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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8

◎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

於是, 在烏始挐團團轉到精疲力儘之時,蕭南時眉眼彎彎地活動了兩下手腕,一個乾淨利落的拳揮出去, 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碰!”

拳頭直直砸在烏始挐臉上,他還沒反應過來,一臉懵的又被揍了第二下。

緊接著,又有第三下、第四下……

“碰!”“啪!”“咚!”

“什麼東西?!”烏始挐被猛地擊倒在地,兩眼瞪大,惶恐地四處尋找, 卻沒有發現半條人影。

但皮膚上的痛覺卻一下比一下強烈, 一開始是打臉, 後來又轉到腹背部, 次次都不致命, 但是萬分疼痛,似乎知道哪裡才是人的痛點, 精準無比。

蕭南時數著他身上的傷痕,一道,兩道,三道……

唉,既然今日是八月十六,那就打十六下好了。

最後一下,她改成用腳, 一腳踩住他的小腹下部,用力地蹬了一下, 又立馬優雅的彈開, 在草地上摩擦著鞋底, 一臉嫌棄。

烏始挐疼得麵部蒼白青黑, 想捂身上的傷卻不知道該捂哪兒,總之哪哪都疼。

他虛脫的躺在地上,還不忘恐慌的四下看來看去,屁滾尿流地到處爬行,也沒心思去想什麼蕭南時去了哪兒,生怕再被這個暴力的“鬼”纏上。

蕭南時指了指他對小春評價道:“你看,上次烏尼雅那事兒我就看出來了,這西域人怕鬼,一個二個都不經嚇。”

都不用她怎麼費心思嘛,裝神弄鬼一下,百試百靈。

她一邊把剛從車上拿下來的那袋侍女取來的所謂防蟲藥灑在他身上,一邊對小春說:

“他身為繼承人,西域的王子,遠不如烏尼雅呢,起碼她沒在地上怕到亂爬。”

小春卻難得沒有接她的話茬,而是很警覺地說:【那邊還有一個。】

蕭南時跟著它的示意繞過去,腳步很輕,被秋風吹動草木的聲音蓋住,那人沒有聽見。

她一看,是個灰衣服的陌生麵孔,問小春:“這人誰啊?”

小春說:【烏尼雅身邊的手下,今天就是她一手推動的這件事,這人應該是來監視的。】

蕭南時點點頭,歎了口氣:“她怎麼還來招惹我呀?也罷。”

她繞到那個正一頭霧水、不知事到如今究竟是什麼個情況的灰衣男子身後,笑眯眯地抽出頭發上的銀色簪子,對著他的後頸比劃了兩下,然後“唰”地一下快準狠刺下去。

“啊!!!”

灰衣男子被她刺到要害處,一個腿軟直接跪倒在地。蕭南時握住簪尾,居高臨下地在他身後看著已然流出冷汗的男人,像掌控著他的上軀。

她語氣溫和地說:“誰叫你來的?來監視烏始挐對我做了什麼?”

灰衣男子沒有說話,似乎還在抵抗。

蕭南時挑了挑眉,倒是個衷心的。

她手轉動了一下,鋒利的簪子在他的皮肉裡攪動著,從中滲出鮮紅色的血液。

蕭南時無聲吞咽了一下,催眠自己:這是拍戲用的血包、這是血包……

那男子終於忍不住,顫著聲音痛苦地說:“你、你殺了我!”

怎麼回事?公主不是說這女子雖然邪門了一點,但心還是有中原人獨有的天真善意的嗎?將公主都平安無事放走了,怎的今日如此血腥,還嘴角含笑?!

這個看上去嬌滴滴的柔弱小姐,居然……!

他想著想著,疼痛已經將他侵蝕,大腦一片空白。

蕭南時接下來的話卻讓他陡然生出一絲清醒:“我殺了你,你怎麼去和烏尼雅複命相告呢?”

還不等灰衣男子矢口否認,她又說:“彆和我演,我知道她想乾什麼了。”

“攛掇烏始挐來輕薄我,隻要拿捏好最終傷害的尺度,就能引起這邊朝廷對他的震怒,將他拉下來,自己代替他上位……最後成為繼承者,是嗎?”

灰衣男的表情從不可置信中誕生出深深的殺意,卻又因為後頸的劇痛變得充滿無力和絕望。

蕭南時仔細端詳他的神情,心知自己猜對了。

她就說嘛,烏尼雅為什麼那樣迫切而不擇手段的要嫁給陳寶聞,卻毫不在意他的心落在何處,和容嫵她們的真情毫不相同。

合著不是看上了陳寶聞,而是和女主家裡一樣押寶了他,看中了十皇子妃那個位子。

貧瘠西域的公主肯定做不了正妃,更彆提皇後。為了權力,所以她要取代蕭南時成為王妃,以後跟著得道升天;

為了權力,將烏始挐這蠢貨拉下來,自己冒險一搏上位。

蕭南時皺了皺眉。

“我很欣賞有野心的人,尤其是渴望權利的女子。”她說,“但也不能欺負我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吧?”

她手下的簪子還深深插在男子的肉裡,男子不敢說不,隻好在心裡大聲反對她所謂“弱女子”的自稱。

蕭南時接著說:“這是第二次了,你們公主來招我。”

“我愛好和平,不愛打打殺殺的呀。”她很無辜的說,手裡的簪子緩緩拔出來,正當灰衣男子卸力鬆了口氣時,她又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把簪子插回去,引得他再一聲慘叫:“但連番這樣,是不是該好好談一談了呢?”

“這樣吧,等我今日回去,和家母商量一番,改日給公主下個帖子,來我府裡一敘。”蕭南時通知他,語氣平淡而不容拒絕,“你轉告她,不是所有人都隻能是棋子或者敵人,有的時候,合作才能共贏。”

“雖然這個合作的條件嘛,還得我來定。但要是你們公主不來……”蕭南時莞爾一笑,將簪子猛地拔出來,上麵還滴落了幾滴暗紅色的血,“那,我爹爹就會知道我們之間的小打小鬨,到時候西域的事情我可不管,公主的眼前卻會重演那日在寶華寺裡沒進行完的事情哦。”

灰衣男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筆直優雅的亭亭身影,在蕭南時的質問目光下,呆呆的點了兩下頭,準備立馬撤退。

“等等。”蕭南時叫住他,用腳尖指了指原本亂爬著卻因為脫力而昏過去的烏始挐,“把他帶上,彆弄臟了這裡優美的風景。”

灰衣男子沒了力氣,卻不得不捂著劇痛的傷口照做,他剛扶起烏始挐,卻聽見蕭南時在背後柔聲說:“對了,他身上有傷,我剛才給他上了點藥。”

“我中原特製的藥哦。”她說,“用這個藥粉殺蟲子,最有用了,一點下去蟲子就會腐爛而死。我也不知道對王子的傷口有沒有用呢,但左右都是藥,應該沒關係的吧?”

灰衣男沒忍住回過頭,看見蕭南時一臉天真的擔憂表情,冷冷的哆嗦了一下,趕忙不顧疼痛帶著烏始挐離開。

蕭南時歪歪頭看著他們一瘸一拐的背影,撇了撇嘴,這才看向馬車。

她問小春:“這車夫呢?”

小春說:【早跑了,你剛怎麼不讓他們把你也帶走,現在怎麼辦?】

蕭南時和麵前對目前情況一無所知的馬兒對視一眼,呆呆的說:“剛才光顧著耍酷,忘記了嘛。”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此刻夕陽西下,夕燒橫在空中,與地麵上的紅楓林天山共色。

正惆悵著,遠處一聲馬嘯,蕭南時警惕地望過去,卻驟然撞見一個疾馳而來的白色身影。

陳清玉白袍如玉,衣角翻飛,如一朵流雲般飛快行至她麵前。

他緊張的麵色倏爾和緩下來,呼吸仍急促著翻身下馬,三兩步走到她麵前,又控製住情緒柔聲開口:“你可還好?”

