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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陳清玉很快揚起平日裡和煦的笑意,從離湖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走到她前方。

蕭南時敏銳地覺得這笑意有些不達眼底,她不是很想看見他這樣的笑,眼波流轉,定格在湖麵上一盞緩緩飄遠的蓮燈。

陳清玉留意到了她的視線,卻也不多言,隻是從她手中接過包裹:“勞煩蕭小姐專門交還與我。”

“你救了我,這算什麼。”蕭南時不好意思地說,“那個……你先打開看看吧。”

“這披風先前被弄濕了,我洗的時候一不小心把領口處的線弄開了。”她主動坦白道,“不過後來我又給你縫上了,你看看?如若覺得縫的不好,我再……”

“這樣就很好。”陳清玉隻看了一眼包裹裡麵的披風,便眸色深深的看向蕭南時:“你親自洗的?”

蕭南時以為他嫌自己洗不好,立馬說:“我洗的很乾淨……”

陳清玉有些意外的笑了一下:“我知道。我隻是覺得麻煩了蕭小姐。”

“我說了!”蕭南時又一次強調,“你救了我,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陳清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多謝。”

他從包裹中取出披風,直接披在身上。

披風上是不熟悉卻好聞的味道,頃刻之間將他的嗅覺席卷。香味溫暖,有種被陽光曬過的感覺,混著淡雅的橘桂氣息。

他係著領口處的絲帶,蕭南時盯著領口一側的空白部分,發現那桂花圖案似乎正好靠近他心口的位置。

她說:“其實我還要坦白一事。”

見陳清玉疑惑的看過來,蕭南時有些難堪:“我在縫線的時候,看到了被縫住的裡麵的圖案,看到了桂花……和殿下的名字。”

陳清玉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說:“無妨。”

所以是誰繡的呢?

蕭南時忽然大腦一抽,直接便衝動的問道:“莫非圖案和名字是賀三小姐繡的嗎?”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自己很蠢,想三兩步向前衝進湖裡一躍而下。

這和賀三小姐能扯上什麼關係?她親耳聽到了他的拒絕不是嗎?再說那賀三小姐可還是原劇情裡的女主,是有男主的。

但萬一呢?讓她來想,也想不到旁的女子,再說……

她果然還是很在意那日聽見的賀夫人的話吧。

陳清玉怔愣了一下,答道:“不是。”

蕭南時雙手背在身後,十指相絞,像要把骨頭都絞痛。她咬住嘴唇,細聲說:“噢。”

陳清玉收回看她的目光,落在身著的披風衣擺上,披風對他來說有些小了,下擺堪堪不過腳踝。

他忽然解釋道:“這是我母妃繡給我的。”

“!”

蕭南時雙眼瞪大看著他。

聯想陳清玉身邊的女子時,她竟忘了他的母親!

她很尷尬地笑了兩聲,然後接話:“這樣啊,樨妃娘娘手藝真好呀,哈哈。”

陳清玉點了點頭,目光染上懷念,被他很好的掩藏住。

一陣夜風吹過,他的披風隨之而動,蕭南時聞見了他身上一貫的清香和自己常用的橘桂香氣混合的味道,似乎還有淡淡的酒味。

她心裡微動,又仔細辨彆了一下,確認是酒的醇香,但是隻有一點點,而且麵前的人臉色平靜,看上去很清醒。

“你喝酒啦,我聞到了酒味。”蕭南時想到他剛剛一杯接一杯的動作說道,“真羨慕你,喝完酒還不醉,酒量真好。”

“我就不行。我阿娘都不讓我喝酒,一滴都不讓。”她有意緩解自己剛剛失禮的提問,主動分享著。

“她說我小的時候一喝就醉,醉了酒耍酒瘋,拉著他們鬨;可我總覺得我現在應該成長了,結果阿娘還是不準……”

陳清玉被她撅起嘴的表情逗笑了,疏淡的神情有些和緩。他問她:“那丞相呢?”

“我爹爹?”

蕭南時想了想,嘴巴撅得更高,很是憤憤不平:“爹爹隻會順著阿娘!”

