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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8

◎佛祖在上◎

陳清玉身體不著痕跡地向後靠, 壓抑住內心的波濤洶湧,彆開眼沉聲道:“蕭小姐自是百姓萬民中的一員。”

蕭南時很認真地說:“陳清玉,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見他離得遠了些, 她便傾身湊近他,目光緊逼,聲音卻柔婉。

“我說過,你真要去做的事情,我不會攔你。但你看著我的眼睛。

你說,你是不是不想……?”

夢中每一個他麵上的希冀都在告訴她, 他不想死, 不想被世界與家人拋在身後, 想要和愛一同活下去。

但這希望被他愛的人親手打碎, 讓他再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造就了現如今她麵前的、支離破碎的他。

可她仍然想擁抱那個尚有希望的小孩,將他從自毀的崖邊拽走。

陳清玉呆愣地看著她, 似乎難以承受,唇輕微的張張合合,最後微顫著說:“……我不能。”

他沒資格好好活著。從小到大,父皇,母妃,所有可堪親近的人都身體力行的告訴他這句話。

他對她說:“抱歉。”

“你沒什麼需要抱歉的。”蕭南時偏過頭看窗外,語氣平靜。

陳清玉想到蕭南時剛剛對乞丐們說的話, 心中情不自禁地開始動搖。

如果在很久以前,在他求死的心還沒有根深蒂固之時便遇到她, 聽她駁斥自己, 聽她說一句“不是你的錯”, 該有多麼好。

“如果……”他緩緩開口, 又很快止住,“算了。”

怎麼能算了呢?

蕭南時假裝沒有聽見的樣子,依然望著窗外,在心中這樣回答。

不過她隱約覺得,他的態度和心理已經開始鬆動。

小春卻覺得沒這麼簡單,它在蕭南時周身轉了幾圈,決定還是得告訴她一聲:【那個,陳清玉把他名下最值錢的山莊做好了類似遺產劃分的東西,都偷偷轉了好幾道名頭,最後給了你。】

“什麼?”蕭南時瞳孔微縮,“我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他出於禮節,出於那點小心思,當然搞得很隱蔽。】小春說,【至於你,他可能不想給你壓力吧?自然也不會說。】

【還有一些商鋪和樓宇,還有他府上的珍寶,最好的都給你,其餘的捐了。】

蕭南時心中苦澀。

所以他早早就打算好了死後的一切。在死之前都想著他人,替她籌謀規劃,卻分毫沒有想到他自己。

而這些事情,他在她麵前,都絕口不提。

馬車駛至寺廟門口,蕭南時和陳清玉等到路邊無人時,先後從車上下去,進入寶華寺。

他們打算去的佛殿不同,所以事先便說好分開行動。蕭南時於是將剛才的種種暫時拋之腦後,一心一意替蕭父蕭母補上本應昨日就完成的祈福平安。

待誦完經,她又到另一個大殿去,給容嫵求子嗣的福簽和符紙。

小春說:【這東西真的有用麼?】

它可是最高端的人工智能生命體,來源於更高維度的智慧庫,對這些求神拜佛之事很有些質疑。

蕭南時向觀音拜完,將香插在香爐中,才對小春說道:“我不覺得有用。”

“但是表姐信,在這個世界的親人們也都信。”她說,“如果簽文和符紙能讓她們安心、開心,那何樂而不為呢?”

話剛出口,她靈機一動,匆匆前往旁邊的佛殿,卻在那裡遇見了陳清玉。

“殿下?好巧。”蕭南時越過廟中眾人,行至陳清玉身前,福身驚喜道。

其實他們原本也說好後來要在某處相見,並裝作偶遇的樣子的,隻不過這下是真的碰巧撞上了。

陳清玉看見她,也有些訝異:“蕭小姐?”

蕭南時和他假意客套了一番,走上前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音量說:“殿下不是說要去替百姓祈福嗎?怎麼來了這裡。”

寶華寺各個殿的職能都不同,此處是替人祈求如意順心、安寧順遂的地方,他們皇室祈福民生,並不在此。

陳清玉說:“已經祈福完了,隨便走走。”

蕭南時點點頭,看向他身後不遠處的高樹,說道:“殿下可曾聽過掛枝祈願?”

“那是什麼?”

陳清玉順著她的視線回頭望,看見遠處樹叢中有無數個木製的小筒,用紅帶串起來掛在樹乾上。

“據說,在紙上寫下三個願望,用梨木小筒裝好掛在寶華寺的樹枝上,就可以心想事成。”蕭南時帶著陳清玉來到了上次她和容嫵一起寫下願望的台前,對他介紹道,“這裡有筆墨紙硯,殿下可以許願,聽說真的很靈驗。”

“你也寫嗎?”陳清玉見她隻替自己取過小箋,並沒有拿她的份,問道。

蕭南時搖頭:“我前不久和表姐來時才許過三個願望,現在再許,未免也太為難佛祖。”

“再說了,我也沒有那麼多願望。”她說,“殿下寫吧,這種心願不可以輕易被旁人看到的。

正好我要去殿內辦點事,一會兒和你在樹下見。”

她說完便踏著小步走了,陳清玉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恍惚。

三個願望麼?

他提筆,毫不猶豫而機械地寫下第一願:

「一願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緊接著,又猶豫了一下,一筆一畫地緩緩寫下第二願:

「二願父親安康,娘親順遂。」

陳清玉停住筆,下意識警覺地環顧四周,確認無人路過後方才舒了一口氣,凝視著小箋上的墨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良久,他更加緩慢地抬起手,狼毫蘸墨,垂眸落筆。

「三願蕭氏南時一生無憂,安寧如意。」

寫完最後一個,他做賊心虛般飛快地將小箋收入木筒中,疾步前往樹下。

那高樹生的偉岸,成群的木筒懸掛其上,幸虧他身形高挑,抬手便將木筒掛在了一根高翹的枝頭上。

一陣秋風掃過,如同鈴鐺一般相互擊撞著,發出好聽的清脆聲音。陳清玉站在古老的巨木與飄搖的紅絲帶、梨木筒下,望著被封藏起來的願望出神。

蕭南時從殿中出來,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幕。

她對小春說:“高了就是好呀!想我上次與嫵兒表姐掛這個,為了掛的高一點,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狼狽得很。他手輕輕一抬,便掛的那樣高。”

小春讚同道:【要不你把你們上次的取下來,讓他重新掛一次?】

蕭南時撇了撇嘴:“那麼多一樣的木筒掛在那兒,哪裡還找得到?”

小春揚起下巴說:【你可以讓我幫忙呀!我什麼不知道?我不僅可以幫你找到你寫的東西在哪,還可以告訴你陳清玉剛才的願望~】

【你就不好奇,他寫了什麼?】

“哼,誰要好奇他寫了什麼。”蕭南時眼睛斜著瞥向地麵,小聲說,“總歸一定沒有為他自己許願。”

不過也沒關係,她……

【你怎麼知道?】小春說,【不過,他寫了有關你的——】

蕭南時剛想問是什麼,忽然感覺小腹一陣絞痛,立馬彎下腰去捂肚子。

陳清玉這時剛好發現她站在殿前,正要習慣性露出一個溫和有禮的笑容,就看見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南時!”

他大腦一片空白的脫口而出,向她奔去。

*

“唔……”

蕭南時痛苦地睜開眼,被室內的光線晃到,又難受的眯了眯。

陳清玉往前挪動了一些,替她擋住光,溫聲問道:“你醒了,可還好?”

“我……”蕭南時感受到小腹上傳來的暖袋溫度,覺得好多了,但眼珠轉了轉,還是甕聲甕氣地扁著嘴說:“不太好……”

陳清玉心疼地看著榻上虛弱躺著的蕭南時,蕭南時也越發可憐巴巴地回望他,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沙啞的咳嗽聲。

二人一起偏頭望去,隻見寶華寺的圓一住持就站在房門口,此時正閉著眼,似乎非禮勿視。

陳清玉回頭與蕭南時對視一眼,起身走向住持。

蕭南時這才打量起這間房來。這裡應當是臨時安排出的廂房,竟還貼心地點上了炭火,屋裡暖融融的,讓她好受不少。

她床榻的正對麵擺著一尊不小的佛像,麵上笑眯眯的,看著很是親切。

“今日多謝住持。”那邊,陳清玉對住持恭謙一笑,“多虧住持及時出現,安排了房屋和設施,替蕭小姐與孤解了燃眉之急。”

住持微笑著回話:“比起太子對寺中香火與弟子的照顧,貧僧隻是做了份內之事,太子不必掛懷。”

陳清玉說:“今日孤與蕭小姐寺中巧遇,突發此事,便隻好不顧大防暫先相助;但此事不宜宣揚,還煩請住持幫忙。”

“阿彌陀佛。”住持雙手合十說道,“貧僧明白。”

“既有太子殿下在這裡照看蕭小姐,貧僧就先告退了。”

陳清玉頷首,看著他走後,喚門外候著的侍女進來,然後關好門,重新回到蕭南時身邊。

“你的侍女說略通醫術,剛才你昏過去時已經替你看過了。”他說。

蕭南時看著疾步迎上來的自家侍女點點頭,她名喚流月,是蕭夫人特地給她尋的貼身侍女,不僅精通醫術,還武力超群。

流月擔憂的走近她,替她揉著肚子說道:“小姐也不必太過擔憂,依奴婢看,您今日腹痛昏闕不是什麼大病,隻是體內寒涼所致。

近兩日又是小姐癸水快來的日子,出現小腹絞痛的情況也很正常。”

陳清玉著急的問道:“體內寒涼?可是與前些天……?”