蕭南時臉上的防備和警戒早在看見來人是他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見,掛上歡欣與驚喜:“我好著呀,你怎麼來了?”

陳清玉此刻也顧不上什麼禮節大防,隻知道仔細檢查著蕭南時的全身上下,看她服飾整潔、並未有打鬥的痕跡,隻有頭發略微淩亂地散開之後,鬆了口氣:“我來遲了,抱歉。”

蕭南時疑惑道:“你道歉什麼?對了,你怎麼會來這兒?”

陳清玉麵上一僵,這才思及此,耳根通紅地說:“十……有人撞見烏始挐在外宣稱要來傷害你,稟告給我,我就來了。”

他找補解釋著:“我是太子,理應負責京內大小治安,子民安全,蕭小姐若出了什麼事,也是我的責任。讓你遭遇這種事,我理應道歉。”

蕭南時在心裡輕哼一聲:京內治安?虧他說得出口。

那是守衛司和巡使的事情,他堂堂太子,整天和個守衛一般盯著大小治安事務看,那還了得?

她剛想說什麼,忽然想到自己背在身後的手裡還握著帶血的簪子,心裡一陣發虛。

她、她還沒有準備好以這副樣子麵對他呢。

下一刻,不等她想出對策,陳清玉卻一反常態地傾身靠近她。

蘭草的清香氣味將她瞬間包圍,那抹純白的頎長寬大的身形籠罩住她,像要將相比之下嬌小可人的她納入溫熱的懷中。

蕭南時櫻桃小口微微張開,臉頰一下飛上兩片紅暈,不知他為何突然這樣。

她雙手還背後著,卻比剛才更加緊張地攥緊:“你、你這是……”

“噓。”

陳清玉護住她,突然回過頭看向某處山林的方向,目光深邃而犀利。

“有箭聲。”

第72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9

◎塞翁失馬◎

*

他話音方落, 一道利箭咻地襲來,迅猛之勢似將風破開。

陳清玉的反應卻更快利箭一步,他側身護住身後的蕭南時, 抽出腰間的佩劍,恰好擋住射來的箭。

蕭南時雖被他遮得嚴嚴實實,卻也理清了此刻的情形。她踮腳眺望了一下箭射來的方向,隻見遠處的紅楓林中隱有一小處聳動。

“咻!”“咻!”

又接連來了兩道箭聲,射中了他們身前的馬匹,一棗紅一純白兩匹馬長嘯幾聲, 驚慌揚蹄。

陳清玉很快將受驚的馬兒安撫好, 又檢查過情況, 知道這兩匹馬無法行動後, 帶著蕭南時躲到馬車背後, 端詳著剛撿起的飛箭。

蕭南時仔細瞧過去,總覺得這種外形不大尋常的箭在哪裡見過。

她想到什麼, 猛地攥拳輕敲腿部:“這是烏始挐那日用的那種箭!”

那天賞菊宴上,她拿來烏始挐的弓,自然也用了他配套的箭。當時她還留意了一下箭身,和中原的形製不相同,箭尾還有彩紋的圖騰。

陳清玉也發現了,他點點頭:“正是。這是西域獨有的箭,適合獵殺他們那裡的野獸。”

他和蕭南時對視一眼, 卻都從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懷疑。

尤其是蕭南時。

西域的人已經來過一次了,烏始挐和烏尼雅兩派都被她放倒, 按理來說不應該還留有後手;

再說, 西域一方畢竟有求於人, 平日裡高調隨性, 卻不敢輕易鬨出人命。

但當務之急是儘快逃離這裡,陳清玉沉吟片刻,收起箭說:“你先躲在這裡,我去看看情況。一會兒會有接應的人來找你,我會讓他們出示太子府的信物。”

見他即將轉身,蕭南時急忙抓住他的袍角:“你去哪?”

陳清玉以為她害怕一個人,忙安撫道:“不會讓你單獨呆太久,放心。”

“我來了以後才有刺客射箭,說明他們應是衝我而來……”

“所以呢?”蕭南時打斷他,拽著他的手一點都沒有鬆勁,“你打算去引開刺客,以身犯險?”

陳清玉很自然地點了點頭:“本就是我牽連了你,抱歉。”

蕭南時盯了他一會兒,低下頭說:“你不許走。”

“知道他們很可能是衝你來的,你還出去,你是不是傻?”她喃喃,“我不想你有事。”

她言語直白,大方地展露著對他的關心,陳清玉心跳漏了一拍,很快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可是……”

蕭南時原本一隻手抓著他,這下另一隻手也抓上去,雙手捏著他的衣服搖了搖:“可是我一個人在這裡,會害怕。”

陳清玉白皙的俊臉轟然通紅,眼睛不可控製的望著她潔白的小手,輕咳一聲,很無奈地說:“……好,我陪你在這裡等。”

剛才他手下尋找的隊伍因為山路複雜,這片地帶又少有人煙,所以在岔路口分頭而行。他運氣好,恰好發現了她。

其餘的人搜查無果後,應該很快就會沿他的行程找來。

他正想著,蕭南時忽然說:“雖說敵暗我明,但也不用一直等著。”

“我有辦法引蛇出洞。”她眼神亮亮的說,對陳清玉勾勾手指,“你過來一點。”

陳清玉聞言湊過去,伴隨著溫熱芳香的清甜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他的耳根漸漸染上暈紅,卻沒有錯過一字一句。

蕭南時說完,問他:“怎麼樣,你要不要信我?”

陳清玉看著她勾起淺淺壞笑的粉唇,心裡升起一絲奇異的感覺,他點了點頭,目光信任:“信。”

*

蕭南時說的“辦法”,其實是一處陷阱。

剛坐馬車來的一路上她都在留意窗外的景象,很容易便注意到,就在距離下車地點不遠的密林中,有幾個奇形怪狀的夾層式木頭,像一個個大型的眼眶,又像弓箭手或射擊手絕妙的埋伏位。

她有上個世界野外生存和拍戲經驗的閱曆,想起來這是叢林中獵人獵捕狼等猛獸時,設計的夾木陷阱。

獵人們會在木頭的頂端鋸開一道鋸口,並且沿著鋸口用木棍將兩半圓木支起來,在木棍上掛上誘餌。

等到狼為了肉飛撲向前時,會折斷圓木上不易被察覺的細小木棍,從而讓木材失去支撐力,使兩塊收縮的木頭夾斷狼的脊椎骨。

陳清玉護著她,二人很快一個縱身從稍顯平坦空曠的車旁來到漸深漸密的楓葉林中。

他叮囑她:“前方是個斷崖,崖邊被草木遮住,不易察覺,一定要小心。”

蕭南時此刻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說的話上,她聚精會神,沒用多長時間便鎖定了一個夾木陷阱的位置,也來不及多想,拉著陳清玉的手迅速走上前。

她聽著耳邊小春的實時播報,緊張的判斷著,飛快地在樹林裡小跑,左右繞彎,但始終記著圍繞陷阱小木棍所在前方的那條直線。

小春的機械聲音不時傳來:【來了,來了!隻有一個人!】

【他發現你們了!】【我按你說的給他做了點障眼法,他看不到木棍,隻能看見一塊便於埋伏射箭的木樁。】

【啊!你這樣跑很對,他鎖定不了你們……他發現你繞的那條直線了!】

【他看到那個木頭了——馬上湊過去趴著瞄準,還差一點——】

“啊!!!”

