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08
◎情於禮之中◎
烏始挐瞪了她一眼, 沒說話。
他抓起那把輕飄飄的紫檀木弓,毫不費力地拉開,卻遲疑了一瞬才將箭射出。
眾賓客原本熱情高漲, 此刻卻又都平穩下來,誰都覺得,烏始挐這回也會命中靶心。
其實這個成績到目前為止,對他們來說已然夠了:還有什麼比世家高門大戶裡幾乎足不出戶的嬌小姐射箭成績和馬背上長大的西域王子一樣更讓人振奮的嗎?
自然有。
隻見烏始挐這一箭“砰”的釘在靶子上,小廝上前兩步去看,報道:“正中——”
“中、中……”他咀嚼了兩下, 高聲大喊:“離靶心三環開外!!蕭小姐勝!!!”
“啪!”
烏始挐手中的弓一個不穩掉到地上, 將軍府的下人連忙傾身去撿, 生怕砸壞了這個寶貝。
烏尼雅看著難以接受的烏始挐心中怨懟, 卻又礙於有那個邪門的蕭南時在, 不敢上前將他拉回。
蕭南時還是掛著那副雲淡風輕的微笑,笑吟吟地看向烏始挐, 見他呆若木雞,她又看向陳清玉。
陳清玉輕咳一聲,將眾人從震驚、欣喜和幸災樂禍中拉出。他沉聲喚道:“烏始挐王子。”
烏始挐這下終於反應過來,不得不被迫麵對這個現實。
他看著眼前的蕭南時,她和氣地笑著,像用神情在告訴他:願賭服輸。
他於是惱羞成怒,一把推開把神力弓奉上來的小廝, 推向蕭南時的方向,狠狠地說:“我遵守承諾, 這弓就給蕭小姐!”
蕭南時淡淡地說:“承讓。”
烏始挐最後意味不明的瞪了她一眼, 轉身直接大步離開。
烏尼雅沒法, 也隻好對眾人行禮告退, 追著烏始挐離去。
看著他們匆匆消失的背影,蕭南時對小春吐槽:
“我就知道,論射藝,烏始挐絕對是一流,但一開始聽他講話就能看出此人心浮氣躁、目光短淺,這種人隻要稍一刺激,必心態失衡,實力大打折扣。”
“隻是沒想到心態居然能差成這樣。”她歎了一口氣,表麵上作出心有餘悸的樣子,“還好是西域的王子,不是我們的。成大事者,首先還得沉得住氣呀。”
緊接著她不由看了一眼不遠處一直溫和有禮的陳清玉,揚起微笑。
小春好奇的問她:【你這樣算拉踩嗎?】
“拉踩是什麼意思?”蕭南時說,“這是古代世界,不要把我們之前娛樂圈世界那套帶過來,多不和諧。”
【……你這不是記得嘛!】小春說,【說實話,剛才我也被你嚇了一跳,還在想你養在深閨十幾年,從哪兒學來的射箭?
後來才想起你上個世界拍武俠電影的時候演的就是個紅衣神射手。看來以前苦練數年的經驗也是能帶到新的世界裡的嘛。】
“可以是可以。”蕭南時說,“用的是肌肉記憶,而且我本身準心就好。”
就是最後用烏始挐那把弓的時候因為太重,她這具身體疏於鍛煉,臂力不夠,到現在肌肉還很疼。
但既然要裝,就要裝到底,裝的雲淡風輕、隨隨意意。不然不就看不到烏始挐最後那破防的樣子了?
小春又小聲說:【除了你的愛人,你什麼都記得。】
“你又在說什麼呢?”蕭南時問它,“不止一次看見你隻張嘴不說話了,在偷偷說我壞話嗎?那樣可不行哦。”
她捏小春的臉調戲它,小春知道她這下又聽不見了,也沒再講一遍。
這時賀將軍走過來,蕭南時意識立馬回到現實中聽他講話。
“許久不見蕭丞相的女兒,不想竟優秀至此,丞相家風果然令人敬服!”賀將軍身後跟著賀夫人,仰頭大笑道,“有女如此,夫複何求呀!”
蕭南時垂下眼眸,朝他禮貌致禮:“將軍謬讚。”
蕭夫人走到南時身邊,把她護在身後,和將軍夫婦開始了一輪又一輪商業互誇。
最後,賀將軍說:“依我看,今日之比拚當屬蕭小姐拔得頭籌,理應將綠菊給蕭小姐,諸位都沒有異議吧?”
“沒有!”“那是自然!”
賓客們七嘴八舌的應著。
蕭南時看了一眼蕭夫人,見她點了點頭,乖巧地說:“小女不才,多謝諸位承讓。”
她走到放置綠菊的竹案邊,有下人遞上一把剪刀,指引她剪下花身上輕輕纏繞的彩色絲帶。
蕭南時拿起剪刀又放下,轉頭問賀家夫婦:“將軍將綠菊贈予我,可否由我自行決定這綠菊的去處?”
賀將軍揚眉:“哦?噢!自然。”
蕭南時頷首,繼而當著眾人的麵說:“那小女想借花獻佛,將這墨玉綠菊轉贈於太子殿下。”
被她忽然點到的陳清玉呼吸一滯,原本隨和溫潤的神情怔愣住,看上去有些呆呆的。
“都知道將軍愛菊,所得之菊皆名滿天下,小女愚鈍,不懂得如何欣賞,若是讓這稀世珍寶砸在我手中,恐怕我也不得安心。”蕭南時說,“太子殿下清雅高遠,又有陛下同樣愛菊懂菊的熏陶,想必比我更加合適。”
“又則,剛才在王子麵前太子殿下的一番話,讓小女受教頗多,甚是歎服,無以言表,隻能獻上這無比珍貴的綠菊,以示敬仰之心。”
她一股腦兒說完這一番長篇大論,心裡卻想,這古代男女大防真是不易,要想光明正大地給太子他老人家送個禮,都要先掰扯一堆正經的理由出來。
可哪裡是因為這些理由呢?
蕭家沒人愛賞菊,比起菊更喜歡丹桂蘭草之流;
最重要的是,她就是想送點什麼給他,而且要是好東西。
不問原因,也許跳動的心臟會給她答案,但對她而言,比答案更重要的是行動。
眾人將剛才一係列看在眼裡,對她的做法也沒有什麼非議,反而頗為讚許。
太子剛才站出來說話有目共睹,雖然大家都認為他純粹是為了朝廷,但也的確幫她解了圍。蕭小姐報以綠菊,合情合理。
賀將軍大笑幾聲,連連點頭;賀夫人卻在後麵暗中捏緊了手帕,目露遺憾。
蕭南時看向陳清玉,終於又再和他對視一眼。
他溫潤無波的眼睛裡此刻有些微的光亮,嘴角沒有如平時一般微微掛起勾出禮儀性的笑容,分明是唇角平平,卻能隱約品出真切的笑意。
陳清玉說:“蕭小姐過譽,孤隻是隨心所言,不足掛齒。”
“那這份美意孤便領了。”他說這話時,纖長濃密的睫毛顫動著,看上去還有些緊張,“孤定會好好栽育這株綠菊,不辜負蕭小姐。”
他慢慢也走到竹案旁,接過蕭南時手中遞來的剪刀,上麵還殘存著她手掌心的餘溫。
他的手冰涼,被剪刀的溫度瞬間溫暖,而後強迫自己凝神,將刀尖對準彩色的絲帶。
滿亭人注視的目光下,蕭南時見他們距人群有一段距離,便同他竊竊私語:“賠禮。”
絲帶共有十根,大抵是取十全十美之意。陳清玉剪斷其中一根,略微停頓後同樣悄聲問她:“什麼?”