他看了一眼麵生的流月,及時住了口。蕭南時對他微微搖頭,對流月說道:“我前些日子曾落過一次水,想來是當時著了涼,才導致今天痛。”

流月點點頭:“原來如此,那奴婢先替小姐按揉一下,等回府後給您衝些紅糖燕窩雞蛋喝。”

她又想了想,說道:“小姐今後也要少吃點螃蟹,蟹最是性寒,也許正是您近日吃多了蟹粉蟹膏才……”

蕭南時咳嗽一聲:“你先下去吧,我好多了。”

等流月要退下去的時候,她又叫住她:“誒,等等。”

“今日我腹痛暈厥之事,彆告訴娘親她們。”

流月有些為難地看著南時:“小姐……”

蕭南時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眼底卻閃爍著心虛的光。

若叫娘親知道了,定會整日整夜嘮叨她,並且把沾個“蟹”字的吃食全部從廚房裡消去的!

她見流月露出擔憂的表情懸而未決,轉頭巴巴地望向陳清玉,他卻也同是一副不讚成的模樣。

蕭南時眨巴了兩下眼睛。

陳清玉衝她搖了搖頭,表情出乎意料的嚴肅。

蕭南時癟了癟嘴,躲在被子裡的手暗暗掐了下另一隻手的手心,眼圈頓時紅紅的,棕瞳上泛起盈盈的水光,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

陳清玉深吸一口氣,又輕輕歎出來。

他無可奈何地閉了閉眼,端出太子的氣場吩咐流月道:“聽你家小姐的,先彆告訴丞相夫婦此事。”

流月雖是蕭夫人買下的侍女,但到底是小老百姓出身,麵對乍然顯露威嚴氣場的皇家太子,很是敬畏,立馬戰戰兢兢道:“遵、遵命。”

陳清玉又緩和了語調,囑咐她:“但要適當提醒府中注意飲食和調養,多吃溫補之物,少碰螃蟹這種食材。”

流月連聲應著,而後匆匆退下。陳清玉回過頭,正好對上蕭南時狡黠的得逞目光,她兩隻眼睛愉悅的眯起來,像一隻小狐狸。

陳清玉走到她身旁,找來個凳子坐下,對她認真地說:“等回府後,我讓太醫去你府上看看,開些溫補的藥。”

還得把太子府裡補身子的好東西都找全了,尋個理由給她送過去。

蕭南時剛以為逃過一劫,這下又皺起眉頭,嘟著嘴說:“藥苦!”

“良藥苦口。”陳清玉語重心長,“總比身體痛好。”

見蕭南時不說話,他擔心她還是難受,想做些什麼讓她好受些,房門這時又被敲響,似乎總是不願意讓他們獨處。

陳清玉有些鬱悶,但還是溫和地道:“進。”

來人是雲七。

他向二人行禮後,對陳清玉彙報:“殿下,樊珍樓那邊差人來確認,什麼時候將午膳送來合適,以及菜品是否還需要變動。”

“樊珍樓!”

蕭南時一個翻身趴著撐起身子,也顧不上肚子疼了,亮著雙眼很期待的看向陳清玉,小嘴笑著微微張開,幾乎要歡呼出來。

“嗯,午膳時間快到了,但看情況你還需要在這裡休息一會兒,所以我打算在山上解決。”

“據說寶華寺的齋飯不好吃,我便自作主張訂了樊珍樓的膳食。”陳清玉回頭看她,“你喜歡?”

蕭南時聞言重重點頭:“特彆喜歡,特彆特彆喜歡!”

“我可是常客,平時五次出門有四次都是去樊珍樓吃飯的!”

陳清玉若有所思:“那便好。”

他對雲七說:“去告訴樊珍樓的人,加一道用紅糖熬的燕窩雞蛋,做好了便送來吧,儘快為好。”

蕭南時聽在耳朵裡,美滋滋地翹起嘴角,卻聽見陳清玉下一秒的話語,臉色驟然耷拉下來。

“另外,把帶螃蟹的菜肴取消。”

“秋日吃樊珍樓不吃螃蟹吃什麼呢?”

蕭南時一聽便急了,抓上陳清玉的袖子,呲牙咧嘴的說,“我沒事,我真的好了!而且我這身子是前些天落水所致,螃蟹是無辜的……”

陳清玉繼續對雲七說:“……把螃蟹換成溫性的食材,記得做清淡些。”

雲七領了命,憋笑看了一眼氣鼓鼓的蕭南時,趕緊離去。

蕭南時將頭挪動了些許,靠近陳清玉,理直氣壯地說:“陳清玉,你不能這樣。”

她拇指與食指並攏,比了一個手勢:“我想吃樊珍樓的醉螃蟹,或者蟹黃撈飯,隻吃一點點,就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不行。”陳清玉態度很是堅決。這一次,任蕭南時怎麼撒嬌也沒用。

蕭南時於是義憤填膺地對小春說:“這要是他自己一定就吃了,他都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竟管我管的這麼嚴格!這人太過分了!”

小春抬了下眼皮說:【我看你被管的挺高興的啊?】

“怎麼可能!”蕭南時揚起下巴,撅著嘴不滿道,“我都要討厭他了。”

小春搖了搖頭,走遠,不信。

蕭南時回過神,對麵前的人可憐兮兮的說:“陳清玉,你不能這樣對我。”

“我身子都那樣疼了,你還不滿足我的這麼一點點小心願。”她假意抽噎著,“你都不心疼我的嗎?一點點都沒有嗎?”

陳清玉盯著她沒說話,心裡或許猜到她這是演上了,眼中卻不可避免的流露出疼惜。

但他理智尚存,立馬說:“那也不行。”

“螃蟹的確性寒,既然你受寒疼痛,不管起因為何,都更不能吃。”

“好吧,我知道了。”蕭南時自知不占理,心裡也有點怕再犯疼,於是翻身躺好,鼓了鼓嘴,又背過身去不看他。

這時,她腦海中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過,被她很快抓住。

蕭南時轉過身麵向陳清玉,突然說:“殿下不是不疼我,而是太心疼我了,對不對?”

陳清玉被她突如其來的話一噎,想要開口解釋,卻也難掩神色,否認不得,隻能麵無表情地保持沉默。

蕭南時接著說:“我忽然想起來,剛剛昏倒之前,殿下叫了我的名字。

殿下平日不是最注重男女大防、君子禮儀嗎?卻叫我南時,我聽見了。”

在那個“夢”中,他多麼傷心難抑、沉重前行之時,被下人衝撞,或是被旁人撒氣,都沒有失去應有的周全禮數;

剛才卻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了她的名。

既然她在他心中份量如此重,他又有責任感,想要看她過得好——所以才會為她籌謀未來不是嗎?

那便讓他覺得,她沒了他不行。她需要他,非常需要。

她要成為他的責任,她從前的話都是騙人的,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如果這樣的話,他會不會也不舍得走了呢?

“抱歉,是我一時唐突,我向你道歉。”

陳清玉很快認錯:“今天蟹粉酥一事也是,我疏忽大意,才導致你肚痛。”

“你又在瞎自責什麼?”蕭南時說,“我今日在府裡也吃了蟹粉酥,早膳是我爹爹安排的,難道你這意思是也要怪我爹爹嗎?”

陳清玉手忙腳亂地解釋:“沒有,我是說……”

蕭南時打斷他:“殿下,你若是執意說自己有錯,那我教你怎麼彌補。”

她重新拉住他的袖子,說道:“我這下又覺得有些難受,殿下不妨幫我按揉一番?”

陳清玉被她嚇了一跳,愣了片刻後紅著臉道:“我去替你找侍女。”

“不要,她的手太小了。”蕭南時拽緊他的袖子,“手心也有點涼,她一定自己也體寒,這樣的手給我揉肚子,不是雪上加霜嗎?”