隨著小春拉長的聲線和一聲男人的慘叫從身後傳來,期間伴著骨頭碎裂的聲響,蕭南時猛地停下腳步,鬆了一口氣。

陳清玉和她一起回過頭去,還不忘護住她,二人一齊看向草叢裡那道被夾住的、麵目猙獰痛苦的男子身影。

那人雙目泛白,手中的弓箭也脫力墜地。陳清玉和蕭南時小心地靠近他,確認他已經完全沒有威脅之後,徹底安心。

蕭南時用腳蹬了麵無血色的男子一下,問陳清玉:“你認得他麼?”

陳清玉沉吟片刻,搖了搖頭:“不認得。”

“他看上去不是西域長相。”他說,“我覺得西域的弓箭是障眼法,此人或許是我朝之人派來渾水摸魚刺殺我的。”

蕭南時也點頭讚同:“而且他連最基本的陷阱知識和對此的警惕心都沒有,西域人善獵,不會在這上麵犯糊塗。”

她抿起嘴,心想要知道幕後主使也簡單,可以讓小春去探查一番嘛。

她現在心情萬分舒暢。剛剛送走了烏始挐那夥子人,又來了一個,結果又被她的聰明才智搞倒了!

接二連三輕鬆解決難關,她身心輕鬆,喜笑顏開的往似乎是密林出口的地方走去。

陳清玉忽然叫住她:“蕭——”

蕭南時一回頭,這才發現他的手還被她拉著,此刻正因她的動作被拽向前,似有要回握之態。

她大驚失色。

這、這手是什麼時候牽上的,還是她主動拉住他,她都不記得……!

來不及感受他手心的觸感,蕭南時一個害羞,將手鬆開退後。

陳清玉一下子急了,向她邁開兩步。

蕭南時已經顧不上他靠近的動作,這才發現自己腳下一空,重心一個不穩,直直向後掉入空中。

從空中滑落的那一瞬間,她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

喜極,則泣。

小春本來跟著她剛鬆了一口氣,這時精神又緊張起來,立馬指揮著說:【那邊!右手那邊有根樹枝!】

蕭南時聽到這話,立馬反應過來,“啪”地一下抓緊眼前即將離開視線的枝乾,然後將上半身攀上去。

她欲哭無淚,聽見頭頂上方陳清玉的呼喚:“蕭小姐?蕭小姐!”

“我在這兒!”她不敢聲音太大,怕動靜大了震到身下這根救命木頭,隻好儘量穩住聲音回應他,“我在這裡呢!”

陳清玉聽見了她的回話,往下一看,白色的密雲之間,隱隱籠罩了一個小小的人影,蜷縮在危木之上。

他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任何可以攀岩的山石和可當作繩索的物品,如果此時回到馬車去取韁繩,不知道她趴著的那根樹枝是否能承受到那時。

千鈞一發之際,他似乎聽見木頭很細微的吱呀聲響。

陳清玉定定看著下方,在虛虛實實的浮雲之下,發現了一處比蕭南時所在的樹枝低一些的枝乾。

他將隨身的佩飾解下,放在草叢中,在旁邊的小石頭上迅速刻下一個暗號,然後沒有一絲疑慮地縱身躍下。

蕭南時這邊,正在和小春交流情況。

她也聽見了樹木搖搖欲墜的聲音,音調都有些發抖地問它:“小春呀,我不會跟著這個樹枝一起掉下去吧?”

小春計算了一番,說:【預計還有3分鐘多你會和它一起掉下去,陳清玉還在上麵想辦法,但他現在用最快速度跑去馬車那邊要6分鐘,他手下趕來要一刻鐘……】

蕭南時絕望的閉了閉眼:“我這次死了還能重新來嗎?”

小春還沒回答她,一人一機就雙雙目睹身體一側,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墜下,掀起一陣風,將她周身的雲霧和她的發絲都吹起撥亂。

蕭南時看著如同一張雪白紙片般飛落下去的陳清玉,太陽穴突突的跳,也顧不上什麼大不大聲的了,當下便大喊:“陳清玉,你!”

卻見陳清玉在距離她不遠的下方停住,同樣抓住一根樹枝,抬眸看向她,點了一下頭。

蕭南時生氣了。

她不複端莊有禮地大聲說他,急得眼淚都要滴落:“陳清玉你點什麼頭啊?你下來乾什麼,你不要命啦!”

本來就是嘛!賠她一個就算了,他把自己也賠進來是要怎樣啊?怎麼這麼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當回事呢?

萬一,萬一……

陳清玉用手試探了一下自己握著的這根樹枝的承重,確認方才的判斷沒錯後,朝她淡淡一笑,笑容堅定而安撫。

他對她說:“快,跳到我這裡,我會接住你。”

蕭南時猶豫了一瞬,眼淚掛在眼眶上,害怕自己跳過去後他的那根樹枝也會承受不住。

小春催著她:【快點呀,還有不到兩分鐘了!】

【你想想你爹娘!】小春見她心如亂麻,不忍連累陳清玉,急忙衝她大喊,【你表姐,她還沒懷上的那個你的小外甥女或者小外甥!】

蕭南時眼前一閃而過早膳時,蕭夫人皺著眉頭數落自己吃的太多、又還是寵溺地給她添了幾道點心的樣子。

她難過的閉上眼,又再次睜開,一顆晶瑩的眼淚被風吹下,恰好滴落到陳清玉的手腕上。

下一秒,她用力一蹬,撲向張開一隻手臂麵向自己的陳清玉。

第73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0

◎洞中火,天上雲◎

陳清玉穩穩的接住一躍而下的蕭南時, 就在她撲入他懷中的那一刻,剛才鬆開的樹枝“啪”一下折斷,徑直掉落下去。

蕭南時回頭看了一眼樹木的折斷處, 心情難以平複。

在心裡瞻前顧後是一回事,但親眼目睹危險的發生,又是另一回事。

這個時候她更加清晰地認識到,生命有多麼難得而珍貴,她又是多麼渴望生命。

否則,也不會擁有足夠強烈的意誌從一個個炮灰劇本裡蘇醒過來, 重獲新生。

她回頭看向和自己緊緊相擁的陳清玉, 雖然姿勢親密曖昧, 但二人此刻都沒有什麼旖旎的心思。

陳清玉低著頭凝眸於雲霧繚繞的下方:“你有沒有聽到剛才那樹枝落地的聲音?”

蕭南時一怔, 她死裡逃生, 精神緊繃,因此並沒有聽見。

陳清玉手臂使力撐起身體, 讓蕭南時能夠安穩依附於枝乾上,然後說:“下麵應該有一塊地麵。你先在這裡等著,我下去看看。”

“你——”蕭南時抱緊枝乾,瞪著他不顧形象地大喊,“你不許去,萬一沒有呢?!”

陳清玉輕輕笑了,答非所問:“無妨。現在你身下這根樹枝粗壯, 可以支撐你足夠長的時間,足以等到我手下來後找到方法救你上去。”

蕭南時想說的不是這個, 她想要去拉已經要跳下的陳清玉, 卻無法騰出手, 急出滿頭冷汗。

與此同時, 小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你們倆一起抓著這根樹枝的話,撐不了多久的,他應該也發現了這點。】

蕭南時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木然的看著他的背影搖頭,眼淚啪嗒啪嗒地打在樹枝和衣袖上。

她很想問他:陳清玉,你為什麼要這樣?

她的生命是可貴,可是他呢?

為什麼會這麼從容淡定的在兩個人中選擇了舍棄他自己呢?為什麼從來都不考慮一下兩個人都安全的可能性呢?