還不等她回答,他忽然反應過來,輕輕一笑。
“是說你不小心聽見我與人談話之事?”陳清玉溫聲輕語,“不必掛懷。”
“這叫禮尚往來嘛。”蕭南時囁嚅著嘴唇,像聲音細微的小動物的呢喃。
她看向他握住剪刀的修長玉手,剛才在她手裡很大的剪刀在他手下顯得突然很小,她下意識握了一下手心,卻喚起剛才射箭時留有的紅痕痛感,嘴角一撇。
“其實剛才我以為你會阻止我和烏始挐王子比試。”蕭南時盯著他手指上淺粉紅色的好看關節,說出心中的疑惑,“可是沒有。”
“你怎麼知道我會贏他?”
誰又會覺得她會贏呢?不了解她的人不會,了解她的人,更不會。
畢竟如若沒有上個世界留下的“金手指”,她剛剛也沒法揚眉吐氣一把。
“我不知道。”陳清玉回答她,“我隻是覺得你不會輸。”
“你可以當作是我的直覺。”他說。
其實他原本也有擔憂,可不知為何,聽見她說話的那一刻,就有了莫名的信任。不論如何,他想要相信她。
“你不怕我真輸給他?”蕭南時打趣道。
陳清玉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你輸給他,我也有方法能保證今天從這裡出去後,拂的是他的麵子。”
“我還要感謝你,幫我省了另找辦法搓他銳氣的麻煩。”他難得語氣挪揄。
蕭南時聽到這兒,不禁想起烏始挐吃癟的那個好笑樣子,登時沒忍住笑出來,沒發出聲音,卻從鼻腔中哼出悶悶的笑。小鹿般的杏眼染上得意的光芒,靈動絢爛,不似平日裡端莊柔婉,像明月忽然變成了日光。
陳清玉餘光一直瞥向她,自然也留意到了她的活色生香。
他原以為她隻是明月,至少之前的傳聞和評價中都說她端莊大方,足不出戶,是高門大院中貴女的表率;
現在他幾次見到真實的她,想到足不出戶也可能隻是因為她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樂園,他稍稍踏入其中,方才知道那不是天邊的冷月,而是明媚的春日陽光。
“聽聞陛下也愛菊,綠菊珍貴,殿下可以送給陛下。”
蕭南時忽然想到這點設定,對他隨口一說。
皇帝不喜歡太子,但陳清玉要想過得好,還得孝敬皇帝。
沒準把這菊花獻上去,他老人家能開心開心,對太子多些好感呢?
她還沒有意識到,在麵對沒有正麵接觸過的皇帝時,她已然將自己和陳清玉劃到了同一戰線。
陳清玉卻很快拒絕:“不必,賀府每年都會進獻最上等的菊花品種給父皇。”
蕭南時點點頭,信了他不再說話。
陳清玉這時剪好了全部絲帶,滿堂喝彩,他們又回到各自的座位上,沒過多久就結束了宴席。
宴儘客散。
蕭南時和容嫵作彆,跟在蕭夫人身後走向蕭府的馬車。
蕭夫人喝了點酒,先被人扶上去。
馬車的香簾開合,隨風蕩漾,蕭南時剛想踏出步子跟著上車,卻被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喊住。
“蕭小姐請留步!”
她疑惑地回過頭,隻見眼生的侍衛手中捧著一個小木盒,看上去材質很好。
他俯下身奉上木盒,並未多言:“蕭小姐剛剛射箭風姿卓絕,太子殿下欣賞小姐,特命屬下前來以此相贈。”
“太子殿下?”
蕭南時有些吃驚,不明所以地打開木盒,看見盒裡是什麼之後,瞳孔微縮。
竟是傳言中皇室獨有的治療傷痕和磨損的膏藥。
她目光轉向自己打開盒子的雙手手心,握弓射箭的紅痕已經快要消沒了,可她皮膚細嫩無比,生痛的勉強感和拉扯感還在。
——他原來,注意到了麼?
她抬起頭,剛好撞見太子的馬車路過。
一陣恰到好處的微風拂過,馬車車窗的簾子被吹卷起,露出裡麵端坐著的陳清玉的臉。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敏銳地捕捉過來,錯愕片刻後微笑點頭,對她遙遙致意。
蕭南時理所應當地拉開嘴角,兩隻眼睛彎起,含著驚喜的笑意。她想要說些什麼,奈何距離太遠,隻能比口型。
可還不等她想好比些什麼,陳清玉卻主動伸出那雙修長白皙的大手,一把合上車窗的簾,仿佛要將她與他隔絕在兩個地帶。
太子府的馬車迅速遠去,來送木盒的侍衛也告辭跟上,統統瞬息之間消失在她的視界。
蕭南時低頭看手裡的木盒,盒身上鑲嵌著白玉。
溫潤無瑕,像他又不像他。
她鼓起嘴,不解又鬱悶地小聲嘟囔:“什麼意思?”
第62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09
◎相思入我夢,我不識相思◎
*
馬車上。
蕭南時上車以後就把木盒子放在一邊, 悶悶不樂地端坐著。
蕭夫人這時酒勁已經緩過來,看著她問:“這木盒子是哪來的?”
蕭南時眼神不自然的閃爍,吞吞吐吐地答道:“太子殿下給的膏藥, 可能是看我剛剛射箭傷著了。”
“傷著了?傷到哪了,疼不疼?”蕭夫人立馬起身坐到她旁邊,按住她的肩膀仔細打量著。
“娘,我沒事。”蕭南時把手掌心伸出來給她看,“就是剛才用他那個很重的弓的時候,我費了好大力氣, 把手勒紅了, 你看嘛, 現在已經要消掉啦。”
蕭夫人小心地捧起她的手, 手指在淡淡的紅印上溫柔摩挲。她心疼的說:“你呀, 就知道逞強!太子明明都解圍過了,你非要去爭那口氣!”
蕭南時撅起嘴說:“他出言不遜, 我就是想讓他瞧瞧輕視彆人的下場。”
“也罷,那王子確實口無遮攔,你這樣也算狠狠打了他的臉麵,給咱們爭光。
不過,我怎不知道你射箭何時這樣好了?”蕭夫人疑惑地問,“你不就是小時候隨我去漪州老家時玩過一段時間麼?”
難不成蕭南時實際上是個練箭的天才?那又為何不告訴他們?
搞得她在蕭南時開口說要比拚的時候,嚇得差點沒穩住臉色。
“娘……”蕭南時拉著她的袖子, 聲音壓低說道,“其實, 我是會一點啦, 但剛才能贏, 是因為……”
她胡說八道:“因為太子殿下略施小計!您還記不記得在交給我之前, 太子把弓拿在手裡一會兒?
他怎麼做的我也不知道,總之派人偷偷告訴了我,我才敢起來說。”
她這番說辭漏洞百出,先後順序和前因後果都對不上。可是蕭夫人信她,心底雖仍有疑惑,但也隻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她隻是說:“你和太子什麼時候這麼熟了?”
蕭南時一愣,下意識反駁:“沒有啊。”
她隨即低下頭盯著自己裙擺下露出的鞋尖小聲說:“熟嗎?”
“我和他隻見過三兩次麵,連話都沒說上幾句。”
還似乎被嫌棄了。
蕭夫人看著她低垂的頭,試探道:“噢,那看來他就是單純出於公道幫你解弓箭之圍,出於好意給你順手送藥,此等周全,不愧是那位人人誇讚的太子殿下。”
蕭南時更加鬱悶:“嗯,定是如此。”
蕭夫人摸了摸她的腦袋,若有所思。
*
“烏始挐!”