陳清玉抿起一個淺淺的微笑,感慨說:“挺好的。”

“好嗎?”蕭南時哼哼著。

“嗯。”陳清玉肯定道,“很好。”

蕭南時聽到他平淡卻篤然的語氣,平白無故從中覺察出無邊的落寞。

今晚的陳清玉,似乎從一開始便很反常。

如果說平時的他是平靜無波的湖麵,溫潤而溫度偏涼;那今夜的他則是沉靜的深潭,如死水般沉寂,了無生氣,隻偶爾會露出淡淡的笑來回應。

她耳朵一動,想起席上眾人的表現,想起聽說過的傳聞。

偏心的皇帝,不被喜愛的太子,針鋒相對的貴妃,攪渾水的三皇子,紈絝卻受寵的十皇子,或是中立觀望、或是早早站隊的臣子……

她是不是不該在他麵前說自己和爹娘有多要好呢?可若是避諱,便是在自作主張的可憐他。

他是太子,得天獨厚,哪裡需要彆人的可憐。

蕭南時看向湖麵,水隨風動,又漸漸靜止,蓮燈早已飄向很遠的地方,在視野中消失不見。

她不知道他怎麼了,隻是本能的想讓他看上去不那樣寂寞,便上前對陳清玉說:“殿下,今夜中秋佳節,要不要和我玩個遊戲取樂?”

還不等陳清玉反應過來,她彎下腰撿起湖邊的小石子,玉指捏住,又很快擲出。

石子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很漂亮的弧線,落到水麵上,劈啪劈啪幾下,在湖上翩躚越阡,擊出一串點圈狀的波紋。

“小時候我隨阿娘去漪州老家,那時我年紀小,又離開熟悉的京城,一度悶悶不樂,經常跑到河邊偷偷哭。”

“有位在河邊浣衣的嬸嬸發現了我,教了我這一招。”蕭南時又擲出一塊石子,回憶道,“心情不好的時候,孤單落寞的時候,或者思緒很亂的時候,就隨意撿幾塊石子打水漂。”

“石子落出去了,煩心事也都沒了。”她伸出手心,上麵躺著兩顆石子,抬眼望著陳清玉說,“殿下也試試嗎?我看殿下興致不高的樣子。”

陳清玉盯著她遞過來的石子,半晌沒有動作。

蕭南時攤開的掌心逐漸變得僵硬,她有點緊張,移開望向他的目光,幾乎想要收回手心。

在她眼底泛上難堪的羞惱的時候,陳清玉終於伸手,從她掌中撚起其中一塊石子。

他動作穩重小心,一點也沒有碰到她。若不是手心的重量驟然減輕,蕭南時完全注意不到石子被他拿走。

陳清玉有學有樣的模仿著蕭南時剛才的一係列動作,微微側身,左手挽住右手的袖子,將石子輕輕擲出。

他的舉止和蕭南時方才如出一轍的端莊優雅,隻不過南時的石子在水麵上點了七八次才沉下去,他的隻有三次。

蕭南時沒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和陳清玉對視一眼後,捂住嘴轉過身去笑。

陳清玉有些羞赧,自己彎腰撿起一塊石子,又一次嘗試。

“啪!”“啪!”“啪!”“嘩。”

這次是四下,不過最後那下隻有很小的水聲,幾乎沒什麼波紋。

蕭南時撿起一塊小而薄的扁石給他,然後舉起手裡剩的那枚石子,仔細的教導:“你用我這個手勢捏石子,不要太用力;石子飛出去的時候,這樣用指頭助推它轉……”

陳清玉認真的聆聽著,跟隨她的講解學習。

二人這一次前後擲出石子,蕭南時的那塊打了九下,陳清玉的又是四下。

蕭南時一轉頭就看見陳清玉鬱悶又不解的目光,頓時樂不可支:“殿下,我怎麼覺得你到底還是喝醉了?”