她的目光透過流動的浮雲緊緊追隨,終於在一聲重響後,看見陳清玉的身影搖晃著站起。

所幸,有驚無險。

他朝她張開雙臂。蕭南時眼眶裡還掛著淚珠,雖然有氣,但知道不是能任性的時候,忙學著他的樣子借樹枝蕩了一下,向下跳躍,再次落入陳清玉的懷中。

這一次,她很快推開了他。

陳清玉低頭檢查著蕭南時的衣物,發現她身體剛剛挨著山崖的那部分衣物染上了塵土,腰間係的香囊也有了劃痕。

他想要伸手去拂,又發乎情止乎禮,手剛探出一點便停在空中。

蕭南時並不理他、看他這些小動作,越過陳清玉緊緊抿住嘴唇向前走了幾步,雙腳很用力地跺著。

陳清玉歎了一口氣,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替她伸手擋著沿路垂下的枝椏。

他們沿著蜿蜒狹窄的山道行走,終於來到一處較為空曠的山穀,不遠處還能看見山洞的蹤影。

陳清玉看了一眼繼續默不作聲往山洞走去的蕭南時,從她身後自覺地走到靠近懸崖的那一側。

蕭南時周身的氣壓更低了,陳清玉不明所以,直到二人走進山洞中坐下、陳清玉鑽著沿途撿來的樹枝取火時,她仍然緊抿著唇,低頭不語。

秋風瑟瑟,此時臨近傍晚,已是驟涼之時。

陳清玉依照書中的辦法鑽木,樹枝很快亮起微弱的火光,卻又被倏然而至的冷風灌滅。

他於是側過身,用身體擋住風口,同時將手護在火苗前麵防止火星被風吹滅。

“劈啪。”

那火又一次被燃起,這回有陳清玉的手掌護著,火越燒越旺,似有即將熊熊燃起的趨勢。

昏暗幽冷的山洞裡,這火便是唯一的溫暖與光。

火焰映照出蕭南時潔白的低垂的臉,使她的容顏在躍動的火苗中忽隱忽現。

陳清玉和她隔著一簇火,忽然想到了昨夜燈下那撲火的飛蛾。

如果她也是一簇火,他願意做那隻蛾。

他這樣呆呆的想著,看著她,目不轉睛,甚至忘記了手下越來越盛的火焰,正迎著風躥向他如玉的腕骨。

蕭南時猛地抬起頭,將他岌岌可危的手抓離火旁,下意識喑啞的開口:“你在發什麼呆?”

她的聲音像被湖水浸過一般,飽含著難以抑製的哭腔。陳清玉聞言看過去,這才發現她一直低垂著的小臉早已掛滿漣漣的淚痕。

他束手無措地看著她,慌忙用沒有被她握住的那一隻手取出自己懷中的手帕舉到她麵前。

蕭南時沒有理他,他便猶豫了一下,還是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起眼淚來。

放在平日裡,他定會覺得此等行為太過放浪;可不知為何,或許是山洞裡明亮的火光給了他莫名的勇敢,他小心地用柔軟的手帕輕拭她的淚水。

蕭南時抽了兩下鼻子,察覺到陳清玉溫柔的舉動,鼻頭更酸,她小聲的囁嚅著:“你知不知道被火燙到很疼的?會留下疤的。”

她原本就是因為他不好好愛惜自己生氣,這下子滿心卻隻剩下心疼和酸澀。

她重新低下頭看他被她抓住的那隻手,仔細檢查,這才發現火苗險些灼燒到的地方,有一顆很淺淡的小痣。

陳清玉也隨著她的視線發現那顆小痣。痣長在他身上,先前卻從未被注意。或許對於這身軀體,他未曾覺得有什麼值得留戀之處,也並沒對它產生過了解端詳的欲望。

他看著那顆痣,忽然想到,這裡也是蕭南時在空中躍向他前,眼淚滴落的地方。

痣就像她眼淚的凝結,不知何時生於他的手腕。

和陳清玉的反應截然不同,蕭南時如同發現了新大陸,用眼神說著這是多麼神奇的美麗。她欣賞那顆有如白玉中一點微瑕的痣,哪怕這隻是很小、很小一顆。

“陳清玉。”

蕭南時看著看著,將目光從手腕移向他墨玉般深沉的眼睛。

她突然質問他:“你為什麼總是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回事?”

不等陳清玉有所反應,她便將他的手負氣一樣甩開,偏過臉說:“之前也是,總是一個人站在危險的地方,在公主府,在宮中,在那麼深的湖邊站的那樣近,都要掉下去了也不在乎。”

“你這樣會讓人擔心的!”她回頭瞪住他,故作凶狠的教訓,尾音卻因為哭腔發顫,顯得有種張牙舞爪的可愛。

陳清玉顯然是被她可愛到了,開玩笑般接話:“會嗎?”

蕭南時繼續很認真的看著他,兩隻明亮的眸子裡滿是澄澈真切的堅定:“會。”

“我會擔心你。”

她又一次不加掩飾的關心話語讓陳清玉愣在原地,攥著手帕的手指關節發緊,透出皮膚下的血管。

他內心的死水驟然掀起驚濤駭浪,卻又掙紮著強迫自己移開與她明媚眼眸對視的視線,垂下了頭。

他隻是說:“抱歉。”

蕭南時察覺到他的回避和動搖,話鋒一轉,輕輕軟軟地說:“你救我兩次啦。”

“你是太子,身份尊貴,身上係著天下萬民。”她說,“這麼珍貴的你,卻兩次不顧自己的安危來救我。”

陳清玉看著燃燒的火苗,火光將他的側臉照的神秘而溫順。

他在心裡回答她:“我並沒有你說的那樣珍貴。”

皇子不止他一個。況且,這世上有許多愛她的人,他死不足惜,可她不是。

他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而袖手旁觀。

蕭南時聽不見他悲傷的自語,又接著鼓起勇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試探道:“我也沒什麼能報答你的,若要說的話,就隻能以身相許啦?”

她看著他,棕色的眼睛像盛滿星點的琥珀,又像一隻伸出爪子的小貓。

陳清玉沒有回望她的眼睛,二人間沉默了一會兒,他平靜的說:“你是孤的子民,孤救你出於大義。你不必回報。”

他從未在她麵前自稱過“孤”,從他們第一次相見,他脫口而出的稱謂就是“我”。

此刻卻第一次這樣疏遠的拉開距離。蕭南時的眼淚頓時掉下很大一顆,滾落在地上,轉瞬被窸窣燃燒的火聲吞沒。

陳清玉餘光瞥了一眼她,心中鈍痛不忍,沉吟片刻後又張口解釋道:“……實不相瞞,孤無意風月。”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衝動,向她剖析自己的決定,像是在承諾,又像在自我說服:“孤一生都不會成親,不會與人有多餘的交集。”

蕭南時止住了眼淚,問他:“為什麼呢?”

陳清玉下意識看向她,對上她盈滿悲傷的眼睛,大腦短暫空白了一瞬,突兀的將心底一直埋藏的想法脫口而出:“如果我死了,你也會這樣難過嗎?”

他不喜歡她的眼淚,甚至無法直視;

可他想,等到他最終了結生命的那一天,如果她也能為他落上這樣一滴眼淚,隻要一滴,便已然足夠。

蕭南時猛地傾身想要捂住他的嘴,卻礙於雙手臟汙,急忙收回。

她皺著眉問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才多大?你才不會死!”