烏尼雅跟在大步流星的烏始挐身後,大聲叫他:“烏始挐,你等等我!”
“你以後能不能想清楚了再說話?還嫌我們的麻煩不夠多嗎?”她追上他,左右看看,才壓低了聲音說,“那陳清玉和蕭南時是什麼人?
一個是當朝太子,一個是丞相之女,你倒好,明麵上就和人家過不去,你想過父王和族人沒有?”
烏始挐冷哼一聲,正愁丟臉的氣沒處撒,雙手抱胸嘲諷地說:“你一個求了好幾天才勉強被同意跟著使團過來玩的小公主,什麼時候也能指使起我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來了?”
“你這麼厲害,這麼會想,父王怎麼不傳位給你?”
烏尼雅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咬緊牙關不再看他。
下一秒,她已經變作乖巧溫順的模樣,像一隻柔弱的小羊羔:“我隻是擔心你被他們報複,哥哥。”
“而且那神力弓你真的就這麼送給那個蕭小姐了?”她皺起眉忍不住問道,“那可是父王特地交給你的,是我們族代代相傳的弓箭啊!”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烏始挐大聲吼起來:“那你說,我還能怎麼辦!賴賬?!”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突然開口:“前朝中原的鐺雯公主身為嫡親公主,最後不也攜帶各種種子布料嫁與邊疆了嗎?依我看,這和親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那蕭小姐也快到適婚的年紀了,若是我求娶她,她就可以當上王妃,成為一方疆域裡地位最高的女人;
這邊的皇帝瞧著也想和我們建交貿易,用一個小姐換很多好處,他能不乾?
到時候,她蕭南時成了我的,種子和弓箭不也都還是我的了?”
烏尼雅在心裡諷刺的冷笑,合著他打的是這個算盤。
中原的前朝軟弱,現在的皇室卻軍力鼎盛。且據她來後的打探,文武百官、皇帝和儲君大多都極有能力,這樣的皇室難道會將大臣之女或公主主動外嫁?
不樂意等價交換利益也就算了,要飯還想站著要,烏始挐這個蠢貨,也不知父王為什麼這麼寵他!
“你覺得,這蕭小姐配你哥哥的正妻之位怎樣?”
烏始挐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又回憶起蕭南時那完美的外表和精彩的射藝,心裡登時摩拳擦掌。
這樣強悍的女人,讓她臣服於身下肯定無比美妙!
烏尼雅不管他如何想,聽到這話後打了個寒顫。
從剛剛進到亭中開始,她就不敢和蕭南時對視,甚至目光一直避開蕭家坐的方位。現在離開之後,提心吊膽的精神才稍稍得以放鬆。
這中原女子實在邪門,前些天的水聲都夠陰森的了,今天又居然贏了烏始挐的射箭!烏尼雅暗暗想著,開始後悔自己選中了她的身體。
不過,她這麼陰詭,若能直接把烏始挐克死才叫好。
烏尼雅於是點點頭接話道:“自然是配的。”
烏始挐大笑不止,很滿意妹妹的順從回答。
他似乎已經想到了今後的美好生活,長腿邁開,自信的張口:“走!去給你嫂嫂買點禮物!”
*
眾人走後,賀家。
賀將軍麵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一眼望過去很是開心,賀夫人小心翼翼地低著頭跟在他身後,一路沒敢出聲。
終於走到二人的住處,賀將軍先大步踏進門檻,賀夫人也剛想進去,就聽見他頭也不回的一甩袖子冷聲說:“你還進屋來乾嘛?”
“不去管管你的兩個好女兒?”
賀夫人心知他不滿已久,剛才對著外人隻是忍著,如今才發作,自覺心虛,隻好唯唯諾諾道:“我,我……阿川,那兩個丫頭你也知道,不像歲兒一樣和我親厚,她們有自己的親母,我平日裡管教也不聽,所以疏於……”
“你還找借口?你是主母!”賀將軍厲色吼她,又冷靜下來,藏好眼底的厭惡按著太陽穴說:“不管從前怎樣,以後這樣的事情不準再犯。”
“我不管你怎麼管她們,在外人麵前一定要好上加好,就算越不過那蕭小姐,那也起碼不要丟醜吧!”他踱著步低聲道,“太子,孫家和容家等各大家的小子可都在場,一個上去彈琴弦斷了,一個支支吾吾詩都背不好,還是主場,像什麼樣子?”
他頓了一下,繼而又歎了口氣:“幸得今日十皇子不在。”
賀夫人立馬連珠炮似的問道:“陛下那邊確定了嗎?他果真屬意十皇子?是不是上次進宮賀貴妃給你說的?”
賀將軍看了她一眼,良久後才說:“陛下的意思也是你能揣測的?找我說的去做就行了。”
“若不是養的好了嫁出去,要她,要——”他隱晦地看了一眼賀夫人,轉而說道,“要這麼多培養她們才名的先生有什麼用。”
他們二人在門內聊著,下人們被遣散開,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七留留五另巴爸兒汙沒有人注意到沒有掩好的門口處出現了一抹少女的身影。
“小姐……”
賀椒茹的丫鬟很小聲的叫她,怕她難受。
賀椒茹卻是搖了搖頭,神色未變。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裡提著的食盒,對丫鬟說:“看來父親和母親現在也吃不下東西,我們回去吧。”
“是,小姐。”
丫鬟也沒辦法,隻得跟著她回去。走在路上,她勸道:“小姐,剛剛宴席上您也沒吃幾口,要不然這些點心奴婢給您熱熱,您自己吃了吧。”
“不必了。”賀椒茹搖搖頭,“回去後熱一下,分給沒吃上席的下人們吧,也算結個善緣,以後有個萬一也好說話。”
“我不餓,一會兒回去還等著練琴呢,今日出了醜,應該會被先生罰。”
丫鬟鼻子一酸。
她是自小跟著賀椒茹的丫鬟,一開始和她一起受了很多冷眼。直到後來有一天,久久未見的將軍帶著夫人來到她們偏僻潮濕的小軒,說她們被黑心的下人欺負受苦了,以後夫人要親自教導三小姐,也再不會讓她們軒裡委屈。
那個時候,小姐、她還有病在床上的姨娘都覺得好日子要來了。將軍和夫人真是心善,也的確是好父親、好主母。
再後來,一次不小心,她和小姐一起聽見了將軍和夫人議論她們的話,和今時今日相仿。那時她們才知道,好日子是來了,但是是用三小姐換來的。
三小姐當下沒說話,晚上練琴時也沒說話,還比平時多練了好幾個鐘頭,夫人聽見後連聲稱讚;第二日晨起時,她卻看見小姐眼睛紅腫,哭出好大的包。
所有人都說,賀家對女兒們真好,不分嫡庶一視同仁,個個都精心教導,誰又會知道這其中的算計呢?
賀椒茹想起什麼,囑咐她:“此事不可對旁人說起,尤其是姨娘,明白嗎?”
丫鬟點點頭,賀椒茹放下心來。
她倒是不在乎了,以前還會難過,現在卻也慶幸;好歹從之前那個陰暗潮濕、被下人克扣的地方出來了,姨娘的病也在好轉。
被當成婚姻與美名的工具去利用,遠遠好過在餿掉的飯菜中被耗死。而她不敢有彆的指望,隻希望自己能被安排給有能力、能護得住她的人。
她想到了夫人給他著重介紹的那些才俊,想到那其中最是霞姿月韻、一看便是人中龍鳳的太子陳清玉,心裡一時很亂。
*
夜深人靜時。
蕭南時躺在床上,輾轉反側。
陳清玉對她,到底是什麼態度呢?