其實流月的手暖乎乎的,但是嘛……南時在心裡對流月雙手合十道了聲歉,兩眼真誠地看著麵紅耳赤的陳清玉,柔荑更是大膽地探向他廣袖之下的手掌。

她動作迅速而出其不意,陳清玉沒來得及躲開,蕭南時將手貼在他的掌心,軟軟的說:“殿下,你的手好熱呀。”

陳清玉像觸電一般彈開手,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其實平時他的手也沒這麼高的溫度,隻是因為……她的靠近。

他原本白皙如玉的整個人從耳根到手心都染上粉紅色,體溫不斷攀升,心臟被滾燙的烈火焚燒,幾乎快要燒成一片灰燼。

飛蛾在火裡燃儘的溫度,也不過如此。

那火還不斷引著脆弱而動搖的蛾。她的小手勾著他的手指,緩緩牽引進溫熱的被子下,直到撫上她的腹部。

“我真的不舒服,隻有殿下能幫一幫我。”

蕭南時說著,按著他的手揉動起來,眉目舒展開,似乎真的因為他的按揉動作緩解了疼痛。

陳清玉避開她直勾勾的視線,緊張到快要不能呼吸,但餘光瞥見她一副很舒服的神情,在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感覺。

他認命般給她輕柔的按著,一邊按一邊說服自己:這隻是幫她紓解疼痛而已。

“你會覺得我不端莊嗎?”

百般掙紮之際,他聽見蕭南時這樣問道。

“不。”陳清玉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更輕緩地隔著衣料揉動她柔軟的小腹,“……是有些。”

“但你不需要端莊。”他害怕引發歧義,立刻補充道,“我是說,你隻要按你想做的去行事便好,端莊與否,都不用在意。”

蕭南時彎起嘴角,看著牆麵上投射出的光影說:“都說蕭家南時端莊淑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最好的名門淑女的表率。”

“可我不是人們口中說的那樣。”她輕輕地說,“我不出門是因為我懶,我樂得在府中悠閒玩樂,和他們推崇的那些束縛規章沒有半分乾係,也算不得多麼賢良。”

“我性子野,脾氣也嬌,也沒人管的了我。”見陳清玉因為她的話溫柔的點點頭,蕭南時嘴邊的笑意愈發深了,“所以,我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去做,想喜歡誰也不會遮掩退縮,想吃蟹就吃……”

“咳。”陳清玉補充道,“蟹還是要少吃。”

蕭南時將目光投向他,與他對視:“殿下要是真如此記掛我,那就時時刻刻看著我。”

“您到底是皇家太子,您一聲令下不讓我吃,我才不吃;您不在,不說,我就天天吃蟹。”

陳清玉悶了半天,才很是頭疼的說:“……我也不會用權來壓你。”

“那你便用你的人來壓我。”蕭南時接話道。

“反正,我喜歡的也不是太子陳清玉。”

她話音未落,陳清玉便猛地看向她,手上的動作停滯住,整個人變得僵硬。

蕭南時話語不停:“不是七皇子陳清玉,也不是那個人人稱讚、政績斐然的陳清玉。”

“我喜歡陳清玉這個人,沒來由的很喜歡。”

“特彆特彆特彆特彆……無數個特彆的特彆喜歡,比喜歡螃蟹多多了。”

“所以,陳清玉不叫我吃螃蟹,我就不吃。”

陳清玉睜大雙眼看著她,心中似有萬千聲音叫囂不止。

那是一種被喜悅衝昏了頭腦的不可置信——他並非察覺不到她的心意,可正是因為有所察覺,才更煎熬著選擇抑製。

可她是如此直白、敞亮、熱烈、大方的,將愛意交付在他麵前。

這一刻,從小到大什麼愛也得不到的人,忽然得到了上蒼的眷顧,讓一輪他所仰慕的光芒,也照在他的身上。

可是。

“我不值得你喜歡。”陳清玉低下頭,就要縮回手,“你知道的,我是沒有未來的人。”

“你卻會有美好的以後,一定會,我保證。”他說,“你有美滿的家庭,丞相和夫人都很愛你,你的親友們我都了解過……都是很好的人,起碼對你都很好。”

“你會很好的。”和他截然相反的好。麵對這樣美好絢爛如春光般的她,他永遠是自卑的。

“即使有他們,他們都很好,那也與你不同。”蕭南時緊緊拉住他即將抽走的手,用力地握上。

“我很貪心,除了爹娘,姐妹,親友,我還想要一個你。”

陳清玉垂下眼,濃密的睫毛叫人看不見他此刻複雜糾結的情緒。他緩緩開口,陳述著一個事實:“即使沒有我,你會有很好的以後。”

蕭南時氣的笑了一聲,將他的手甩開。

她又一次背過身去,這次是認真的。柔順的頭發交纏在一起平鋪於枕上榻上,擋在她與他之間,像一道彎彎的長長的木橋。

“對,我的以後沒有你,也會是很好的以後。”她說,“看來那日我在山洞說的話要靈驗了,你就是要走,我尊重你,不攔你,沒人能攔住你。”

“我家世好,吃穿不愁,未來萬事無憂。再有了你的擔保,我一定日日吃香喝辣,春天就和表姐去踏青,夏天和家人去老家山裡避暑,秋日與朋友去樊珍樓吃大閘蟹,冬日和家中的小孩子們一起玩雪,總歸都有好盼頭,總歸會快樂。”

陳清玉緘默不語,靜靜聽著她口中對未來的描述,心中酸澀沉重,另一麵,卻也莫名開始勾勒出那些畫像。

似乎遇見她之後,他也逐漸開始期待未來。

——那死氣沉沉的、毫無盼頭的人生,也能憧憬“未來”的字眼麼?

——那被親生父母嫌棄、打壓、利用的人生,偷了弟弟的生命苟活下來的人生,也配憧憬“未來”嗎?

“……但我爹爹娘親琴瑟和鳴,隻羨鴛鴦不羨仙,我也想要這樣相濡以沫的愛情。”蕭南時說著說著,很犀利地提出要求,“你說要替我籌謀,那好,我想要一位好丈夫,你能替我去選好這個人選嗎?”

陳清玉雙拳攥緊,修剪整齊的指甲刺入手心,卻絲毫感受不到疼痛,坐在冰冷的木凳上呆住。

蕭南時心中有些泄氣,她在心裡說:她並不是一貫愛倒貼的,如果他點頭,她就和他一拍兩散。

她是蕭夫人蕭丞相從小到大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乾嘛要在這裡剖明了自己的心意,還得受著他的冷眼?

就算情有可原,就算、就算……

她沒聽到陳清玉回答她,隻聽見一片沉默,心裡越發難受,小腹下側的絞痛早已消散了,仿佛轉移到了心中。

蕭南時自小不是受的了委屈的性子,霎時便雙眼紅紅,從床上起來就要離開。

她低下頭找鞋子的時候,陳清玉小心翼翼地、試探性地伸出手,輕輕扯住她的衣袖。

蕭南時低垂的眼正好能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此刻正顫抖著抓著她袖子的最末端,她抽了抽鼻子,小聲埋怨道:“殿下這是又不顧禮數了?”

“……不。”

陳清玉這麼說著,手上的動作卻也沒有放開半分,反而比剛才扯得更用力了些。

蕭南時有意激他,又說:“殿下這樣可真叫人為難,若是傳出去,叫小女今後的夫君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

“你彆這麼說。”陳清玉急促地說道。

“可我看你就想讓我這麼說。”蕭南時揚起頭看他,麵色沉沉。

“我不想。”陳清玉坦白,“我不想你……”

他話到了嘴邊又吞咽回去,知道自己沒有立場說什麼,卻心中恍惚。

良久,他還是認命般說:“我不想看到彆人娶你。”

蕭南時定定地看著他,嘴邊綻開一個很淺淡的笑容。

陳清玉聽見她很輕的笑聲,眼中重新染上因她而生出的點點星芒,看向她的眼睛,便聽見蕭南時說:

“殿下說自己沒有未來,那就來到我的未來吧。”

她坐近他,目光堅定:“殿下和我一起的,未來,以後。”

未來,以後,她喜歡這些詞語,總是讓人心懷期待。

“我不知道殿下以前發生過什麼,僅僅是有所耳聞,但是……”蕭南時斟酌著繼續說,“我想,沒有什麼以前是過不去的,我想要和你度過餘生,隻和你,隻需要你。”

她拂開陳清玉抓著她袖子的手,陳清玉還有些失落,卻直接被她給予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他身體僵成一塊寒冬中的木頭,心中卻熱血沸騰,不敢動彈分毫。

蕭南時也是第一次抱一個異性,心中小鹿亂撞,不過幸好還沒有忘記正事。

她貼在他耳邊說道:“陳清玉,我不會丟下你的,你也彆不要我。”

陳清玉條件反射的開口:“我沒有不要你。”

“那你就不要離開了。”蕭南時說,“你不要去死了,我以前說的不對,我以為我可以尊重你所有的選擇,但現在我明白我不行,我做不到。”

“我隻想要你好好活著,活在我身邊。”