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他在劇情中的死亡,給他人做了嫁衣裳的、背景板一樣的死亡。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光風霽月、高高在上的太子,是百姓大臣交口稱讚的中流砥柱,是眾人眼中月亮一般的存在,所有人提到他都會尊稱為“那位太子殿下”。

那位太子殿下,此刻卻在她的眼前,談笑風生地談論起自己的死亡,像隻是隨口一問。

但他眼底的深沉無波告訴她那不是玩笑。

蕭南時忽然想起剛才從山崖下墜時,身旁一閃即逝的流雲,沒有實體,輕飄飄的雲霧她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他好像,真的要成了那天上雲。

第74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1

◎當我看見你◎

陳清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隻是靜靜地笑著。

蕭南時坐下來,比剛才要離他更近一點。她斟酌著問他:“你難道總是想著死亡麼?”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她看著他,“如果你願意說的話。”

“不想說也沒關係。我隻是……我隻是想, 你要是願意找個人傾訴的話,我可以當那個人。”

蕭南時小心翼翼的,慢吞吞地說。

陳清玉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呼吸一滯,麵上不顯,張口聲音卻並不平靜:“我……”

“我本就不該活著。”他言簡意賅地說, “被祝福和期待著來到這個世上的人並不是我;被看重的應該活下來的人, 也不是我。”

“如果, 我完成了身為太子的職責, 等到這天下也不需要我的時候。”陳清玉沉靜的陳述著, “等到那時,我就不必再活下去。”

蕭南時的腦海中響起小春的提示音, 它似乎想和她說些什麼,但被她按下去。

她不願意被打斷與陳清玉溝通的思緒。她隻是安靜的陪在他身邊,聽見他平淡認真的語氣,強忍住眼淚。

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清潤,那麼溫柔,可要經曆什麼,才會用這樣柔和的語氣講出對自己這樣殘忍的話呢?

蕭南時無法想象。

她最後附和地點點頭, 用眼神告訴他她已然了解。

陳清玉看著她安寧而絲毫沒有驚恐懷疑的麵色,心裡忽然放鬆。

他說:“你好像一點也不覺得我很奇怪。”

“你不勸阻我麼?”

世人求生, 而他異類般向死, 本該被唾棄、避而遠之, 或者緊緊拉住他渴望將他拽向世俗的正常軌跡, 卻奇異的被麵前的女子溫和嫻靜的包容。

蕭南時想了想,說道:“你希望我勸阻你麼?”

陳清玉語塞,他竟答不上來。

蕭南時觀察著他的反應,又說:“若你講這番話是希望彆人勸你彆死,那便不是真的想死。

若你無論如何都要將死亡當成歸宿,那我的勸說隻是困住你的枷鎖。”

“我不相信你是魯莽的人,你想要做什麼,一定有你的理由吧。”她低聲說,“哪怕是死亡。”

蕭南時理智的分析著,忽然仰頭看洞穴的頂部,怪亂的山石像微鈍的刀鋒一樣刺向地麵,也仿若要將她的心緩緩破開。

她柔聲說:“但是,殿下,哪怕你有一點點不想死了,想要好好活下去——哪怕隻有那樣一點點。”

“你儘可來找我。”她篤信保證,“我雖然人微言輕,但不管怎樣,都會全心全意幫你,儘我所能,在所不辭。”

陳清玉心裡受到極大的震動,剛想說不必如此,望著她認真的側顏,卻難以開口。

他慢慢起身,將外袍脫下放在她身旁,逃離這樣明豔溫柔到讓他自慚形穢的她:“你今日辛苦了,等我一會兒,我去外麵尋些吃食來。”

若運氣好的話,還會直接遇見看到他留下訊息的來尋他的部下。

蕭南時雖然沒感覺到餓意,但她自己的心情也需要空間平複,所以點點頭,任由他離開。

一直到陳清玉的背影變成很遠的一點,再到消失不見,她才將外袍披上。

那衣服上還有他的體溫和清香,蕭南時鼻尖聳動,嗅了一下,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滑落而下。

她把頭埋在膝蓋裡,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越哭越大聲。

她剛剛是多麼理智的分析啊?因為怕自己的不舍給他造成壓力,怕她若是強求他不死會太過自以為是,所以隻能壓製住內心的難過,說無論如何她也會支持他。

可是,她真的不願意看到那樣的陳清玉。他明明好好的坐在她眼前,卻像是碎掉了一樣,他純黑色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光亮,那是一片混沌的毫無生機的寂寞鹽湖。

她雙眼紅腫起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抽噎不已。

小春在一旁默默地等待著她哭到嘶啞,直到蕭南時發不出聲音的時候,它才用身子拱了拱她,溫順的蹭著以表安慰。

蕭南時抹了一把眼淚,問它:“你剛剛想和我說什麼?”

小春猶豫了半晌,還是老實答道:【我剛才解開了陳清玉視角的劇情。】

【或許……有關……】它結結巴巴地說著,【有關他為什麼想死。】

蕭南時看著它,無語凝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要不要接收這些劇情。

這對他來說,一定是很痛苦的回憶。

她有資格去看嗎?

可還不等她細想,小春那邊突然出了岔子。

隻見它忽然被一陣強力的風吹成虛影,再找回神智時操縱代碼的界麵已變成亂序。

蕭南時正要詢問它發生了什麼事,便感到一股強烈的吸力將她的魂魄剝離,那感覺像極了她第一次蘇醒自我意識的時刻。

伴隨著玉石破裂的聲音,她來到一處漆黑的無人之境。

*

“這是哪?”蕭南時從地上站起來,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摸索著,四處張望,“小春?”

“你在嗎?”

沒有任何聲音回應她,少女清脆的聲音在四方黑暗中回蕩,昭示著此處的空空如也。

蕭南時又不確定地喊了一聲:“陳清玉?”

依然沒得到任何回應,不過她的眼前逐漸出現一點光亮,緊接著光芒越來越盛,讓她感到刺目,連忙伸手去擋。

光芒散去後,眼前出現了一處華美的宮殿,她站在一個稍顯豐腴的美婦身旁,麵前是一個小小的床。

美婦人溫柔地伸出一根手指,逗弄著床上繈褓中咿咿呀呀的嬰孩。

那嬰孩長的有點醜,但膚白勝雪,有著與這美婦人如出一轍的漆黑點墨眼眸。

蕭南時看著婦人不施粉黛卻清麗非常的側臉,隱約覺得她十分眼熟,一定是在哪裡見過。

她正要仔細去瞧,這時,殿門口走進來一個身姿挺拔的中年男子,一身明黃仿佛使滿室更為亮堂。

“皇帝?!”

蕭南時驚訝的張口,後知後覺地捂住嘴,卻發現這裡沒人能聽見她說的話。

她鬆了口氣,又看向此時稍顯年輕健朗的皇帝,還有他身邊溫婉柔美的婦人。

“怎麼不讓下人通傳一聲?”婦人嬌嗔著說,很是親密地依偎在他懷中,“叫樨兒都嚇壞了。”

蕭南時這時才認出,這眼前的女人竟是樨妃!

是陳清玉的母親——也就是說,床上的嬰兒,是陳清玉麼?