好像在一點點靠近,又好像將她推遠。
明明細致地留意到自己的手送來膏藥,卻在她滿心歡喜地看過去時拉上車簾。
她咬住嘴唇,原本雙手交疊於腹上,端正躺著的姿勢打開,在床上動來動去,胡思亂想著睡不著。
想著想著,她翻身坐起來,穿著中衣輕手輕腳地走出臥房,走近茶廳前那個黃花梨櫃子。
櫃上的鎖被她輕車熟路地打開,櫃門微敞,蕭南時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從中取出雪白的披風,捧在手中看。
過不了多久就是中秋宮宴,她和陳清玉約定好要在那天把披風還給他。
她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忽然將披風展開披在身上。
披風上已然沒有他給她那日時的清香,而是換成了她洗衣的皂角和熏香的味道,多了一絲甜甜的橘桂氣息。
那時她用披風當作被巾裹住自己,故而不覺得有什麼;現在他的披風罩在她身上,才發現這衣物對她來說實在好大,底部要垂到地上,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麼,立馬雙頰通紅,懊惱地將披風放回原處。
“嘭!”
櫃門被猛地關上,蕭南時做賊心虛般彆開眼,不敢直視櫃子上的丹桂圖畫。
房門外守夜的侍女被裡麵的動靜驚醒,連忙問道:“小姐?發生什麼事了嗎?”
“無妨。”
蕭南時穩住心神,裝作剛睡醒迷迷糊糊的聲音衝門外說:“隻是剛剛做噩夢醒了,現在就要睡下,你們不必進來。”
侍女應了一聲,蕭南時仔細聽著,鬆了一口氣,又慢慢回到臥房中。
她坐在床上,沒有一絲困意,看著窗外淡淡的、被烏雲籠罩的月色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難得感到疲倦沉入夢鄉。
夢裡,有個溫柔的聲音在離她很遠的地方輕喚,又像近在耳邊。
她隱約聽見那個聲音說,小時,小時。
她覺得這音色很是耳熟。可是,周圍沒有人這樣叫她,最親近的家人也是叫“時兒”。
——會是誰呢?
第63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0
◎不讓◎
*
“殿下, 尋來了。”
下人雙手呈著一個紫檀木盒舉到陳清玉麵前,打開之後,現出內裡一根嵌著寶石的白玉簪。
玉簪以成色極好的白玉製成, 溫潤如脂,上麵鑲嵌著如蝴蝶形狀的粉紫色和金黃色流光寶石,看上去便千金難求。
陳清玉放下手中的墨筆,拿起簪子端詳很久,想到簪子在蕭南時頭發上綰起的樣子,心中微動。
他卻很快又看向桌上剛剛翻開的書籍, 上麵寫著:“結發與君知, 相要以終老。”
“送女子簪子, 或許也會引發誤會。”
陳清玉將玉簪放回原處, 口中喃喃:“書上說, 男子希望與女子成為結發夫妻的時候就會送其發簪,這樣可能會讓人多想。”
“若讓蕭小姐誤以為孤有其他心思, 不好。”
他垂下古井無波的眼,麵無表情,淡淡地說。
“殿下,恕小的多嘴。”那下人壓低聲音說,“您那日從寶華寺回來便開始尋,這些天也看了這麼多東西了,哪個禮物沒有彆的含義?
簪子是結發, 手鐲是山盟海誓,香囊是相思……”
太子府雖用物尊貴, 但一向清儉, 從不購置閒置的多餘物件;這短短數日太子專門尋來的那些珍寶, 卻都快堆滿一箱子了。
“不如殿下送蕭小姐一些食材飲品, 或者小玩意兒小物件?”他提議道。
陳清玉不假思索地反駁:“不行。”
這是給她的賠禮,不可以不鄭重其事,送些小東西解決;而且,若是價值不高,他也覺得配不上她。
若是他能再了解她一些,了解她的喜好……
陳清玉猛然停住思緒,搖頭在心裡告誡自己:夠了,不可以再多想。
“此事我再斟酌,你先退下吧。”
“是,殿下。”
下人收好簪子退下後,陳清玉重新執筆,寫著寫著便不知為何亂了心神。
他看向桌案上開得正好的綠菊。菊花正是花期之中,茂盛鮮活地開放著,他卻不可避免地想到兩三個月後它的死亡。
既然早已知道要死亡,為什麼還要開的這麼絢爛呢?
雲七從暗處走出,打斷陳清玉的思緒,向他回稟道:“殿下,之前蕭小姐落水的罪魁禍首丞相已經審出來和長公主確認了,長公主處置了那人。”
“確認是他麼?”陳清玉眉微蹙,“我總覺得之前的證據不夠確鑿。”
“屬下之前追查到的也是他。”雲七說,“隻是當時人多混亂,我們開始查的又太晚,不能完全確保準確。
不過既然丞相都覺得是,應該有可信度吧?”
陳清玉略付思忖,點了點頭:“你先盯著,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彙報給——”
“若影響她安危,立刻解決。”
他及時改了口,又一次強調:“不必彙報我她的事情。”
雲七撇了撇嘴,頷首道:“是。”
他看著明明看上去就很在意的自家殿下,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還有一事,有關西域王子。”
陳清玉不大感興趣地一邊動筆一邊說:“何事?”
雲七道:“王子近幾日都在給蕭小姐送禮物,雖然沒有人儘皆知,但也有不少人已經知道了,這……”
“送禮物?”
陳清玉頓住筆,眉頭緊緊皺著:“他送什麼禮物?”
雲七說:“不知道。”
“但是有傳聞說,說……”他咋舌稟告道,“說王子那日將軍府一敗之後,被蕭小姐的風采折服,想要追求她,故而日日送禮……”
陳清玉語氣不明地說:“哦。”
他沒有再說話,手中的筆遲遲不落下,狼毫上的墨汁逐漸乾涸。
待到停筆前最後寫好的幾個字墨跡變乾的時候,他回過神來,重新提筆染墨給文字收尾,然後收好筆墨,拿起桌上剛剛寫好的公文,吩咐雲七:“備輦。”
“我有事要向父皇稟告。”
*
“李公公好。”
陳清玉一身白袍玉立於宸殿的前堂外,向守在門口的李公公問好。
“殿下來了。”李公公恭敬地說,“是來找陛下的嗎?貴妃娘娘也在裡麵,請殿下在此處稍候片刻,容奴才前去通傳。”
“勞煩公公了。”陳清玉溫和有禮地說。
李公公笑眯眯地走進堂內,又笑眯眯地出來:“殿下,請。”
陳清玉與他擦身而過時,他沒忍住小心提醒道:“陛下此刻心情似乎不是很順暢,殿下……”
陳清玉略微頓足片刻,微笑道:“多謝公公提點,孤知道了。”
他往內室走去。李公公踏出門檻,一旁的徒弟小太監湊上來,小聲對他疑惑的說:“師傅,我有一事憋在心裡很久了。
殿下這麼好的人,遇到我們這些下人也從來都是和顏悅色的,為什麼陛下就是不喜歡他呢?”
他想到三皇子上次醉酒後打死了府上的下人,想到十皇子小時候因為貪玩總是連累一眾宮人日日受罰,心裡忿忿:陛下對這樣的兩位皇子,都要比對太子殿下好得多!
