,震的他兩耳發鳴,可是這才是剛開始,秋暖繼續彎曲手指往下說。
“太子奪嫡失敗,也是被幽禁至死,淒淒慘慘。”
“三阿哥,先是被罰為你守陵,後來又被奪爵,幽禁景山,後來也死在了景山。”
“八阿哥,也是削爵圈禁,後來乾隆,就是你孫子當皇上了,才給他恢複原名,錄入玉蝶。”
“九阿哥的話,也是削除宗籍,獄中被折磨而死。”
“十阿哥的話,革爵圈禁十四年,最後出來了,不過出來了四年就死了。”
“十四阿哥,也是守皇陵,圈禁。”
圈禁,奪爵,入獄,折磨而死,秋暖的話如同一座座大山,對著康熙頭上砸去,康熙捂著胸口,快要承受不住。
他的阿哥們,何至如此。
秋暖又掰了一根手指下來,最後剩下兩根:“參加九龍奪嫡的還有四阿哥和十三阿哥,你猜猜你的皇位給了誰?”
康熙心裡如壓著成團的悶雲,艱難道:“十三阿哥。”
若在這兩個人之中選,康熙認為他會選擇十三阿哥。
秋暖眨眨眼,詫異道:“為什麼?不應該選四阿哥嗎?”
康熙說出自己的理由:“四阿哥,優點有很多,才乾能力毋庸置疑,比十三阿哥強上不少,但他性格剛烈,眼裡揉不得沙子,凡事喜歡追究到底,若他是臣,那便是國之重器,若為君,便不是那麼恰當。”
“當皇上,要剛柔並濟,抓大事放小事,若非如此,朝野上下便會心驚膽戰。”
看來康熙對自己的兒子還是挺了解的。
“你最後選的是四阿哥,不過你說的對,四阿哥的性格確實如此,優點很明顯,缺點也很明顯,勤政刻苦,為了大清鞠躬儘瘁,若是沒有他死命打下來一份家業,乾隆上位的時候也不會那麼輕鬆。”
“缺點也很明顯,暴躁,多疑,迷信,刻薄寡恩,他當政期間,朝中大臣過的戰戰兢兢,整個朝堂氛圍比較嚴肅。”
把所有阿哥從腦海中過了一遍,最後皇位傳給四阿哥,這是康熙想不通的,不是說這個四兒子不好,隻是他一直是把四阿哥當成重臣培養的。
秋暖前傾著身子,和他說著後世的小道消息:“就後世有人說,四阿哥是利用手段登上的皇位,一開始你留的詔書是:傳位十四子,被他加了一筆,改成了:傳位於四子,這才登上了皇位。”
這個小道消息聽的康熙滿頭黑線:“這不可能,傳位詔書分漢文,滿文兩份,就算如人所說,他添了一筆改了漢文的詔書,那滿文的詔書他如何改。”
康熙也不認為,他的兒子,會做篡改詔書的事情,若是這樣,他這個皇上,這個皇阿瑪,當的可就太失敗了。
把心裡的傷痛壓在心裡,詢問起大清的未來:“四阿哥當皇帝,當的如何?”
這個問題,讓秋暖白嫩的小臉皺成了一團麻,不是不想回答,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評價一位帝王,是很複雜的事情。
“怎麼了?他當皇帝當的很差勁?”
康熙眉頭緊皺,眼神也變的晦澀不明,胤禛瑕不掩瑜,就算是他當了皇帝,也應不至於是昏庸無道之君,而且剛才秋暖還說他勤政刻苦。
秋暖忙搖搖頭:“不是,四阿哥很勤奮,推行了很多利國利民的改革政策,攤丁入畝,火耗歸公,平定羅卜藏丹津叛亂等等,很多很多。”
秋暖把雍正誇了一頓,康熙似信非信:“那你剛才怎麼麵露糾結之色。”
“我剛才隻是在回憶,想著怎麼回答你。”
康熙點點頭,他這個四子是踏實穩重的一個人:“政事上呢?有什麼不足之處嗎?”