“殿下先來招惹我的,殿下將我從水中抱上岸的那一刻就該知道,要對我負起責任。”她蠻橫地宣布。

陳清玉原本就動搖的心因為她的這些話,更加不平靜。他緩慢地呼吸著,似乎在消化她的言語。

他眼神閃爍了幾下,最後,動作很輕很輕地回抱住她。

蕭南時鬆了一口氣,很幸福地閉上了眼,嗅著他懷中好聞的清香,她仔細辨彆著男子的氣息,似乎有蘭草的味道,還染上了一些茉莉香氣,前些天卻不曾有。

“你不會再說那種要離開的話了,對吧?”她再一次確認道。

陳清玉將頭埋的低了一些,貼著她的散發,輕輕的應著:“……嗯。”

“我可以麼?”他還是有些遊離,雙目出神地喃喃。

蕭南時坐直了些,摸了摸陳清玉的頭:“嗯,可以呀。”

“不管發生過什麼,不管彆人說你什麼,我都不會覺得是你的錯。”她一邊愛撫著他一邊溫柔的說,“就像你不覺得我不端莊有什麼不對一樣,在我這裡,也永遠都包庇你。”

“我想接受你的一切,我想和你共同麵對。”她誠懇地說。

陳清玉心中撼動非常,難以抑製神情,鼻尖酸澀,早已通紅的雙眼更是湧動著淚光。

蕭南時趁熱打鐵,從他的懷中出來,捧住他的臉說:“陳清玉,那你便在佛祖前立誓吧。”

“你發誓你不再尋死了,你發誓不永遠彆離開我。”

陳清玉吞咽了一下,壓住苦澀與幸福的淚水,怔怔說:“我不信神佛。”

出於禮教的祈禱與參拜,隻是太子的責任,他不是佛祖的信徒,不願拿這個騙她。

蕭南時莞爾:“我也不信。”

“我信你的誓。”

陳清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麵對房中那尊佛像,雙手合十,懇切地開口。

“佛祖在上,吾今日在此誠心立誓,不再求死,不再厭生;

一生絕不離開蕭氏南時,絕不負她,事事以她為先。”

“若有違背,吾甘受任何懲罰,潦倒病痛;不入輪回,不計來生。”

他立完誓,又輕聲說道:“……願蕭南時平安喜樂,得償所願,萬事如意。

若願成,吾必將再至佛前焚香叩謝,並植桂樹於佛堂前,護蔭來人,共結善緣。”

說罷,他轉身,看向蕭南時,那目光中有無數交織流動的深沉情感,有喜悅,有堅定,有感慨,有害怕,又不敢相信……

蕭南時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盈盈地回望陳清玉。

她在心裡說,若真的有所謂佛祖,那便也讓她心願成真吧。

她希望他真能夠心懷期待,期待每一個和她攜手的明日,而不再是一個人被拋在雪地,被困頓於破裂的冰湖,或是被關在暗無天日的書房禁閉。

蕭南時一字一句,在腦海中默念。

“佛祖在上,讓我的清玉,有一個明亮、溫暖的以後。”

第82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9

◎大義與私心◎

*

第二日。

京城一處不太繁華的酒樓中, 蕭南時獨坐雅間內,舉止優雅的斟了一杯茶。

“公主,裡麵請。”

流月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伴隨著房門開合的聲音,烏尼雅出現在門口。

蕭南時並未起身相迎,隻是朝她笑了笑,伸手點了一下她對麵的位置,示意烏尼雅進來。

“蕭小姐有話不妨直說。”

烏尼雅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坐下,將麵前溫熱的茶水一飲而儘。

蕭南時沒有給她想要的回答, 隻是問:“這茶怎麼樣?用桂圓、紅棗、枸杞和你們西域帶來的玫瑰浸泡製成, 我很喜歡呢。”

“那日你給我的部下說, 合作共贏。”烏尼雅直勾勾盯著手中空掉的茶盞, 正襟危坐地說道, “這是何意?”

蕭南時看了她一會兒,笑了:“他既回了話給你, 你也必然知道,我已經了解了你的心誌。”

烏尼雅深呼吸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所以?”

蕭南時說:“你彆緊張,若是我要告密,早便說了。

而且,你的計謀卓有成效;我現在對你那位王子哥哥厭煩得很,不會告訴他的。”

烏尼雅聽到她冷靜的話, 也漸漸理智回籠。

她眼中迸發出不甚確信的光澤,定定的望著蕭南時, 沉聲道:“蕭小姐如何確信我真的有此意?”

“烏始挐是我的親哥哥, 我不爭不搶, 便是西域的公主, 身份最尊貴的女子,衣食無憂,數萬人之上,何必多生事端?”

蕭南時麵上的笑意逐漸收斂,抿了一口溫潤的茶水,淡淡道:“你將雄鷹踩在腳下。”

烏尼雅眉頭一擰,隨即反應過來,低頭看著自己的雲頭錦鞋,那上麵繡著雄鷹展翅的圖案。

蕭南時又說:“不僅如此,上次在佛堂中,我撿起你的匕首,那上麵卻刻著雌鷹。

我回去之後查過,比起雄鷹,雌鷹的體型更大、更壯碩,顏色特征也有所不同。”

“你這樣更為強壯的雌鷹,難道會甘心屈居於雄鷹之下嗎?”

烏尼雅忽然嘲諷的笑了一聲:“……你說的對。”

“我不甘心。”她承認道,“我不甘心。”

“所有人都知道烏始挐是個空有四肢的蠢貨,但大家又都尊他為理所當然的繼承人。”烏尼雅握緊茶杯,情緒不穩地說,“憑什麼?”

蕭南時提起茶壺,將她的杯子重新倒滿,而後坐直身子說:“所以,烏尼雅,和我合作,和中原合作。”

“和你?”烏尼雅覺得有些好笑,“你需要我提醒過你我做過什麼嗎?”

她害了蕭南時,要她性命不成又讓她被烏始挐纏上,烏尼雅自己都覺得今日一定是一場鴻門宴,但迫於壓力,又不可不來。

蕭南時說:“我又不是來和你交朋友。”

“為政之事,不需要朋友。”她冷靜的說,似乎對那些過往都不甚在意,“我可以幫你,你手上也有我想要的東西。”

“你如何幫我?”烏尼雅不確定的問,“你比起我來應當更無實權,你背後是何人?丞相?皇帝?”

蕭南時說:“我就是我自己,沒有人知曉我們的交易內容。”

即便是和這個雅間一牆之隔、正在隔壁提心吊膽照看她情況的陳清玉和雲七,也隻能通過縫隙看到她們室內的景象,聽不見聲音,也看不見二人的嘴形。

“你先不要著急質疑我。”見烏尼雅一副不相信的模樣,蕭南時說,“你仔細回想一下,我若是真如你想的那般無能,上次寶華寺中,我是怎樣識破你的意圖的?”

烏尼雅聽她這麼一說,心中打鼓,不由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既然你要說這個,那我便問你,你如何得知?”

“你怎知我曾想殺你是為了奪你身份,我……”

“我不僅知道這個。”蕭南時說,“我還知道你手裡有一種易容幻化的藥,能夠以假亂真,很是詭異,你就打算用它來扮作我,不是嗎?”

烏尼雅被她直白的話語驚到,嘴裡疑惑地喃喃:“……你如何得知?”

她從寺中回去後就疑神疑鬼,把自己的親信全部查了一遍,還忍痛處置了兩個手下得力的骨乾,都沒有頭緒;蕭南時卻就坐在她麵前,輕描淡寫地將她所有秘密平鋪直敘。

這人不會真是被推下湖後成了妖怪吧?邪門幾次也就算了,這下真真是手眼通天啊!

“我不是說過,我是從水中爬上來找你一報還一報的鬼魂嗎?”蕭南時笑眼盈盈地說道,烏尼雅卻感到一陣寒意,“怪力亂神,我有何不知,有何不能?”

“你既然知道我如此厲害,是不是更應乖乖和我合作?”

烏尼雅無力道:“你這是合作嗎?”這分明是威脅。

蕭南時說:“你應該感到慶幸。就衝你對我做的那些事,我不殺你,已經是你撿回無數條命了,更何況我是真正能幫到你。”

烏尼雅心中動搖,其實已經隱隱期待起她口中的合作,卻還是有疑慮:“我依然不明白,為何你要幫我?”

“如果我是你,我會殺了這個不識好歹的西域公主,免得夜長夢多。你們中原人講究善良、和平,難道對懷有殺意的敵人也是如此嗎?”

“盟友和仇敵,也不過隻是一個稱呼。”蕭南時說,“適當的寬恕更不是孱弱,你不能隻看著我們的私怨,而要看這天下眾生。

能讓他們生活水平提高,選你去扶持比烏始挐劃算多了,不是嗎?”

烏尼雅被她說服,當下點了點頭,算是同意。

她們商量了一下“合作”的細節,總的來說,蕭南時這邊負責搞垮烏始挐;烏尼雅則要將易容藥給蕭南時,並且將西域王先前未同意向中原輸出的一些特產和古法悉數奉上。

“我還有一事不解。”末了,蕭南時好奇的問道,“你既要權,為何不選太子,反而對十皇子押注?”