“你怎麼回事!”
李公公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徒弟的腦袋,壓低聲音嗬斥道:“這上麵的事情,也是容你議論的?!”
“不論怎樣,對太子殿下都要恭恭敬敬的,知道嗎?”他警告他。
“殿下德高望重,我自然尊敬他。”小徒弟捂著腦袋委屈道。
“師傅您不是總說麼?您當初還是個小太監的時候,經常受欺負,是太子殿下路過幫了你,救了您一命,因此後來您才有機會被陛下提拔……”
“哎呀,你這個嘴呀!”李公公四下張望著,告誡他,“這可千萬彆在外麵說,就當沒有這回事!”
“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不知道怎麼想。”
見徒弟還是一副懵懂不平的樣子,李公公歎了口氣,揉碎了給他講:“皇室裡父子相爭是家常便飯,就算太子和我都沒那個心,但沒準兒陛下怎麼想;走得太近,對誰都不好。”
“至於那位疼誰、喜歡誰,這就更不是我麼能管的了的了。”他說,“你以為太子十全十美,你我都誇讚他陛下就喜歡?”
“我問你,若你做事情做得比我還好,比我多得陛下的賞識,他凡事第一個想到的、誇讚的都是你而並非我,你覺得你師傅我會怎麼想你?”
小徒弟聽他這麼一說,這才猛地驚醒,點了點頭捂住口,緘默不敢語。
此刻的殿內。
“參見父皇。”
陳清玉站在書桌前,麵對皇帝行了個禮,又轉而對皇帝身旁站著的貴妃問好:“賀貴妃。”
“免禮。”
皇帝坐在金黃的龍椅上,把玩著手裡的翡翠鎮紙,眸光深深地盯著他說道。
“你有何事?”
“有關經營與彙通西域諸地與我朝關係的策略,兒臣剛剛寫好,請父皇過目。”
陳清玉說著,呈上了手中的文書。
“西域的烏始挐王子和烏尼雅公主已在京城停留許久,兒臣以為考察期已過,是時候定下交往條例。”
“嗯。”皇帝翻閱著他的墨跡,時而眉目舒展,卻又很快眉頭緊皺,最終放下文書,問到他,“朕聽說王子在京城內不是很安分的樣子,可有此事?”
陳清玉目光中閃過一抹冷意,語氣平穩地回答道:“王子或是習慣了西域的生活,來到中原後水土不服,處處懷念家鄉。”
皇帝冷哼一聲:“看不慣我中原還要大老遠跑來,可真是難為了他!”
“要不是為了打通西域的貿易路線,順便聯合他們圍剿殘存的北荒蠻夷,朕難道會搭理這不毛之地?”他揮揮手,“你給他找些事情做,在事情落定之前彆讓他再去生事。”
“兒臣遵旨。”
陳清玉俯身一拜,雙手剛好遮住嘴角輕輕勾起的弧度。
“你最近也辛苦了,聽你母妃說,前陣子很是勞累。”皇帝隨口說。
陳清玉起身的動作一滯,心底湧上溫暖的情緒。
……這是從小到大,父皇第三次這般關懷他。
“不辛苦。”他再次俯身拱手,顫著聲受寵若驚地說,“多謝父皇掛懷。為父皇分憂,為百姓謀福祉,是兒臣應儘的責任,兒臣不覺疲累。”
“這麼多年,你都做的很好。”皇帝點點頭,淡淡的說道,“有困難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要及時和朕說。”
還不等陳清玉接話,他便和賀貴妃對視一眼,繼而溫聲道:“實在不行,不是還有你那幾個弟弟麼?雖然有的人年紀小了點,但有活力,機靈,能為你分憂。”
“比方說,老十。”
皇帝又重新拿起那個翡翠鎮紙,有意無意地在桌上輕敲,那聲音清脆卻沉重,像是敲在陳清玉的後頸上。
“你既然累了,那手頭上那個漪州建防洪堤和水庫的事就都交給他吧。”
陳清玉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又低下眸,很快整理好心情,揚起一個微笑說:“好。”
“兒臣聽父皇的。”他手腳冰涼的順從說道,“容兒臣回去後準備一下案卷,等明日中秋一過,就與十弟交接此事。”
賀貴妃莞爾一笑,插嘴道:“太子真是位好哥哥,你十弟弟年級小,沒你有經驗,你多教教他。”
陳清玉見皇帝也點了點頭,咽下心中的澀意說道:“好。”
哪裡需要他再多指教的呢?防洪堤的修建早已竣工,抗住了今夏的汛期,此時已經是入秋後最末尾的再檢修階段;而新水庫更是他一手負責至今,也即將收尾。
如今交給十弟,說是鍛煉,不過是給他加上兩筆現成的功績罷了。
“對了。”賀貴妃悄悄拽了一下皇帝,皇帝於是又說,“我聽說,賀家那個賞菊宴上,你得了一盆綠菊?”
陳清玉收斂好思緒,回答他:“是。”
“那墨玉綠菊是個好東西,今年就兩株,一株給了朕,另一株給了你。”
“但朕這裡的那盆是白玉,你那盆是墨玉,若是兩盆能湊齊在一處,也是一樁美事啊。”皇帝把玩著鎮紙,意味深長地說。
一旁的賀貴妃也看向太子,眸中含著湧動的情緒。
陳清玉眉心跳動,心裡了然父皇這是在向自己討要。
可是那綠菊是……
他眸光閃爍,終於還是低下頭,對皇帝說:“自然是美事。”
“兒臣與父皇血濃於水,綠菊不論在哪,皆是心係一處。”
皇帝陰沉著臉色看了他一會兒,最後不耐地揮了揮手:“你說的很好,下去吧。”
陳清玉鬆了一口氣:“遵命。”
“兒臣告退。”
他步伐平穩,卻隱約讓人覺得比來時要略急促了些。
賀貴妃狠狠的瞪了一眼他消失的背影,對皇帝嬌嗔道:“陛下不是說好問他要來那盆綠菊給我的嘛!”
“你得了,鬨了一上午了,還來。”皇帝把鎮紙丟到桌子上,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卻有無奈的寵意,“朕是天子,他是朕的兒子。他不主動給,朕還能拉著臉硬問他要不成?”
“皇上!”賀貴妃跺了跺腳說,“太子殿下聰慧過人,怎會聽不懂你暗示他要綠菊的意思?今日是一盆綠菊,明日不知道是什麼呢!”
“一盆菊花都不願給陛下,那以後得到了權柄,肯定——”
“貴妃。”皇帝冷聲道,“你過了。”
“皇上!”賀貴妃止住沒說完的話,又急匆匆道“您還幫他說話!”
“您想想那個孩子。”她話鋒一轉,兩眼突然湧上清淚,“您還幫太子說話……龜年,我們的龜年啊!
他當時還那麼小,都是陳清玉,都是他——”
“夠了!”
皇帝一拍桌子,不再看她,厲聲喝道。
“朕說過,不要再提這件事!”
賀貴妃憋著一口氣,擦了擦眼淚,立馬不再言語。
她垂下濃密的睫毛,藏起眼眸中無限的恨意。
陳清玉……!
她一定會讓這個罪魁禍首付出代價!