秋暖捧著下巴,扒拉著回憶:“也有啊!四阿哥過於重農輕商。”
“還有就是嚴格執行海禁,後來在沿海各省的多次的要求下,海禁放寬了一些,但還是加了種種限製,對從海外回來的也有戒心,出國的商販和勞工,逾期不歸,就不許其返回了。”
“也不準這邊的商人出洋貿易,這個時期很重要,其他國家正在鼓勵海外貿易,四阿哥限製大清對外交往,所以讓大清成了國際中的落伍者。”
“四阿哥國內這塊做的不錯,但缺乏世界眼光,在彆人聚在一起急速發展的時候,就隻想著遠離,最後可不就被彆人甩下來了。”
“閉門造車的結果就是處處落後,武器火藥這些,更是和彆人差了很遠,落後就要挨打,所以最後其他國家打了進來,大清很慘烈的亡了。”
秋暖自顧自說完,抬眼就看到對麵的康熙臉色難看。
開口補救道:“皇帝也是凡人,是人都會有正確的一麵,和不那麼恰當的一麵,雍正皇帝是一個很勤懇,為國為民的好皇帝,是個實乾家,最後都為了這個國家累死了。”
“古來今往的皇上,大部分都是有功有過的,皇帝也不是神,誰能說自己的每一項政令都是而無一害的,最起碼在他當政的時期,也是安居樂業的。”
康熙胸腔翻湧,鬱結於胸,不完全是因為四阿哥錯誤的決定,更是因為秋暖剛才的形容,大清,亡的很慘烈,連一個後世人都覺得慘烈的結局,那到底是有多慘烈。
如同看著自己的汗血寶馬飛馳在遼闊的草原,他這個馬背上的人,猛然知道了前方有片沼澤,不知如何才能跨過,也不知能不能做到。
因為臨近沼澤時,握著韁繩的人已然不是他。
康熙對自己有足夠的了解,他既然選擇了四阿哥,那必然是四阿哥有優勝處,無論兒子怎樣的下場,他都會給大清選擇一個強悍合適的繼承人。
隻是,為何選了四阿哥,難道是最後四阿哥性格突變?但是按照剛才秋暖說的,四阿哥並沒有改變。
“朕當時,為何傳位於四阿哥?”
秋暖剛才說了一大堆,嗓子冒煙,正在端著水大口喝著,聽到這話差點沒嗆死自己。
“你為什麼傳位於四阿哥,你問我?我又不是你肚子裡麵的蛔蟲。”
就這麼一個後世人,康熙不問她問誰:“你再跟朕說說,後麵的事,朕是什麼時候逝世的,逝世前又發生了些什麼。”
秋暖捂著腦袋頭疼,康熙怎麼這麼多問題,從記憶中繼續扒拉著康熙這號人物。
“愛新覺羅·玄燁,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在位六十一年,是曆史上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皇帝,成就一長串,我背不下來,有些人稱你為千古一帝,也有人說你不是千古一帝,這個稍微有那麼點分歧,不過這也沒多大關係,反正不影響你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帝王。”
這對秋暖沒什麼關係,對康熙可關係大了,千古一帝,每個皇帝的夢想,光是聽聽,就心潮澎湃,此時快過半康熙,急赤白臉的像個少年,怒道:“他們為何不認同朕是千古一帝?”
若是沒人提,康熙也不會刻意去追求什麼千古一帝的名頭,隻是已經有後人這樣說了,偏偏有人不認同,這種差一點的感覺,讓康熙的一口氣提著,異常難受。
他突然的發火,讓秋暖還有些膽怯,趴在桌子上,轉過頭不看他。
秋暖酒醒時會忘記喝酒時發生的事情,酒醉時卻不會忘記清醒時發生的事情,經過這兩次,她也大概猜到是什麼情況了,什麼當個跨越三的朋友,就是故意讓她醉酒套話呢!
“我好可伶啊!就跟個傻子一樣,被你耍的團團轉,你都知道我的老底了,我清醒時還以為你不知道,老老實實的當宮女,唯恐被人發現了來曆被燒死。”
康熙現在就像是一腳踩在了棉花上,虛虛晃晃站不穩,等著秋暖下麵的話。
秋暖委屈過了,又抬起頭打算跟他說為什麼,沒辦法,誰讓她沾酒了,康熙問什麼,隻要她知道的就都要回答。
“因為他們覺得隻有秦始皇才能稱得上千古一帝,你還差了那麼一點,更何況你晚年懶政,老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吏治敗壞,官場貪汙嚴重,國庫窮的叮當響,雍正為了收拾你留下的爛攤子,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勁。”
康熙的眼神仿若化作了千萬把利劍,齊射到秋暖的身上,聲音如遠山破曉中的晚鐘:“不可能,朕對於政事勤勤懇懇,從不懈怠,不可能懶政。”
懷疑道:“莫不是你記錯曆史了?”