她連忙偏頭去看那個有點醜醜的小孩,這下倒是從他的眉眼中看出和陳清玉的相似之處來,還隱隱看出幾分可愛。

皇帝摸了摸樨妃的頭,喊著溫柔寵溺的笑意調侃:“嚇壞了?朕不過是想給你們娘倆個驚喜,若是如此,那朕以後便不來了。”

“陛下~!”樨妃嗔怒地瞪了一眼皇帝,輕捶他一下,拉他到繈褓前說,“玉兒說他想爹爹了,陛下就算不來看我,也得看看我們這麼可愛的玉兒呀。”

皇帝看了一眼陳清玉,在他漆黑的眼眸處多停留了一會兒,又很快望向樨妃,皺了皺眉說:“你現在已經即將升為貴妃,那些往日的小家子氣就不要再帶著了。

朕是天子,而且答應過你,等到清玉百日,他就會被冊封為太子。身為太子一言一行都要謹慎恭敬,時刻規範,爹爹這類的稱呼,不要再說。”

“把朕叫做父皇,把你叫做母妃,是最基本的禮節。”

樨妃的目光有一絲暗淡,似乎覺得太過生疏。但她看向認真嚴肅的皇帝,又順從地點點頭:“嗯,我都聽陛下的,一定好好督促規範玉兒。”

皇帝很滿意的將她攬入懷中,卻並不算多麼親密無間,二人間似乎隔著一道狹窄的縫隙。他們身後的蕭南時卻隻是看向床上被二人冷落在一旁的陳清玉。

床上小小的嬰孩似乎和她心有靈犀,也望向她的方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蕭南時慌亂了一瞬,又很快鎮定下來。他哪裡看得到她呢?

正想著,轉瞬之間,屋內的陳設天翻地覆,原本明亮的殿堂似乎有了些許陳舊和黯然。

她眼前的小床已經不在了,整個房間被書籍和案卷整整齊齊的堆滿,書桌上放著一把戒尺,看上麵的痕跡,應是使用過無數次。

蕭南時心緊緊提起來,突然聽見房門外一道男人的怒斥聲,她急忙跑出門去。

她看見門外大雪紛飛,白雪將人一半的鞋履埋沒。

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直挺如鬆地跪在雪中,衣服的白色像要和漫天的大雪融為一體。

皇帝站在他麵前,大聲怒罵著:“你就是這樣當太子的?!”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要你有何用!”他手中拿著一卷奏折似的東西,大力甩在小男孩的麵前,砸出一攤冰冷的雪泥,沾到少年臉上,他卻依然巋然不動,似乎早已知道沉默是最好的應對辦法。

樨妃站在皇帝身後,看見陳清玉低垂的頭和臉上的巴掌印,還是沒忍住走上前拉著皇帝勸道:“陛下,玉兒他知道錯了,你就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皇帝將這樣複雜的活交給一個總角年歲的小孩子去做,陳清玉做不好也是很正常的呀。

但她不敢這麼說,畢竟她隻是勸了一句,皇帝的麵色就驟然鐵青:“機會?”

“哪有那麼多機會能給他?他不是太子嗎?不是能的很嗎?怎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他似乎氣極了,又似乎不是因為這點錯誤而生氣,總之意有所指:“你們不是都說他學富五車、有堯舜之相嗎?堯舜會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

他踹了一腳雪地裡的陳清玉,冷哼一聲:“彆以為當個太子就了不起了!這位置是朕給你們娘倆的,朕自然立馬就能收回!”

他在浩蕩宮人的擁簇下徑直離開,雪中一時隻剩下陳清玉和樨妃兩個人的身影。

“母妃……”陳清玉鼻尖被凍得通紅,看見樨妃目光裡的擔憂,心底一暖。

他畢竟是個小孩,總是渴求父母的關愛。感受到父親的嚴厲與冷漠,再看見母親的擔心,更加覺得慰藉與需要。

緊接著他卻見樨妃雙手按住他的肩,驚慌失措的喃喃自語:“怎麼辦?你父皇要是因為你犯錯就不喜歡你,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

陳清玉呆呆的看著她,心裡升起一陣委屈。他想到什麼,眼眶通紅地喚了一聲:“娘……”

“彆叫我娘!”

樨妃抬手給了他一個巴掌,使陳清玉臉上原有的紅印愈發醒目。

她打完就立馬後悔起來,卻又堅定了神色說:“你沒聽你父皇說過嗎,這都是上不得台麵的小家子氣!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他會因此拋棄我的。”

“你父皇說的沒錯,你怎麼這樣笨,連這點小事都一錯再錯?”她振振有詞,“你記住了,永遠不要叫我娘,娘親,你一定要叫我母妃,聽見了嗎?”

“聽見了嗎!”

見陳清玉一直不說話,她搖晃著他追問確認。

陳清玉乖巧順從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母妃。”

剛才皇帝讓他在這雪地裡跪著反省,要跪足三個時辰。陳清玉對樨妃說:“母妃,您先進屋裡去吧,外麵風雪交加,太冷了。”

樨妃有些猶豫:“你……”

若是她陪在這裡,讓皇帝知道後,會不會對她更有好感,不會將陳清玉的錯遷怒於她呢?

陳清玉卻不知她心底所想,隻當母親是在關心自己,連忙溫聲說:“母妃近日不是在保養手部?若是受寒生了凍瘡,那……”

樨妃連忙站起來,點頭道:“確實,確實。我得趕緊回去塗香膏,皇帝最喜歡我身上手上的桂花香。”

“你們彆走呀!”蕭南時看著遠去的樨妃和一旁從角落裡跟上去的宮女,大聲喊道,“誰來給他拿件披風啊!誰來——”

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更沒有人回頭。

蕭南時回頭望向男孩挺拔的身影,邁開沉重如鉛的腳步,不知何時已然淚流滿麵。

她想要上前抱一抱他,每走一步卻好像都離他越來越遠。

她走著,走著,眼前的景象又變了。大雪停下,天色變換,這是一個豔陽天。

豔陽天,卻不是烈日當空,而是冬日罕見的暖晴。

兩個看上去就關係不錯的琢玉少年郎一前一後在一處僻靜的宮道上走著,前麵那個看上去活潑歡快,後麵那個步伐穩健,看上去老成持重。

雖然看背影和裝束就能看出二人年歲相仿,樣子也差不多,但蕭南時一眼便認出後麵那個是陳清玉。

她跟在他們後麵,準確的說,是她和陳清玉跟在那個年紀偏小的小少年後麵,來到一處結了冰的湖麵上。

蕭南時看著那湖,又四處看看,發現這好像就是那日中秋宮宴她和陳清玉約著相見的那個湖。

湖上的冰麵看起來很厚,很白。那個男孩撒歡地跑上前,被陳清玉一把抓住。

“龜年!”他難得嚴肅地嗬斥道,擺出兄長的氣派,“不要過去,很危險。”

粉雕玉琢的小少年回過頭,衝陳清玉粲然一笑。

蕭南時看著這個名叫龜年的燦爛孩童,想到宮宴之上,她和蕭夫人的私語閒聊。

彼時她剛好奇完賀貴妃所出的八皇子的境遇,聽到蕭夫人說他早早逝去後,含糊地點點頭,沒太在意地一邊夾起一塊糕點胡亂嚼著,一邊捂著嘴問她:“那八皇子叫什麼啊?”