第64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1
◎落花有意◎
*
宸殿之外, 陳清玉走在宮道上,正好遇見了同樣趕來麵聖的蕭丞相。
蕭丞相對陳清玉行禮相拜,陳清玉立馬回道:“丞相免禮。”
以往他們都是略作寒暄後便相互告彆, 今天丞相卻罕見的駐足,多說了幾句,但也都是些閒話。
陳清玉雖然心中不解,卻仍耐心有禮地陪同著閒聊起來。
“近日西域使團駐京,事務繁多,還勞丞相費心。”
聊著聊著, 想見剛才聽到的消息, 他旁敲側擊道。
“唉。”蕭丞相長長歎了口氣, “原以為以禮相待, 和氣有道;現在看來不過是讓人得寸進尺了!”
他憤憤地說, 一邊仔細觀察著陳清玉的表情:“可憐我閨閣小女,三番受到牽連。”
“丞相不必擔心, 此事陛下和孤會處理。”陳清玉篤定的說,目光漸深,倒叫人瞧不出情緒。
“那臣先在這裡謝過陛下和太子。”
蕭丞相不願再多提這事,轉而摸著胡子似是隨口問道:“太子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吧?先立小家,才能立大家啊。”
“多謝丞相掛懷。”陳清玉依然沿用先前的話術,“丞相所言甚是。然則大家未穩,天下待興, 若將立小家的精力先用於大家,豈不更好?
再說, 父皇年富力強, 孤又何須著急於後嗣之事。”
蕭丞相挑了挑眉, 頓時露出一種複雜的神情來。
陳清玉不明所以, 微笑著同他作彆後,目送著蕭丞相一揮衣袖離去。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蕭丞相一臉木然地草草麵聖,彙報完公事又被留下商討西域交往的細則,一直到了晚上才步履匆匆地回到家中。
他徑直走進內堂,坐到正在織帽子的蕭夫人身邊。
蕭夫人手上忙活著,來不及顧著他,隻瞥了一眼說道:“自己倒杯茶水喝。”
蕭丞相哼了一聲:“不喝了!”
緊接著又瞧了一眼蕭夫人,她還是低著頭織手上的小老虎帽子。
蕭丞相有些心虛,立馬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蕭夫人的杯子續上,這才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進宮麵聖,在宮道上遇見了太子。”
“噢,太子,然後呢?”蕭夫人依然穿針引線,下一秒卻忽然抬起頭看他。
“等等,你說太子?”
她連忙放下針線,湊過去問蕭丞相:“你問了嗎?他什麼表示?”
蕭丞相又鬱悶又生氣地擺擺手:“不提也罷!”
又是在那邊不鹹不淡說讓他彆擔心;又是推脫婚事,一看便沒那意思!
他家時兒樣樣都個頂個兒的好,太子優秀是優秀,也不過勉強能和時兒相配,這樣表現莫不是在嫌時兒不成?
蕭夫人不怎麼高興地坐回椅子上,拿起針線輕輕戳著:“哎,那咱們時兒豈不是單相思了?”
蕭丞相還是有些不信:“你怎麼就確信時兒喜歡太子了?她又沒親口和咱們說。”
“那還能有假啊?”蕭夫人捏起嗓子,開始學那日馬車裡女兒的樣子:“‘熟嗎?’”
“‘我和他,隻見過三兩次麵,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她一副委委屈屈又私自怨懟的樣子,看起來倒真像那麼回事。
“而且我當年就是……”見蕭丞相眼睛亮亮的看著她,她臉頰一紅,拍打著他靠近的身體說:“反正我說她是她就是,我女兒我了解,你愛信不信!”
蕭丞相急忙說:“信信信,我信。”
“那現在怎麼辦?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太子樣樣都好,怎麼眼光這樣差?”蕭夫人不滿道,“我時兒哪裡不好了?”
“你總不能逼著人家喜歡吧。”蕭丞相摸著胡子思考,“再說又不是我們一家,太子誰都沒看中呢,莫不是真的無心情愛,沉湎國事?”
蕭夫人提議:“也沒準是時兒年紀小,喜歡優秀的才看中了太子。
這樣,你去多物色一些有能力的才乾之士,最好和太子那般芝蘭玉樹,到時候讓時兒開開眼界,興許就不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蕭丞相暗自腹誹:哪有那麼好找!太子殿下人中龍鳳,萬中挑一都不止啊!
但他不敢不從:“遵命,我一定好好去找,夫人放心。”
這時,相府的下人敲門而入,捧著一個精致的玉盒。
蕭丞相隻當是烏始挐又送東西來了,一看見這玩意兒就腦仁嗡嗡疼:“又來!拿出去拿出去!”
蕭夫人也皺著眉頭說:“每次都給他退回去了,第二天又送新的來,一點眼力見都沒有嗎?”
“虧的隻有咱們知根知底的人家知道這件事。”她憂心忡忡地說,“要是被大眾知曉了,不知道怎麼編排我女呀。”
她一把拉住蕭丞相的袖子,低聲說:“你說,太子知不知道此事實情?若是他覺得時兒因此名譽受損,他……”
蕭丞相倒看得開:“若真因為這個嫌棄時兒,他也配不上她,不湊一對兒倒還是好事。”
下人及時接話:“老爺,夫人,這玉盒不是西域的人送來的,是太子府的人私下裡送來的。”
“你是說那個狗皮膏藥今天沒送禮?”
“太子府送來的?給誰的?”
兩道焦急的聲音同時響起,下人愣了一下,回答道:“西域的王子今日被帶去京外參觀了,應是沒有時間選禮物送來的;
奴才手中的玉盒是太子府差人送來給小姐的,原是吩咐不許外傳,但小姐已經睡下了,她房裡的丫鬟便呈來給老爺和夫人看。”
“知道了,許是先前將軍府宴會上的表彰,你先放這兒,下去吧。”
蕭夫人咳了一聲,率先反應過來說道。
下人退下後,她懟了一下旁邊呆呆的丞相:“‘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丞相摸了摸頭:“這果真是那日的表彰?還是你胡謅應付的?”
“當然是胡謅的!”蕭夫人捂住嘴小聲說,“這玉盒看上去就不凡,裡麵不會裝著什麼定情信物吧。”
蕭丞相也好奇到不行,但還是說:“是不是也得等她看了才知道,咱們還是彆私自先看了人家禮物才好。”
“看什麼禮物?”
蕭南時一身寬鬆的衣袍,裹著一件豆綠披肩打著哈欠推門而入。
“不是睡了嗎?”蕭夫人問。
“睡得太早,剛醒來,聽說爹爹回來了,我過來看看。”蕭南時乖巧地說,又看見那個白玉盒子,柳眉倒豎,“娘,怎麼又來啊?快叫下人來幫忙丟出去。”
她說著,就伸手去拿那個盒子。盒子不大,也不重,她拿起來就要出門隨便差人還回去。
“誒,時兒。”蕭夫人攔住她,“你等等。”
“先彆扔。”
蕭南時疑惑地看著她,眼裡飽含著對烏始挐的無語和怒火:“為什麼呀?娘,你和爹爹又不是不知道,他前兩日那樣高調地送那些禮物來,嫵兒表姐她們都知道了。
還在禮物裡夾什麼惡心的求歡詩……”
蕭夫人和丞相對視一眼,對蕭南時說:“你手上這個不是王子的,他人被派到外地去了,今日顧不得送;
這是太子府送來的,你可知道裡麵是什麼嗎?”
蕭南時一驚,瞳孔微縮,櫻桃小嘴略張開,拿著盒子的手差點沒穩住。
她很快反應過來,抿著嘴巴一會兒,又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知道啊?”
“太子府送來的,是什麼呢?”她看看玉盒,又看看眼前的二位長輩,耳朵燙燙的。
原本隨意拿著盒子的雙手變成將玉盒抱在懷中,她急急開口,邊出門邊說:“那我先回房看看是什麼,我先走了!”