烏尼雅沉默了片刻,忽然苦澀一笑。

“如果你是我,你會明白,為何挑中他。”

“不被偏愛的人,永遠都不會被選擇。”

她這樣說著,隨後講述起自己的過去。

*

烏尼雅小的時候,每日被西域王抱在懷中,像個寶貝一樣走到哪裡都要炫耀。

她出身尊貴,衣來張口,飯來伸手;但偏生也沒養成嬌生慣養的性子,反倒對策馬揚鞭、發號施令興致勃勃。

八歲那年,她第一次去找父王說:“父王,我長大了,要和您一樣,做至高無上的西域之王!”

彼時父王正在和一群光著上身的大漢們一起高談闊論,聽到她的話,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那笑容或許善意,她懂事後仔細想來,卻帶著散漫,似乎她的話不值一提。

她懂事了,知道如何提升自己的能力、靠靈巧與謀略戰勝箭術超群的烏始挐,卻始終不懂一件事。

記得那日,她瘋狂地衝進父王的帳中,大聲問道:“父王,您為何要把世代相傳的神力弓送給烏始挐?!”

西域王當時轉過身,很奇怪的望了她一眼,不解的說:“什麼叫送?那本來就是他的。”

“可明明所有人都說我才是最優秀的!”烏尼雅咆哮道,“他什麼都不如我,前些天把您交代的巡邏那麼簡單的事情都搞砸;上個周,他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還是父王您去給他善的後!”

西域王說:“可我就他一個兒子,沒有彆人了!”

烏尼雅說:“我啊!父王,我也是您的——”

話還沒說完,就被西域王的哄然大笑打斷:“哈哈,彆開玩笑了,我知道你生氣他不中用,但你是女人、是公主啊!說什麼傻話呢……”

他隻笑著無數遍重複一句話,便擊垮了她:“你是女人!是公主!”

“女人怎麼能當王?”

從小到大,父王把她抱在懷中,慈愛又疼惜;卻把烏始挐舉在肩上,如雄鷹般展翅高飛。

為何寵愛?是因為憐惜,因為覺得她弱小、需要嗬護。

世上嬌寵有兩種。

一種是真的愛到極致,時時刻刻記掛牽念,隻渴望雙手奉上一切所能尋見之珍寶。萬事都順應縱容,不願意看到對方露出一絲愁容。

另一種,則是表麵上百依百順,實際上當作需要自己垂憐施舍的菟絲花,隻靠旁人以“愛”為名的小恩小惠圈養。

看上去什麼都有,卻唯獨沒有權利。

那嬌寵便是謊言。

她說到這裡,戛然而止,陷入沉默。

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我來中原之前就了解過你們這裡的政局,皇帝或許重用太子,那隻是因為他有能力。十皇子的政務水平隻比烏始挐好那麼一點,卻也有實績,想也知道是怎麼來的。

等我到了這裡,眼見為實皇帝對他們的眼神、態度,便更加確信,你們這位天子的心也是偏的,他把太子乾的好事能搶的都搶過來,給自己小兒子貼金,正如我被迫當烏始挐的綠葉。”

蕭南時沒有多言,隻是端起茶杯,示意她舉杯相碰。

“敬,未來的西域王。”她說,聲音輕緩,卻如有魔力,“烏尼雅公主。”

烏尼雅難掩激動之色,端起茶杯用力撞上她的杯子:“以茶代酒,敬你。”

蕭南時問她:“你覺得從你回去,到上位,再到西域穩定、與中原友好密切地進行往來要用多久?”

烏尼雅算了算,很自信地說:“不出二十年,定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天下大同。”

她心癢難耐,隻想趕緊回去與屬下們商議著準備,立馬起身告辭。

蕭南時同她進行了言語上的告彆,起身目送她走到門口,隱蔽地對陳清玉那邊露出一個微笑,然後合上可供他們察看的屏簾。

烏尼雅沒注意到蕭南時的小動作,她走到門口,正要回頭揮手相告,卻看見對方從桌下拿起一把長弓。

烏尼雅定睛一看,兩眼放光,關上門驚喜道:“這是——神力弓?!!”

蕭南時莞爾一笑:“這弓太重,我用不慣,給你了,倒也算是物歸原主。”

烏尼雅一聲“多謝”還沒感激涕零的說出口,也沒來得及對蕭南時行雲流水的飛快拉弓動作做出什麼反應,就疼得驚呼一聲。

她低下頭,看見一根利箭貫穿自己的腹部,血流不止。

下一秒,她兩眼發黑,昏倒在地。

蕭南時放下弓,吃痛的甩了兩下手,左右揉揉,自言自語道:“幸好最近在家練了不少力量,不然今天拉完這弓,回去又要疼的擦藥膏。”

她走近烏尼雅,將弓放到尚有一絲清醒的身下之人懷中,說:“我給你二十五年。”

說罷,她喂了一顆藥給烏尼雅,對小春說:“哎,我還以為她會說二十五年,這毒藥還做長了時日。”

小春說:【沒關係,到時候我能讓毒藥的藥效在她體內加速發力。】

“也好,若提前完成或者有其餘合適的接班人出現了,就直接送她去死。”

蕭南時點點頭,向門外高聲喚道:“流月。”

“小姐。”流月應聲走進屋來,眼疾手快地關上門,看了看蕭南時,又看了看不省人事的烏尼雅,什麼都沒問,立馬上前蹲下身收拾起地上的血跡來。

蕭南時對她的反應很滿意,說道:“將她送回她們的府邸,連帶著這弓。”

流月說:“是。”

蕭南時好奇地問:“你不問我發生了什麼?”

“小姐自有小姐的道理。”流月說。

如果說之前奉命照顧蕭南時隻是職責,那麼久而久之相處下來,看見蕭南時雖然箭術精湛但仍不時訓練,既能悠閒度日、吃喝玩樂,遇事又足智多謀、運籌帷幄,便生出無限的折服與敬佩。

蕭南時還是囑咐道:“這事不要告訴我家裡。”

“流月明白。”流月說,怕她不信,又補充道,“上次回去後,夫人叫奴婢過去問了許多事,奴婢當時懼怕太子威儀,便什麼也不敢說,一問三不知。

夫人卻誇我,愛主護主,告訴奴婢就要這樣替小姐守口如瓶,親近如夫人也不能泄露分毫,連吃了什麼東西也不要隨意彙報……”

所以,她現在的主子,隻有蕭南時一個;她說一,自己便不二。

蕭南時聽見這話,想象著娘親對流月吩咐時的表情,心中很是溫暖。

她重新低頭看向烏尼雅。

不恨她是不可能的,她們素不相識,她卻要索她性命,鳩占鵲巢,霸占她的姓名,霸占父母親對自己那真正百依百順的愛——叫人如何釋懷?

但為了大義,她還不能動她;身為丞相與書香世家之女,身為一國子民,她有自己的責任。

那便留夠時間給大義。

等一切塵埃落定,她立馬讓這位終歸是仇敵的“盟友”歸西。

蕭南時收斂思緒,走到離血跡很遠的地方,點上香爐。

金製的香爐上飄起一陣青煙,如影似魅繚繞,她勾起唇角,眼中卻沒有笑意。

她在心裡對那個死在水中的自己說:蕭南時,大仇得報,我為你燃了一爐安息香。

蕭南時熏了一會兒香,又抓起自己的衣服角角左聞右聞,確認沒有沾上血腥味後,高高興興地朝陳清玉所在的雅間走去。

第83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0

◎遲桂花◎

房間內。

陳清玉正端坐在上位, 見蕭南時進來,立馬起身相迎。

他走近她,卻慢慢停住腳步, 不敢再靠近。

蕭南時歪頭衝他甜甜一笑,撲入他的懷中:“這裡沒有旁人。”

一陣濃鬱的桂花熏香氣息驟然籠罩陳清玉,他睫毛顫抖,愣了片刻後回抱住她。

蕭南時的頭發被他低下的頭顱壓到,輕叫了一聲:“你也抱得太緊了吧!”

陳清玉很不好意思地鬆開她,眼中儘是擔憂, 蕭南時卻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 走到茶桌前坐下。

陳清玉也跟著坐在她的下首, 剛入座便聽見她說:“你就不問我剛才和烏尼雅說了什麼嗎?”

陳清玉搖了搖頭:“你自有你的道理。”

“噗。”蕭南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的話怎麼和我丫鬟講的一模一樣。”

“完了, 傳出去人人都要說我不敬。”

她很快捂住嘴說道。

他們二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常常忘記眼前這位是當朝太子。

“無妨。”陳清玉溫柔一笑, 眼底有淡淡的愉悅。

若能侍奉她,亦是一種福氣。

“不過我確實得和你知會一聲這事。”蕭南時想到陳清玉負責著外交的事,主動交代道:“我方才是與烏尼雅談合作。昨日和你提過,我想搞垮烏始挐,烏尼雅也想這麼乾;

我想要幫她取代烏始挐成為下一任的王,相應的,她也會回報我們中原。”

“嗯, 我記得。”陳清玉問,“她怎麼說?”