蕭夫人當時說:“我想想啊……”

“他叫——”她用帕子幫蕭南時擦掉嘴邊的碎屑,小聲耳語道,“他叫龜年。”

“陳龜年。”

陳清玉嚴肅的聲線將蕭南時從回憶中喚起,她看向二人,隻見陳龜年本欲掙脫陳清玉掌控的身子又被拉住,沒能去到冰上。

他也知道陳清玉此人最好脾氣,當叫他全名的時候,就意味著太子哥哥已經很強勢了。

陳龜年隻好故作委屈的說道:“七哥哥,我真的真的隻是在最靠近湖邊的地方溜達溜達,不會去中心危險的地方的。”

陳清玉將信將疑,手鬆開一點,正皺著眉想要再好好教育他一番,陳龜年就趁著他鬆勁的這點空隙大力掙脫開,做了個鬼臉,摩擦著冰麵滑行玩樂。

陳清玉一驚,撇撇嘴在後麵緊追著調皮的弟弟,和他在冰麵上相互追逐著。

這冰麵似乎真的很堅固,他們的鞋底在冰上擦出一道道痕跡,像蝴蝶在空中飛行的軌跡有了投影。

陳清玉雖然被迫老成穩重,但到底也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他滑著滑著,也感到一絲難以言喻的自由與快樂,原本持平甚至刻意壓下的嘴角變得放鬆,馬上就要勾起來。

蕭南時看著陳清玉這樣她從未見過的快意姿態,蹲下身雙手撐著腦袋看他。

從她見到他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微笑,那笑容淺淺淡淡,禮貌、和煦,像春風拂麵般溫柔,又沒來由的不達眼底,讓她感到刺目與虛偽。

而此刻他的臉上,卻全是真切無比的快樂。

看著這樣油然而生的笑容,蕭南時也眉眼彎彎。

她忽然想到,如果她不是那樣愛宅在府中,而是整日往宮裡跑或到處走走就好了。

京城上層的圈子就那麼大,總有一天他們會遇到,比這一次要早得多。

如果可以,她想和他一起綻放這樣的笑容。

陳清玉這時已經和陳龜年不在一處滑,冰麵不算太大,他怕自己第一次滑冰技術不好,撞到弟弟。

陳龜年對這樣的結果樂見其成,他一邊滑還一邊抱怨:“七哥哥,你幫父皇做了那麼多事情了,能不能指點一下我啊?

他今日可是給我指派了好難的任務,我哪裡有經驗——”

蕭南時聽著聽著,忽然眉眼一凝。

她腦海中回響起蕭夫人當時的話:“八皇子是賀貴妃已故的親生子,小時候病逝了。”

“聽聞就在皇帝第一次給他委派任務的那天。”

“啪!”

“噗通!”

一道冰麵破裂的聲音,一道落水的聲音。兩道聲音像鋒利的刀劍一般劃破湖上溫馨的寧謐。

蕭南時原本已經站起來的身影差點受驚不穩,隻看見陳龜年的身體忽然從冰上消失,而破裂的冰層之下,水聲嘩然。

第75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2

◎困◎

*

蕭南時再一次看見陳清玉, 是他在幽小的房間裡禁閉之時。

這哪裡像是一國太子該住的房子,即使是她小時候回到並不富裕的漪州老家,住的房子也比這要好。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在空無一物的桌前, 垂眸靜思,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個時候,他臉上的其餘神色就已經收斂起來,和未來一樣,眼底深黑一片,沒有光亮。

似乎到了飯點, 門外有下人送飯來, 陳清玉沒有起身去接。

蕭南時有些急切地跑到門邊一看, 隻瞧了一眼便失去了食欲。

那是餿掉的飯菜和乾冷的饅頭, 沒有肉類, 隻有乾巴巴炒出渣來的豆腐和發黃的菜葉。

她很生氣,不明白為何要這樣。

就算是因為他沒看好陳龜年?

她看得清清楚楚, 陳龜年是自己貪玩掉下去的;雖然也不是他自己的錯,畢竟到底隻是個貪玩的孩子,但更不該歸咎於同樣幼小的陳清玉。

即使他是哥哥,是太子,可他難道不是一個小孩嗎?

大人沒有監督,宮人沒有跟著,於是心安理得地把責任推到一個小孩子身上, 這樣就能讓自己少一些自責嗎?蕭南時這樣想著,來到宮中的其他地方。

樨妃的宮裡, 上下肅靜, 樨妃在妝台前捧著一件披風淚流滿麵, 口中怨怪著兩個小孩子的胡鬨行為;

賀貴妃——此時還是賀妃的宮裡, 一片哀痛之色。

皇帝陪在一身素白的賀妃身邊,看著她哭的昏天黑地。

賀妃邊哭邊說:“皇帝哥哥,為何不賜死太子!”

“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她不分黑白地指責著,“當時隻有他們兩個人,龜年一向乖巧聽話,怎麼會突然跑到冰上去!?”

蕭南時本想著她喪子痛苦,很是為她悲傷;卻聽見她這樣說,頓時雙眼冒火,上前兩步便要理論,但沒人能理她。

“您不是之前才答應過臣妾,若是龜年這次任務完成得不錯,就讓他成為太子的預備,和他一起競爭……”賀妃念念有詞,“定是陳清玉,定是他聽到了,覺得龜年是個威脅,下手除了他!”

“陛下,他小小年紀如此惡毒,您定要為民除害啊!!”

皇帝將她安撫下來,揉了揉眉心說:“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他深沉的眼睛垂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總歸讓人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蕭南時在一旁看著,心想:他們怎麼能這樣呢?

就這樣給陳清玉定罪了嗎?因為當時現場隻有他們兩個人?

皇帝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不至於這樣鼠目。她這樣安慰著自己,跟著皇帝和內侍回到他的書房,卻聽到了如下的對話。

“陛下,賀妃娘娘……”

皇帝站在書桌前,歎了口氣:“朕知道她難受。明日讓賀將軍進宮一趟看看她吧。”

內侍連聲應下,又試探性的問道:“那,太子殿下……”

皇帝的眉頭皺了皺,說:“她說是太子害的,誰信?”

“若說是連帶責任,那是朕讓他們去走走散心,是朕給八皇子安排的活兒,他心中緊張要疏解,難道她能怪到朕的頭上?”

“若說是陰謀。”他輕蔑地說,“陳清玉有那個心,還有他八皇子今日什麼事?早在他進學堂那天起就該防起來了。”

他卻笑著說:“不過這樣也好,他們不是最愛說太子少年英才嗎?這下好好搓搓他的銳氣,讓他記住誰才是能護他的人,誰才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

蕭南時聽著他含笑的語氣,不可真心地瞪大眼睛,雙手攥成拳,手心一片冰冷。

好過分,好過分的人。

下一刻,天旋地轉,樨妃出現在書房,看樣子比之前疲老了一些,卻應當也沒長多少年齡。

她將一盒香膏砸到皇帝麵前,第一次大聲對他說話:“陛下說喜歡臣妾的桂花香,是喜歡臣妾,還是透過臣妾懷戀她人?”

“我怎麼就忘了,皇後最愛桂花,中宮就有一顆桂花樹!”她氣極反笑,眼淚簌簌,“死了的人不好好躺著,反而要來和活人爭寵,真是可笑。為何不把那些桂花樹全砍了?”

“樨妃!”皇帝怒斥她,用手很大力地拍了拍桌案,響聲讓地麵都震動些許。

“樨妃,樨,樨,桂花……”樨妃口中喃喃,又流下一行清淚,“連唯一值得拿來炫耀的封號,都是她的象征麼?”

以為是愛情,是一見傾心,不過是在她身上剜出一個死人的影子,是將她擬成一件可供賞玩的花或物品。

若不是賀妃無意中提起,她又如何知道自己一直都活的像個小醜?

“臣妾有名字,皇帝可還記得臣妾的名字?”

皇帝沒有看她,更沒有回答。

他背過身去,吩咐下人:“來人。”

“將樨妃降為才人,禁足在她宮中。”

“褫奪封號。”他下了最終審判,“她不配。”

大笑著流淚的樨妃最終也沒有如願以償聽見最愛的男人叫自己的真名,她被趕來的下人拖走,目光死死盯著皇帝的背影,甚至也沒有分給匆匆趕來的陳清玉。

陳清玉早已習慣了母親的無視。他平穩地走到書房門前,對皇帝恭敬周正地行禮:“參見父皇。”

皇帝不想看到他這和樨妃相似的麵龐,他時常感到可惜,他當年將他設為太子,也是因著他漆黑的眼像極了已故的先皇後,如今看來,除了那雙眼睛還隱約有點相似,其餘的一點都不像。

他冷著聲說:“滾!”