蕭夫人看了一眼蕭丞相:“你看,我就說吧。”
“落花有意。”她歎氣道,“就是不知道流水有沒有情了。”
丞相也歎了口氣。
他想起太子的表現和一貫的作風,心裡難受。
隻怕這流水不是流水,而是凍住的冰湖啊。
*
蕭南時回到屋內,屏退了丫鬟們,將玉盒放在膝上撫摸著。
溫潤的玉表麵冰冰涼涼,她的指尖劃過其上,有一種舒服的滑膩感。
“玉。”
她口中喃喃。
“……陳清玉。”
話音剛落她便謹慎地抬起頭,這才想起來房間內除了自己空無一人,又垂頭在玉盒上畫著圈圈。
但這玉的確像他。
看起來溫柔隨和,實際上冷冰冰的,稍微靠近一點又會立馬被拉開距離。
【你怎麼了?】小春看她遲遲沒有打開盒子,好奇的問她,【怎麼不打開看看?】
“不想看。”
蕭南時悶悶不樂地說,含著一絲生氣。
“有什麼好看的?一個討厭的家夥被迫送的賠禮罷了,拖了這麼好久才送來,都不知道有沒有用心。”
她用手梳著光滑柔順的烏發,發尾處因為剛才睡覺的緣故有點纏繞打結。蕭南時用手小心解開發結,卻不小心扯痛了自己。
她惱了,把氣撒在那個玉盒上,手掌大力揚起在空中,卻停在距離玉盒表麵咫尺的地方,然後輕輕落下。
“吱——”
熟悉的櫃門又一次被打開,披風已經被她收進包裹裡,等著明晚宮宴時還給他。
原本放披風的位置此刻空空如也,她於是又把玉盒放進去,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打開看裡麵的東西。
合上櫃門鎖住後,蕭南時攤開掌心,走到妝台旁坐下,拿起淡淡草藥味的藥膏開始塗抹。
不愧是皇室的東西,這藥膏功效極好,她手心的勒痕早就不見了,而且日常塗抹,更讓雙手細嫩光滑,膚色如脂。短短幾日,練琴練字時磨出來的繭都消散了許多。
蕭南時盯著手心的掌紋,仔細回憶以前道聽途說來的迷信知識,開始看自己的姻緣線。
那條線很深,很長,但中間靠前的位置卻有一道細紋壓在線上,像是要將它截斷。
“要不下次去寶華寺找個大師看看吧……?”
她撇起嘴說。
*
中秋佳節。
依照本朝的傳統,中秋不僅僅是闔家團圓的日子,更是王朝建立的吉時,故而每年中秋傍晚都會舉行宮宴,召集部分皇室與臣子家眷於宮內的繁越樓相聚共度。
蕭南時一身明黃色的百蝶穿花雲緞裙,廣袖和領口處鑲著軟軟的細絨毛裝飾,領子略高,將她天鵝般的脖頸圍住,襯得她的臉愈發嬌小白嫩。
她隨蕭夫人一起落座。廣袖之下還戴著今早蕭夫人教她編好的茉莉手串。
她喜歡的緊,把蕭夫人示例的和她自己學著編的都戴在腕上。
麵前的桌上還沒有上菜,先擺著切成蓮花形狀的團圓瓜,瓣牙交錯,中心放著一顆紅棗;兩邊各擺了幾盤菊花和蓮花做的酥餅年糕。
“怎麼今年沒有桂花糕了?”
蕭南時本來饞的緊,此刻卻有些掃興。
宮中的桂花糕格外好吃,她饞許久了。
“今年京中桂花都開得尤其晚,哪來那麼多原料。”蕭夫人解釋道。
蕭南時端正地坐著,一邊禮貌的勾起嘴角向陸續進場入座的夫人小姐們致意,一邊特彆小聲地和蕭夫人吐槽:“今年真的怪極了,桂花遲遲不開,想吃都吃不到。”
蕭夫人說:“遲有遲的好。”
“遲開的桂花香。”
蕭南時心裡不以為意:等做成糕點了,還不是一個味兒?
人們接連坐好,皇帝和貴妃一同前來,分彆坐進上席和離上席最近的位置。
“今年又是賀貴妃坐的最近啊。”有夫人小聲說,“都說皇帝寵愛她,果然不假。”
“那可是聖上表妹,青梅竹馬的,又是賀將軍的親妹,旁人自是比不了。”另一位夫人接話道,“能出其右的,也就隻有已故的皇後娘娘了。”
“不是說太子的生母樨妃也一度寵冠六宮麼?她也是唯一一位有封號的妃嬪,又是太子之母,我還聽過她要直接封為下一任皇後的傳聞呢。”
“你也說了是傳聞了,瞧著現在,不還是坐在貴妃下位?”
隨著她們的議論,蕭南時也望向樨妃的位置。
那是一個華美的女人,五官端正,眉目大氣,可惜的是化了很鄭重的濃妝,將原本清麗秀美的容顏遮住,卻依然能從厚厚脂粉下窺見其中的光華。
倒是與太子長得不甚相像。
“十皇子到——”
宮殿門口的太監唱念道。
拖長的尾音之中,一身醒目紅衣的陳寶聞雙手背在身上,吊兒郎當的走入殿中。
第65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2
◎宴無好宴◎
陳寶聞紅唇上揚, 勾起一抹輕挑的笑容。烏黑的長發隨意束起,好像下一刻就要散開,鬢邊和額前還垂下幾縷碎發, 其中一縷垂到眼尾處,時不時遮住眼角的小痣,看上去就是一個紈絝子弟的模樣。
他走到皇子的席位處,還沒坐下就聽見皇帝不滿的聲音從上位傳來:“天天這麼不著調,中秋了還這麼晚才來,你呀!”
雖是嗔怪, 語氣裡卻全是操心和溫情。
賀貴妃在一旁笑著說:“聞兒就是頑皮, 總讓你父皇擔憂, 剛還和我說起你呢!聞兒, 快給你父皇賠禮道歉。”
陳寶聞舉起酒杯隨意地敬了一下, 不耐煩地說:“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父皇和母妃天天念叨,兒臣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前天是說天涼了添衣,昨天又是找公公監督我念書,今天我一來,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你們圍攻……”
他挨個數著,感覺都列舉不完,“兒臣長大了, 父皇母妃彆總把兒臣當小孩兒操心了!”
“不成體統!”皇帝嗬斥了一聲,眉眼中卻儘是笑意, “讓眾愛卿見笑了。”
底下的大臣們友善地跟著笑起來, 連忙誇起十皇子性情中人。
離陳寶聞幾個座位之遠的陳清玉抿了一口酒, 也淡淡的笑著, 沒有說話,深邃的眼裡蘊藏著隱隱約約的羨慕。
樨妃的臉色卻很糟糕。她用力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端起酒杯敬向皇帝:“皇上近日操勞國事辛苦了,臣妾敬皇上一杯。”
她接而當著滿廳的大臣說:“玉兒時常和臣妾說跟著皇上學了許多,譬如漪州洪……”
“好了。”皇帝不悅地打斷她,“今日過節,朕設宴與眾愛卿把酒言歡,不要再提這些政務。”
樨妃語塞,眼睛閉了閉,隻得不平的坐下。
賀貴妃捂著嘴笑,輕聲細語地說:“樨妃實在是急了些,再怎麼著急太子……也不要破壞這佳節的好氛圍呀。”
皇帝銳利的目光掃射過來一瞬,樨妃故作平靜的坐著,暗中瞪了瞪那邊從容平靜的陳清玉,又剜了一眼沒心沒肺吃著糕點的陳寶聞,恨鐵不成鋼地在心中咒罵:
“這麼個廢物,也好意思和太子搶功勞,果然是賀倩碧那個狐狸養出來的孩子!