“自是同意了, 我是誰!”蕭南時得意地揚起下巴。

“不愧是蕭大小姐。”陳清玉很順暢地接過她的話讚美道, 像在給一隻耀武揚威的小老虎捋毛。

蕭南時又撅起嘴說:“不過具體要怎麼扳倒烏始挐, 我還沒想好。”

陳清玉不假思索地說:“我幫你。”

蕭南時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我這樣是不是給你添了麻煩?”

“你們都談妥了合作事宜, 我卻想要變動。”

“不會,烏始挐德行有虧,胸無點墨,若非大局,我也不願與這樣的人來往,能換一個你認同的人來反倒是好事。”陳清玉溫聲分析道,“而且若真如你所說,烏尼雅想要合作奪權,她需要中原,那麼不僅不會破壞原有的條款,我們能拿到的反而更多。

你幫了大忙。”

蕭南時心裡也是這麼想的,此時被陳清玉直白的肯定,高興的神情藏都藏不住,眯起眼睛衝他撒嬌道:“陳清玉,你餓不餓?我餓死啦。”

陳清玉聽見她甜膩的聲音,麵上微紅,仍不忘回答她:“我也有些。你若是方便,我們可以去樊珍樓……一同用膳。”

“好誒!”蕭南時一下子站起身,卻又想到什麼,問他,“在樊珍樓的雅間裡用餐要預約的呀,你約過了嗎?”

陳清玉順勢說:“不用。你以後過去,也都不用預約。”

蕭南時眨了兩下眼睛,雀躍起來:“原來跟著太子殿下混有這麼多好處,早知如此,我一生下來便賴上你,這麼多年能多吃多少頓樊珍樓的大閘蟹!”

陳清玉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今日沒有大閘蟹。”

蕭南時歡歡喜喜的表情一下子萎靡下去,皺著小臉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又重新期待道:“那我要吃芋泥牛乳米糕、陳皮紅豆沙、板栗燒肉、拌藕梨……”

“好。”陳清玉把她報的菜名在心裡牢牢記下,又和昨日回去後連夜背誦的寒性食材表一一比對,建議道,“拌藕梨換成金鉤芥菜如何?”

蕭南時不做他想,隨口接道:“你想的話,可以啊。”

她有點欣慰的和小春偷偷說:“太好啦,小春,你看陳清玉這家夥現在都會照顧他自己的口味、提出異議了!”

小春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搖了搖頭,望向正溫柔的看著蕭南時的陳清玉,歎了一口氣。

*

樊珍樓中。

蕭南時跟在陳清玉後麵走入雅間,心裡波瀾起伏。

她也算是身份尊貴了吧,可來樊珍樓這麼多次,竟從沒遇見過和今天一般熱情似火的小廝!站樁一樣列成整整齊齊的一排,點頭哈腰的,還一個比一個大聲的朝他們行禮問好。

甚至他們入樓時,是掌櫃親自來接的!要知道,樊珍樓的掌櫃,柏羏0З①柒心氣高傲得很,從來不愛見人。

她不愛出門,不喜交際,對他的名頭哪裡有什麼實感。如今見到了,頓時瞠目咋舌:以前沒發現陳清玉這麼厲害呢?

蕭南時趕緊扶了一下剛才在馬車上睡歪的發髻,覺得自己也必須要拿出一副與之相配的貴氣模樣來,對他耳語道:“你先在這兒等著,我頭發亂了,去找個鏡子。”

陳清玉想讓下人去拿了直接送過來,這時,掌櫃上前擺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說道:“蕭小姐請隨我來吧,我們提前便為小姐準備好了梳妝用的房間,以備不時之需。”

蕭南時微笑頷首:“好,煩請掌櫃帶路。”

她在心裡驚訝起來,這服務竟還如此人性化了?雖然知道或許因為皇權,但做到這份上……

這還是她熟知的那個從跑堂的到看門的臉上都寫著“您愛來不來”的樊珍樓麼?

很快,她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掌櫃走在她身側,先是滿口保證樊珍樓的人都嘴嚴,絕不會把他們二人同行的事傳出去一星半點,又感慨著說:“若不是太子殿下,我們這小樓也開不起來呀。”

“此話怎講?”蕭南時好奇地說。

掌櫃抹了一把眼淚,感動地說:“想當年,京城鬨過一場瘟疫。那時候我一家老小都住在最南邊那個貧民區,路上到處都是病患,裡麵大多是要死不活的人。

傳言說,我們那片地帶已經被放棄了,恨不得一場大火燒了去,也好過威脅到顯貴們的性命。但就是這個時候,太子站了出來,也隻有太子站了出來,力排眾議,不惜以身犯險,來我們住的地方視察施救……”

蕭南時心中震蕩。

她聽說過那場瘟疫,那時爹爹被外派到很遠的地方辦事,娘親要照顧容嫵那身子不好的母親,於是和她留在京城內。

可是那年,她十三歲,陳清玉也才不過十五。

琢玉少年郎的年齡啊,本該眾星捧月,起碼也是養尊處優,卻每日麵對著生死攸關。

掌櫃說:“……所以我自那時起就對太子殿下仰慕之極。殿下來找我問能不能長期為蕭小姐留位的時候,我一口就答應了,而且隻收了太子比市場價低好多的價格!”

他伸手比了個數,蕭南時一晃眼:“多少?”

掌櫃揚起唇,湊近她耳語一番,蕭南時聽清楚了,卻依然在心裡愣怔:多少?

他給了多少??買這一個位子??!

蕭南時在心裡暗罵一聲:“奸商!!”

不過她表麵上仍笑盈盈的:“看來樊珍樓還真是炙手可熱啊。”

掌櫃揚眉吐氣道:“那可不,京城、乃至天下我們都是頭等的,多少人擠破了頭都約不來一次……”

蕭南時微笑著同他商業互捧了幾句,快速的進到應有儘有的梳妝室中理好頭發,又重新上了口脂,這才快步返回。

她回到雅間,關上門,瞪著陳清玉。

陳清玉回頭,對她凝重的表情不明所以,還噙著笑和樂的說:“餓了吧?菜已經上齊,我把碗筷擺好了。”

方才在馬車裡他們就把菜點好了,讓下人快馬加鞭去通傳,於是進來之後,很快便上了菜。

此時桌上的佳肴琳琅滿目,除了他們剛剛商議好的菜品,還多了清蒸的大蝦和兩道道金燦燦的菜,頗有樊珍樓一貫的特色——種類繁多,份量袖珍,令人垂涎欲滴。

二人吃飯都不喜歡讓下人在一旁伺候,此時屋內隻有他們兩個人。蕭南時本想說什麼,聽到自己口水吞咽的聲音,還是暫且向饞蟲屈服。

她坐到位子上,先嘗了一口點綴著桂花的紅燒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膩,引的人幸福的眯起眼享受。

不過蕭南時也沒忘記心中的憤懣:“我剛聽掌櫃說,你花好多錢買下了這個位子?”

“聽說這裡難預約,而且流程繁瑣。”陳清玉將那碟燒肉往她麵前移了一點,默認道,“日後你想來便可以來。”

蕭南時心裡淌過甜蜜,但又好似眼睜睜看著錢幣都飛往掌櫃那張笑眯眯的臉,痛心疾首的說:“好是好,可你這不是給那個奸商送錢嗎?

這麼多錢,夠我買個小宅子了!”

還說比市場價低了不少……他這價格,有什麼市場?

她卻又不會罵人,隻能重複道:“太不值了,真是奸商!”

陳清玉看上去很是理所應當,反過來柔聲勸她說:“我隻是覺得,你喜歡就值得。”

蕭南時語一噎,害羞的低下頭將筷子捏緊了些,覺得自己有義務勸誡自家太子合理開銷:“你還有錢嗎?”

“你花錢這麼大手大腳的——”她故意把話說得很誇張,“到時不會沒錢娶我吧?我可不要什麼一切從簡,我要十裡紅妝、鑼鼓喧天、向世人昭告……”

陳清玉聽見她的話,不由在腦海中勾勒出她一身喜服、紅衣似火的模樣。

恍惚間他仿若已經能看見她頭上搖曳生光的金步搖,和各種金飾的配飾叮叮當當,藏在嫣紅的頭簾下、藏在富麗堂皇的花轎中。

鞭炮齊鳴的浩蕩人群中,鮮花與彩帶飛舞,祝賀與讚歎齊響,隻有如鳳凰火般一眼望不見頭的金與正紅,方能配得上她。

而這是他想給予她的未來,甚至是遠超於此的盛況。

陳清玉到現在還是覺得美景虛幻,這幸福來得太不可思議,卻真真切切就坐在他眼前。

“不止十裡紅妝。”他保證道,“隻要你想,我的私庫都任你使用。”

蕭南時覺得他好像是來真的,抿了抿嘴說道:“……太子不是最勤儉清正?”

怎麼聽上像是那千金博一笑的昏君?