秋暖肯定道:“我沒記錯,康熙晚年倦政,是出了名的,也就是最後把皇位傳給了鐵血手腕,六親不認的四阿哥,所以才止住了這混亂的一切,要不然說不定大清會更早完蛋,更有一句話是:清朝衰亡,病在康熙。”
最後一句話猶如雷霆萬鈞,猛地砸到康熙心上。
他八歲登基,走到今日,心裡是自豪的,驕傲的,他覺得自己帶領大清走上了繁榮昌盛。
清朝衰亡,病在康熙。
清朝衰亡,病在康熙。
這句話如同哀嚎一般,在耳邊揮散不去。
康熙坐在對麵身子搖晃,像是隨時要一頭栽倒地上,秋暖嚇個半死,自己不會把康熙氣死了吧?這關鍵也不是她氣的啊,她就是實話實說來著。
她自己沾了酒,腳步都是軟的,扶著桌子站起來抓住康熙,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堆:“康熙啊,玄燁啊,你可要撐住啊,這都不是個事,你功大於過的,隻是有些人這樣說而已,要不然後世人也不會說你是千古一帝啊!”
說完看著那雙蒼老的手還是抖個不停,秋暖真的要嚇哭了,嗚嗚,怎麼辦啊!
看著緊閉的殿門揚聲:“梁九功,你快過來啊!”
梁九功正在老老實實的望風,就聽到秋暖帶著哭腔的喊聲,連滾帶爬的跑到殿中。
看到殿內的形景,差點沒嚇暈過去,手中的拂塵扔至一旁,忙扶著康熙的胳膊,張嘴就像喊人。
被渾身無力,滿頭虛汗的康熙出聲製止:“不要聲張,扶朕回寢宮,秋暖這裡一切如常。”
梁九功扶著康熙起身,支撐著他的重量,秋暖不敢不聽康熙的話,看著他們轉身的背影。
這個國家的皇帝,背上像是壓了一座大山,步伐顯得那麼沉重而搖晃。
秋暖也不敢走,怕自己走著走著酒意散了,那可真是兩眼一抹黑,不知道什麼情況了,若是自己猜出來是露餡了,還不知道康熙會怎麼對她。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還是先暫時聽康熙的話,就算想知道真相,也不能用這麼明顯的法子。
整個殿內空無一人,自己走至桌前,拿起筷子,心中擔心不已,害怕她把康熙氣死了。
過了片刻,陳四不知何事走到了身邊。
秋暖忙問:“皇上怎麼樣了?”
陳四:“梁公公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皇上沒事。”
隻是心裡卻疑惑不解,剛才梁公公說,若是秋暖著急的詢問康熙如何了,他再說皇上沒事。
若秋暖無反應,或是其他的問話,就不必再說。
秋暖提著的心才算是放了下來。
康熙在梁九功的攙扶下,腳步踉蹌的回了寢宮,這個如雄獅一般的帝王,眼中第一次有了恐懼,恐懼來源於自己。
現在的他無法想象,也無法接受,秋暖口中晚年倦政的康熙,是他。
他以為大清的衰敗之路是在後世子孫,原來從他這邊就開始病了嗎?
這一夜,乾清宮處理政務的燭光亮了一夜,梁九功勸了幾次,康熙都揮揮手把他趕退:“不要打擾朕,朕不能倦政。”
剛才他的反應嚇到了梁九功,想喊禦醫來瞧瞧,也被康熙製止。
臨近卯時,梁九功端著碗參湯進來,勸道:“皇上,歇歇吧!”
康熙再次拒絕:“朕不能倦政,朕不能讓大清毀在了朕的手裡。”
梁九功不知秋暖到底與皇上說了什麼,倦政?在梁九功的認知裡,再也沒有比康熙更勤勞的皇帝了。
“什麼時辰了?”
“皇上,快到卯時了。”
“那可以上朝了。”
康熙扶著案桌站起來,梁九功這邊剛要出去安排人進來伺候,就看到他一口鮮血噴在地上,整個人向下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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