還有清玉這個不中用的,我好心好意當著滿堂賓客起來說,不就是為了讓大家都知道這事就是他的苦功嗎?他倒好,不爭不搶的,真以為自己是人家的好哥哥?
若是最後功勞全歸了彆人,他一事無成,那我辛苦督促他養育他這麼多年,還有什麼用!”
三皇子看著好戲,樂嗬嗬地開口:“就是說啊,樨妃娘娘莫掃了大家的興致。”
“不過要我說,十弟確實應該再多曆練曆練。”他想到皇帝的偏心,又將矛頭對準陳寶聞,“成日就愛跑到酒樓和街市去鬥蟋蟀,一看就還沒長大啊!這要讓你太子哥哥如何放心把事情交給你呢?”
陳寶聞嗆他:“父皇和太子哥哥都沒說什麼,有你什麼事?我巴不得這活不給我!”
賀貴妃聽到他這般不成器的話,這才想要出來打圓場。
卻隻聽三皇子隨口駁道:“到時候你彆讓人笑掉大牙才好,彆和老八似的——”
“碰!”
賀貴妃起身的動作凝滯,與此同時,皇帝將手中的酒杯重重砸在桌麵上。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奏樂的宮人都停了下來。
三皇子自覺說錯了話,埋著頭喝水,不敢再言語。
他旁邊的陳清玉目光閃爍,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一口接一口的默默喝著。
等過了好久之後,皇帝笑了兩聲,給賀貴妃添了道她最喜歡的菊花年糕,場麵這才漸漸緩和起來。
蕭南時問蕭夫人:“剛才怎麼了?”
蕭夫人沉吟了一會兒,輕言道:“三皇子口中的八皇子是賀貴妃已故的親生子,小時候病逝了,聽聞就在皇帝第一次給他委派任務的那天。”
“說是任務,其實對小孩子來說,無非就是些算數、合計、動動筆頭之類;三皇子拿他來類比十皇子,簡直糊塗和惡毒。”她眉頭皺起,“再說,本身八皇子就是賀貴妃的心病,平日大家都注意著不要提起,今日中秋,他還掛在嘴邊取樂,太傷人心了。”
蕭南時點點頭表示同意。
但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這其中恐怕還有什麼隱情。
她按下不語,默默記下這事,一邊吃著糕點一邊觀察殿內。
剛剛的插曲過去,宴席上的人們又開始你來我往的相互對話,暗藏機鋒;皇帝高高在上,時不時製衡一下。
南時把一眾人的神色和舉止收入眼中,忽然覺得嘴中的蓮花酥都不香了。
百花爭豔。皇子,妃子,還有他們身後的世家,包括坐在上位的皇帝,都是在爭。世事紛紛擾擾,爭來爭去的,不累嗎?
可即便是累,為了背後的一切,還是不得不去爭,哪怕是爭一口氣,爭一口飯吃,也要努力的爭。人的一生都毀在這樣無休止的重複爭鬥不斷打轉,上演無數重來太多次的曆史。
宴無好宴。這宮宴名義上和樂團圓,實則如一場巨大的漩渦,而有的人生來便在風暴中心。
蕭南時看向遠處的陳清玉,從他淡然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他似乎在喝酒,亦或是茶水。他此刻也會感到疲累嗎?
但她並不清楚他。
蕭夫人注意到她停住的動作,倒了一杯茶水給她:“吃噎著了?喝點茶水順順。”
“少吃點點心,一會兒多吃點飯。你這幾天吃的都少,給你買樊珍樓的蟹膏回來也不愛吃,這可怎麼行。”
“我哪裡有。”蕭南時小聲替自己辯駁。
一連幾天都心中有事,就想吃點甜的嘛。
她慢條斯理地將用筷子夾著的蓮花酥放回小碟裡,微抿花茶,小聲問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娘,今年的宮宴怎搞的如此劍拔弩張?”
蕭夫人在她耳邊輕語:“皇帝似乎不太喜太子,每每用三皇子製衡,暗地裡又捧著十皇子。聽你爹爹說,太子的位子看似穩固,實則一個不慎便是步步險境。
今天是因為皇帝剛準備把太子的某個大功勞全數算在十皇子頭上,樨妃自然氣不過,把事情擺到了明麵上。”
蕭南時心裡了然,又不安的拽了拽蕭夫人桌下的袖子問道:“那……我是不是不該和這些皇子中的誰走得過近?”
她想起之前容嫵的告誡,心裡打鼓:“我不是說想和哪位走得近,我就是,就……”
蕭夫人看著她慌亂的神情,安撫的拍拍她的手,笑了:“你不必考慮這些。”
“蕭家是中流,不會站隊。”她保證道,“但你要與何人來往,與何人不來往,我們都不會乾涉,如若專門為此避開,反而顯得刻意。”
“爹和娘努力了這麼大半輩子,為的不就是能讓咱們過得舒心隨意嗎?而且娘相信你有分寸,是吧?”
蕭南時點點頭:“嗯。”
蕭夫人笑眯眯地打趣她:“就算你日後看上了哪位皇子想要嫁給他,隻要你真的很想,我和你爹爹拚著張老臉也會去替你求的。”
“娘!”
蕭南時小聲嗔著,麵上燒紅燒紅。
她眼神亂飄,恰好和殿上斜對麵的陳清玉四目相對。
二人皆是愣怔了一瞬。陳清玉很快向她頷首,起身離席,朝殿外走去。
蕭南時瞄了一眼身後侍女手中的日月紋繡花包裹,在座位上磨蹭了一會兒,才扭扭捏捏地對蕭夫人說:“娘,我熱的緊,想出去走走。”
蕭夫人摸了一把她通紅的臉蛋,心想這是熱呢,還是羞呢?
但她也沒有戳穿女兒那些秘密的小心思,隻囑咐道:“在附近轉轉就成,一定要讓人跟著,知道嗎?”
蕭南時當下點著頭,踏著碎碎的蓮步悄聲出門。
甫一踏出宮殿,她便接過侍女手中的包裹和絳紗提燈,讓侍女在原地等候,她去去便回。
沿著宮道,她走向離繁越樓最近的一處花園。因是在秋天,園內開花寥寥,楓木卻茂盛,像夜色中灼灼的火。
沿途有三兩棵桂花樹,蕭南時看過去,花果然還是沒有開。
似乎時間還停留在上一次寺廟相見,也是他們,也是遲遲不開的桂花。她停下腳步,望向湖邊佇立的白色身影。
陳清玉背對著她,站在離湖很近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麼,看上去格外寂寥,仿佛下一秒就要搖搖欲墜地掉下去,消失在湖麵與沉沉的夜色之中。
蕭南時忽然想到他們的初遇,他救她的那一天,也是在湖邊。
她是被人刻意引去,那他呢?
他獨自去往人跡罕至的湖邊乾什麼呢?他站的那樣近,多危險呀。
蕭南時搖搖頭,收好萬千思緒走近他,輕聲喚道:“太子殿下。”
陳清玉沒有回頭。
“殿下?”蕭南時抬高了聲音,“殿下?陳清玉?”
這一聲似乎喚醒了猶在夢中的男子,他呆滯地回過頭,看上去像一具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蕭南時被他的表情驚了一下,又怕他覺得自己直呼其名於他不敬,忙先發製人:“剛剛我叫你,你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