陳清玉沉默的微笑,不置可否。

他不好外物,不喜鋪張,維持體麵的尊貴即可。但對她自是珍重萬分,隻恨不能將日月星辰摘下來,為她裝點頭麵。

“我無所謂,你不一樣。”他這樣說。

“我與你沒有什麼不同。”蕭南時義正詞嚴地說,“你才不是無所謂,你想給我最好的,我自然也想給你最好的。”

“你若是再覺得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就想想我,這世上永遠還有一個人為你掛心,知道了嘛?”

“你以後再說這種話,小心我生氣。”

她三申五令之後,用一旁專用的乾淨帕子擦擦手,剝好一隻蝦,丟進陳清玉碗裡。

陳清玉原先以為她是給她自己剝的,這下倒出乎他的意料,又聽見她故作凶狠卻實則柔軟的話語,先是驚訝了一瞬,而後眼眶泛紅,泛出點點水光,幾乎快要流淚。

蕭南時注意到了,忙心急如焚地說:“哎呀,我就是說說,不會真的生你氣的,你彆哭呀。”

陳清玉笑著仰了一下頭,壓回淚水,又極力控製住顫抖的聲線,平靜地說:“我無事。”

他不想告訴她。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給他剝蝦。

蕭南時一向長於手工、琴藝,手上功夫很是靈巧。隻見她纖細修長的潔白手指婉轉動作,蔥指破開紅色的蝦殼,露出內裡新鮮的蝦肉。

雖說手巧,但很明顯她對剝蝦這種瑣事很不熟練。陳清玉似有所料地笑了笑,同樣擦淨手後給她剝。

他剝的比她快得多,手上動作飛快,剝出的蝦肉卻完整無缺。

蕭南時看了一眼他的碗中,自己剛才剝出來的破破爛爛的蝦肉,撇了撇嘴,不平道:“這下倒是沒編手串時那樣笨了。”

“你當時不會是裝的吧?”她狐疑地說。

陳清玉將完美的蝦肉輕輕放入蕭南時麵前的碟子中,揚了一下眉:“你就當我是吧。”

蕭南時難得從他麵上看見調皮二字,噗的一下便笑了,越看越覺得可愛。

她這下才想起來問他:“桌上那兩道金燦燦的是什麼?”

“都是賽螃蟹。”陳清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解釋道,“碟子裡的是用雞蛋和魚肉炒製的;裝在碗裡的是同樣食材熬的豆腐羹,應當就是蟹黃豆腐的口感。”

他邊說著,邊替她盛上一碗。蕭南時接過碗嘗了一口,鹹鮮香醇,確實與她愛吃的蟹黃彆無二致。

沒有螃蟹,他便給她點了大蝦來充數;還有彆出心裁的“賽螃蟹”。

的確是賽螃蟹,她想,但勝過螃蟹的不是菜,而是他的心意。

蕭南時在心裡嘻嘻偷笑,入口的食物都更鮮香了些。

她大快朵頤,一頓飯好生愉悅地用完。二人離開雅間,還未踏出門廊便迎麵吹來一陣清風,裹挾著濃鬱的、醇香的桂花氣味。

“桂花竟已然開了嗎?!”

蕭南時不由驚呼出聲,這才想起來剛才吃的菜中已有桂花。她鼻尖聳動,細嗅了片刻,順著香氣的來源一蹦一跳的尋過去;

陳清玉跟在她身後,秋天白花花的日光和霧藍色的地影搖曳著,迎著他們朝雅間外小院的深處走去。

將暮時分的粉橘色日光籠罩著他們落於庭院地麵上的腳步。今早下過一場雨,一抬頭便能看見漂亮的雲,太陽像流心的鹹鴨蛋一樣掛在天上,那日光便是它流瀉的黃,暖洋洋的,令人不覺冷也不覺熱,一切都恰到好處。

他們很快見到那株桂花的真容。碧綠的葉子掩映新發的剛剛綻開的金黃顆粒,一瓣一瓣,像是碎碎的黃金,亦如被凝成星點的陽光。

蕭南時踮起腳尖深吸一口這迷人的濃烈芳香,想起娘親說:“桂花開的越遲越好。遲開的桂花,最香。”

陳清玉沒有閒心欣賞桂花,他隻是看著蕭南時心情很好的背影,在心裡描摹記下她的身形。

一片金黃的秋色裡,她是春天的好天氣。

明媚,燦爛,輝煌。她站在那裡,令人自覺歡喜。

逆著暖色的暮陽,他忽然看見蕭南時斜發髻上的步搖隨著動作劇烈搖晃,發出丁零當啷的細響。金銀首飾折射明晃晃的日光,她在光中回頭,容顏比光芒更盛。

“陳清玉,桂花開了。”

天氣明媚,桂花可親。

這一刻,陳清玉了悟一切暴雨風雪都會過去,凝聚成的冰湖終於被旭日溫柔的融化,原本的堅厚冰麵碎裂,變成春的泥土,長出一棵恣意生長、香遠而濃的桂花樹。

蕭南時與他四目相對,望見他好看眉眼中的情動,徹底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近他,揚起臉,把眼睛輕輕合上。

陳清玉忽然想到一首詩詞的改動。

庭院深深深幾許。

秋晚桂遲八月暮,門掩黃昏,卻將春留住。

他望著她花瓣一樣的粉唇,上麵水潤嫣然的口脂被蹭掉一點,引著他將它完全蹭脫;

可他喉間微動,最終隻是走上前一步,溫柔的攬住她的肩,很珍惜、很珍惜的在她發頂落下輕輕的一吻。

蕭南時睜開眼,有些不滿,卻又雀躍羞澀,一顆心被歡喜填滿到快要溢出來,無暇顧及其他。

其他,比如……

她猛然一驚,握住他的手,很是懊惱地說:“糟了,最近太安逸,我都要忘記正事了!”

“那日、那刺客,是……你可有查到?!”

第84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1

◎這樣笑~◎

她話到嘴邊, 又不得不咽下去,換了個征詢的問法。

其實她不久前剛靠小春搜集訊息、知道刺客是誰派來的,但這又是勸陳清玉棄死向生啦、又是報上輩子的大仇啦, 事情一堆在一起,她這陳年累月窩在府裡玩樂的小腦袋瓜就有些不夠用,差點忘了。

而且她總不能直接告訴陳清玉對方是誰,烏尼雅那邊還可以裝神弄鬼蒙混過去,陳清玉這兒要是追問起來,她可不知道怎麼說。

好在陳清玉並沒有讓她為難。他點點頭:“應該知道。”

“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陳清玉為難道。

他有信心保護好她, 這就夠了。

“晚了。”蕭南時一本正經的說, “我已經知道了, 你必須告訴我。”

陳清玉看著她光彩有神的眼睛, 忽而無奈的笑了, 隨即沉聲道:“是賀川,賀將軍。”

蕭南時聽到這與小春一致的回答, 裝作略吃驚的模樣說:“原來如此,那你有什麼證據嗎?我們直接去禦前告他一狀!”

就算皇帝寵愛賀貴妃和十皇子、不喜陳清玉,都敢對太子動手了,他再當沒看見,那也罔為一國皇帝!

“沒有證據。”陳清玉見蕭南時沒打算追問便相信了自己一麵之詞的態度,心中頗受震撼,還是解釋道, “我推斷是他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

他想了想, 還是決定將往事和盤托出。

“其實, 這不是他第一次謀害我。”

“賀川, 賀貴妃都恨我, 想要取我性命。”陳清玉拉住她的手,垂下眼說道,“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關於他們這樣做的原因。”

他一邊說著,握住蕭南時的手不自覺收緊。

她的指尖被他緊緊捏著,卻沒有掙脫開,反而微微蜷縮,更貼近他的手心。

蕭南時想,和剛才的刺客來源一樣,雖然這些她都知道,但還是想聽他說。

之前在山洞裡,因為不明的原因意外窺見了他最暗無天日的過去,但實際上,若非他自願講出口,總有些冒犯與不尊重他的隱私。

於是她溫柔的聲音在陳清玉耳邊響起:“你若是想說便說吧,我就在這兒聽著呢。”

陳清玉抬起眼,認真的注視著蕭南時,緩緩開始回憶。

“賀貴妃膝下曾有一子,排行第八,名叫陳龜年。”他許久沒叫過這個名字,話一出口,還有些許凝澀,“當年對外宣稱是病逝,實則不是。”

“即使是皇室中,也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他死於失足墜下結冰的湖。”陳清玉沉重地說,“那時,他與我在一起。”

“我沒有看好他,他……”

蕭南時反握住他的手,見縫插針問道:“你那時是與他一起在湖麵上麼?”

陳清玉點頭:“……嗯。我們在冰麵上滑冰,我身為太子與兄長,本應做好表率,可我。”

蕭南時又打斷他:“我記得那時你也是個小孩兒吧?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我一直到豆蔻年間,冬日還往湖裡扔鞭炮炸冰層取樂呢。”

“況且你也說了,若是你在一旁看著、沒有及時伸出援手,那便再議;可你當時同樣在滑冰,若是運氣不好,當時該掉下去的是你也說不準,所以為什麼要怪你呢?”