陳清玉似乎事先便料到了皇帝的反應,隻是更加溫和恭順地說:“兒臣特前來彙報父皇前日交代的賑災一事,若父皇有事,兒臣稍後再來。”

蕭南時看著他已經有些長開了的清雋臉龐,聽著他刻意壓製得沉穩持重的少年聲音,心裡五味雜陳。

他已經和之後那個端方有禮、一切都遊刃有餘的陳清玉彆無二致;此刻的她又在哪裡呢?

想都不用想,定是纏著父母去哪裡玩樂,或者和表姐在房間裡做些小玩意,要不就是悠閒的安睡……

她踏著小碎步跟在陳清玉身後,待到他停下,她一抬頭,看見樨妃所在的宮名。

她跟著他進去,樨妃直接朝他們的方向扔來一個方角的香膏盒:“滾出去!!”

蕭南時條件反射地躲開,陳清玉卻站在原地,被砸過來的盒角劃傷脖頸,頓時滲出鮮紅的血珠。

“要你有什麼用!”樨妃將那個桂花披風也甩給他,“要你有什麼用!”

她將對皇帝的怒火儘數撒在他身上,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好受一點。

蕭南時的眼淚湧出來,不管樨妃是否聽得見,衝她大吼道:“明明他才應該是最難過的人,為什麼這樣?”

“其餘人都可以不理解他,可是你是他唯一的最親的人了,你為什麼也這樣對他?”

陳清玉小心而珍重地從地上撿起那個披風,上麵有桂花的紋樣,還有他的名字。

樨妃感到乏力,不願多看他一眼,起身回屋,最後丟下一句:“把這件披風拿去燒掉,彆讓我再看到領口的那個花紋!”

蕭南時於是看著陳清玉猶豫片刻後,把披風交給下人,淡淡囑咐:“母妃不願看見花紋,將它縫上罷。”

這麼多年,這是母妃給他親手做的唯一一樣禮物,他不可能拿去燒掉。

把她厭惡的桂花縫起來,不在她眼前穿就是了。

他離開宮殿,緩慢而平穩地行走。

他的眼睛裡尚且不算全然的麻木,還溢著破碎的悲光。走到拐角處,一個小太監慌不擇路地撞上來,陳清玉微愣片刻,也隻是微笑示意自己無事。

蕭南時在他身邊說:“明明已經這麼悲傷了,你彆笑了。”

哪怕他稍微嚴厲的斥責這個宮人,她也覺得情有可原。但他隻是溫和有禮的反以一個微笑寬慰那個太監,甚至幫他指了路。

刻在他骨血裡的完美無缺和周正禮儀,多少人因此愛他清風朗月,卻不知這都是由戒尺和血印造就。

陳清玉路過禦花園,或許想要散心,他走進去,剛好遇見正在賞菊的賀貴妃。

他聽見她毫不掩飾地對身旁的宮女咒罵:“死的人怎麼不是他?”

但他也沒有說什麼,隻是默默的走開,神情中有自責,有木然,有悲傷,沒有惱怒。

一路走,他也一路長大。宮中的風景並沒有怎麼變,他身形日漸高挑,可麵上的神色也沒怎麼變;若說有,那便是套以更加溫柔完美的、人人稱讚的表麵。

蕭南時跟著陳清玉,看見他時常站在一個個深不可測的湖畔,靜靜的看著湖麵。冰冷的湖水很慢的搖動,他像要被湖吸進去。

她忽然想到他在山洞中的那番話。

“我本就不該活著。”

“被祝福和期待著來到這個世上的人並不是我;被看重的應該活下來的人,也不是我。”

所以,他們初見的那天,宮宴的那天,他站在湖邊,想的其實都是死亡對嗎?

湖水搖動的愈來愈慢,一陣冷瑟的風吹過,像要將它凝結成冰。

眼前的景象也被凍結,蕭南時的耳邊出現火焰安靜的燃燒聲,她知道,自己已經從那個滿是回憶的夢境中醒來。

她醒來了,可是陳清玉被困在那裡。

困在那日大雪紛飛的罰跪裡,困在深沉冰冷的湖水中,困在禦花園被供奉的菊花外,困在華麗宮殿的香膏盒間。

蕭南時無力地用手掩麵,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就流乾了,此刻卻又止不住的哽咽,豆大的淚水掙紮著湧出眼眶。

昏暗的洞口處天色更暗一點,一點夕色的天光被越來越近的人影擋住,陳清玉滿載而歸。

第76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23

◎想要為他秉燭,想要十指相扣◎

陳清玉這一趟出去收獲頗豐。他不知從哪裡采來野果和可以充當調味品的草木, 用樹枝叉了兩條魚,懷裡還捧著一小束白色的小花。

“怎麼了?”

他見到蕭南時臉上的淚,很是急切地放下手中的東西, 蹲下身抬頭看她。

蕭南時撞進他溫柔關懷的眼眸,眼淚更加洶湧泛濫。

陳清玉內疚地問:“是不是我留你一人在這裡讓你害怕了?抱歉,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你永遠彆這麼想。”

蕭南時立馬反駁,她搖了搖頭,又不想叫他擔心, 撒謊道:“我是害怕、我害怕你丟下我走了……”

也不算撒謊, 她的確害怕他離開她, 永遠的離開。

陳清玉對她保證:“不會的, 我定會將你安全帶回丞相夫婦身邊。”

那之後呢?蕭南時想這樣問他, 一張口卻變成了彆的話。

她擦乾臉頰上的濕痕,低頭忍住還來不及流出的淚水, 看著他懷中的茉莉花束說:“好香啊。”

陳清玉臉頰微紅,胡亂應了一聲,把茉莉花遞給她:“順手采的,蕭小姐不喜歡的話放一邊就好。”

蕭南時小心的雙手接過花,輕嗅一口,茉莉好聞的清甜香氣撲鼻而來,她破涕一笑:“多謝殿下, 我很喜歡。”

陳清玉移開視線,沒有作聲。

他在山間行走采摘, 意外遇到一叢茉莉, 看到它們就無可避免地想到她。

不等他反應過來, 已然摘了滿懷的茉莉想要送給她, 總覺得她收到花後會很開心。

想要疏遠,想要避嫌,可又總是情難自禁地想把遇見的一切美好儘數贈予她。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掙紮彆扭的無信無恥之徒,離開的承諾是徒勞無功,理智的克製是自我麻痹。

一陣冷風從洞口灌進來,火苗有些瑟縮,陳清玉移開身體去擋風,處理起剛拿進來的蔬果魚肉:“餓了嗎?我先給你烤魚。”

他想了想,把用帕子包住的果子放在火旁邊,想弄溫熱後再給她吃。

蕭南時看見他被風吹起的衣角和發絲,把身上溫暖的外袍脫下,披到他身上。

眼前忽然浮現出年齡尚小的他跪在雪地裡的場景,那時她沒能送出的衣袍在此刻覆蓋其身,她想把這些過往的遺憾儘數彌補給他。

哪怕為時已晚,哪怕是亡羊補牢,但她還是想要補給他。

愛一個人好像就會覺得他可憐。從前隻是覺得有那麼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羞澀心意,此刻卻想要為他秉燭,不會再放開他的手。

就像剛剛在山崖之上,在山洞之中,她不該甩開他的手。

以後再也不會了,蕭南時這樣對自己說。

陳清玉雙手都忙著,騰不出空,隻能看向她道:“你穿就好,我不怕冷。”

蕭南時很堅決地搖頭:“我烤火烤太久了,很熱。”

陳清玉仔細端詳了她一會兒,看不出真偽,也隻能作罷。雖說隻是披上了一件普通的外袍,原本寒冷的軀體卻似覆上絨毛和厚毯,溫度不斷攀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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