“發生這種事誰也不想,可運氣這東西,就是你我沒法決定的呀。”

作為一個徹底的旁觀者,如果意外一定會出現,她甚至隱隱慶幸當初掉下去的不是陳清玉。

“你不覺得……”陳清玉不甚確定的問,“這一切與我脫不了乾係嗎?”

“我反正覺得不是你的錯。”蕭南時篤信地說,“誰都不應該責怪你,包括你自己。”

她轉而問道:“那賀川,就是在那以後開始了對你的刺殺嗎?”

陳清玉麵色漸沉,目光中閃過幾分複雜:“次數不多,他做的很隱蔽,也需要時機。”

他坦誠道:“其實我曾有機會以此告發他,也搜集到過證據,但我當時想……如果是這樣,一報還一報,若他真的能將我殺死,也……”

察覺到蕭南時看他的目光越來越危險,陳清玉怕她覺得自己言而無信,趕忙承諾道:“不過那都是以前,現在和你在一起,我定然不會再將自己生命當作兒戲。”

“他此番迫害,我不會輕饒。放心,我會找機會敲打。”

蕭南時用力地點了點頭,揚聲憤然道:“就要重重敲打他才是!他簡直太過分了!!!”

“賀家待我……”陳清玉麵色沉下,還想說什麼,目光中有幾分落寞和愧疚,“龜年畢竟是與我獨處時出事,賀家因此仇恨於我,不難理解。”

“那也不行。”蕭南時反駁道,“說句不客氣的,他們遷怒於你,隻是在分攤自己身為長輩的責任。”

“疼愛和痛惜八皇子,和索你的性命並沒有關聯。我雖然不認得八皇子,可是就算讓他本人來說,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局麵吧?”她搖晃著陳清玉的手說,“他們為八皇子痛心疾首,我還為你難過呢。

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就看著自己的心頭肉,以他的名義宣泄恨意,來害我的陳清玉,也要問問我允不允許。”

陳清玉聽著她對自己無不維護的話語,怔怔的笑了。

從那天在山崖間跳下後,他就一直如在雲端,垂直下落;或許還要更早,溺斃於破裂冰湖的人,也有他一份。

可是,是她接住了他,一次又一次。

他忽然很慶幸自己在長公主府中的湖中救下她,儘管那時他覺得自己尚且衝動,可是對渴望生還的人出手相助,仿佛已經成為他的本能。

但他如今又不僅僅渴求她的情意是出於報恩。陳清玉說:“你這樣重視我,是因為我救過你麼?”

蕭南時仔細回想後,搖了搖頭:“是也不是。”

“是因為你救了我,我們才得以產生交集,有了後來種種;

但救我,並不值得我托付心意。”

“隻是因為你值得。”她說,“而且沒有其他可能。那日落水的人一定是我,正如那日你若看見了,一定會來救我,僅此而已。”

她也不是沒有在意過上一世的結局,和小春複盤後,才得知在覺醒前她並沒能撐到陳清玉路過便沒了聲息,緘默的沉入湖底;

那之後,陳清玉很快走過,便是烏尼雅扮作她的戲碼正式上演。

那一次,他們的運氣不算好,都是陰差陽錯,都隻差了遇見彼此,便可挽回毀滅的結局。

見蕭南時陷入沉默,陳清玉第一次主動伸手攬住她。一時間,她衣上的香熏味和身後的花香交織,兩種桂花氣息交融又爭奇鬥豔,各有各的美好。

他再次向她保證:“以後不會有這種事了,再也不會。”

蕭南時心中很是安穩,他的能力一向讓人放心。

隻是這放心背後,多了說不出的苦澀。

其實她覺得,比起被迫的優秀卓越,被坦然接納的普通、平庸才更為幸運。

如她,如陳寶聞,其實都是這樣,不論是被交口稱讚抑或眾人嫌棄,總有那麼些親近之人,堅定又踏實的愛著自己。

那愛意濃厚深沉,如同桂花的香氣。如若可以,她也想做陳清玉的桂花。

她甚至希望他不做個如此賢能的儲君,隻是一位普通的皇子,哪怕是比陳寶聞還要頑劣的紈絝子弟,隻要他被愛意包裹,那會是多麼幸福、多麼簡單的人生。

*

“再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抱了許久,黃昏都快要過去,蕭南時還賴在陳清玉懷裡不肯出來。

嘻嘻,這可是殿下第一次主動抱她,她怎麼舍得放開呢?

在喜歡的桂花樹下,聞著喜歡的桂花香,抱著喜歡的人,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她用臉蹭了蹭他胸前的布料,膩膩歪歪的抱怨:“下一次見你,不知是幾時。”

陳清玉也不願放開她,可仍是紅著臉好言相勸道:“若是晚回去,你家中會擔心的。”

“他們左不過說我兩句。”蕭南時不以為意。

她向來對父母是隻敬無怕的,尤其是蕭丞相,爹爹在她們娘倆麵前可是紙老虎一隻,乖巧的緊。

“那也不要因為我,導致你被說。”陳清玉對她說,眼底卻劃過一絲羨慕。

蕭南時依偎在他懷中,沒有看見他的神情,不倒是若有所思的說:“才不是因為你呢,你可不要一遇到事情就往自己臉上貼金啊。”

“是因為我舍不得這桂花樹,想要多欣賞一會兒風景,我堂前那棵今早去看時,還沒開呢。”

她從他懷中出來,捏了捏他的臉:“就算有你的緣故吧!那也是因為我舍不得你,因為我貪玩、貪圖你的美色~”

陳清玉忍俊不禁,蕭南時看著他好看的如玉容顏此刻如冰雪消融般舒展溫朗,不由看呆了些。

她說:“陳清玉,你笑起來特彆好看,以後應該像這樣多笑笑。”

見他不解,她補充道:“不是像那種禮貌性的、擺出溫和儀態時的微笑,而是像這樣。”

她伸出雙手的食指放在嘴邊,咧開嘴角:“這樣笑~”

陳清玉的目光從疑惑變得恍然,又溢滿動容。

他定定盯著她上揚的粉唇,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我答應你。走吧,我送你回家。”

蕭南時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急切,但看了眼天色,還是乖乖理好儀容,被他一路悄悄護送回府。

確認她平安回府後,陳清玉在馬車中深深望了蕭府關閉的大門一眼,才命令下人調轉車頭,回太子府去。

第85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32

◎孤相信她◎

*

太子府中。

雲七佇立在陳清玉麵前, 向他稟報:“殿下,今日我們的人在蕭小姐與烏尼雅公主會麵的房間善後時,發現了一些痕跡。”

“是……血跡。”

陳清玉手指輕敲了兩下桌麵, 淡淡地說:“嗯。”

雲七試探性的問道:“可是蕭小姐……?”

“她無礙。”陳清玉說,“處理乾淨了嗎?”

雲七低下頭:“是。”

陳清玉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許走漏半點風聲。”

雲七應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問他:“殿下,可否要屬下派人再去看著蕭小姐那邊?”

見陳清玉投來深長的目光, 他連忙解釋:“一則, 蕭小姐近日畢竟遭遇頗多, 我們的人可以幫忙照看著;二則……”

“蕭小姐想必, 瞞著我們一些事。”他嚴肅道, “她背後是蕭丞相,丞相是皇帝近臣, 很得他聖睞。

屬下不是不相信小姐與殿下的情意,可更希望殿下謹慎。”

陳清玉看著他,擲地有聲地說:“你是好心,但這種話以後也不必再說,孤信任她。”

他一邊說著,一邊望向桌案上的綠菊,墨色與綠色交融, 正是開的好的時節。

他從來都知道她有所隱瞞,心中掛念, 卻覺得應當相信她;

就像那日馬車背後, 他無意中瞥見的她藏起來的那根沾了血的簪子。

養在深閨中的, 也不一定是需要嗬護的嬌花, 儘管蕭南時的確嬌氣,卻足以獨當一麵。

陳清玉想起他事後問責西域方時,他們交來的那名暗衛脖頸後部巨大的傷疤,正是被尖銳物體刺入的殘痕。

他又想起剛才樊珍樓的彆院中,他最後問她的話,和她的回答。

他說:“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這一切隻是我一麵之談。當時隻有我和龜年兩個人在湖邊,他與我……終歸還有外界傳聞中的奪嫡之爭,你就沒想過,這一切是我故意謀劃?”

他字字說的艱難,但依然想要將這些話說給她聽。

“我知道你不會。”蕭南時卻堅定的如此說道,笑眼盈盈,仿佛看穿他所有恐慌,直叫它們煙消雲散。

還有她最後最後,讓他雲裡霧裡的一句話:“就算,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也相信你不會。”

他想,他理應完全信任她,即使知道她有秘密。

就像她堅定不移的信任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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