陳清玉輕咳一聲,又一次彎腰尋找合適的石子:“再來。”

“再教我一遍。”

於是,素日裡在旁人心中最是端莊持重的兩個人,一下接著一下地往宮中的湖裡打著水漂。

陳清玉還是打的很爛,蕭南時銀鈴般歡悅的笑聲不時響起,在夜晚湖畔的風中輕輕回蕩。

原本沉寂已久的冰冷湖麵綻開一道道劈啪作響的煙花,隨著石子落下,水麵上有數隻水花激起的蝴蝶振翅,翩躚欲出。

終於有一次,陳清玉擲出石子,石片輕點湖麵,一連落下七道水圈。

蕭南時比他還高興,不顧禮儀地跳起來,興奮得宛如一隻雀躍的小兔子:“七下了!”

“嗯。”陳清玉回望她,眼底含笑,“多謝你。”

他定定地看著她,又一次鄭重其事地重複說:“多謝。”

蕭南時抬頭看著他,掛著還未散去的歡笑。她腦袋歪了歪,似乎在不解為什麼相同的話他要說兩遍。

陳清玉被她明亮的目光燙了一下,不敢和她對視,低眸看向蕭南時握著石子的手指。

蕭南時也跟著他看向自己的手,“啊”了一聲,把石子輕拋出去,一回頭卻發現他還在看。

“你看我的手乾嘛?”她大多時候都是有話就說的性格,便直接抬起手來問他,“我手上有什麼嗎?”

她的手潔白勝雪,皓腕凝霜,袖口隨著舉起的手稍微滑落,露出裡麵一小截纖細的柔荑,上麵戴著兩條茉莉編織的手串。

陳清玉連忙移開目光,耳根通紅:“抱歉,我失禮了。”

“我隻是在想,上次的藥膏你是否會覺得有用。”他解釋道,“如果覺得好用,我那裡還有。不止受傷磨損,日常也可以用來養護。”

“你說那個啊。”蕭南時收回手,“那個很好用,謝謝你!”

“不過好大一罐呢,我每日都塗,也才用了一點點,足夠了。”

陳清玉放下心來:“那便好。”

蕭南時看著他明顯鬆了一口氣的動作,心裡有點暖暖的。

他在關心自己呢。

她眨了眨眼,開口道:“我還以為殿下剛才是在看我手上的手串。”

“這個。”她又一次舉起手,這次著重展示了那兩條茉莉手串,“好看嗎?我今早和阿娘一起編的,我特彆喜歡,兩串都戴來了。”

陳清玉誠懇的評價:“好看。”

小小的茉莉花一顆一顆攢著,很是可愛。手串對她的手腕來說有些大了,愈發襯得她嬌小。

蕭南時看著手串,又大膽地看了一眼陳清玉:“你喜歡嗎?”

“你喜歡的話,我送你一條。”她話音方落,便立馬摘下其中較大的那串遞給他。

恰好是她自己編的。

不等陳清玉來得及推脫,她便說:“這是給你賠禮的還禮,一物還一物,你不要急著拒絕。”

陳清玉有些訝異地笑了。

從未聽說過誰家賠禮還有還禮的。

他伸手去接那手串,卻在離它很近的地方停下。

蕭南時撇撇嘴,直接把茉莉手串掛在他的手上,收回小手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陳清玉隻好將手串戴在腕上,這個大小對他而言剛剛好。

他放下廣袖遮住手串,又一次說:“那便多謝蕭小姐的美意。”

“方才忘記問,蕭小姐對我的賠禮可還滿意嗎?”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蕭南時,聲音染上不易察覺的緊張——是連他初次上朝或單獨直麵皇帝時都不曾有過的緊張。

蕭南時抬起眼睛看他,又心虛地垂下長長的睫毛:“滿、滿意啊。”

她總不能告訴他她還沒打開盒子看吧?

他要是問起原因,她自己都說不上為什麼,就是不想看,奇奇怪怪的。

陳清玉很是欣然的笑了,緊繃的情緒放鬆下來:“那便好。”

“嗯。”蕭南時下意識抬手想去撫兩側的頭發,這才想起今天進宮前將頭發儘數整齊盤起來了,手抓了個空,臉頰通紅。

但好在陳清玉也不敢多看她,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

他們氣氛正好,都含羞內斂著,各自沉浸於彼此未通的心底事,未曾注意到離湖不遠的假山後,一道暗中窺視的視線正快步離開。

第66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3

◎她和她◎

*

賀椒茹疾步回到宴中, 神色凝重。

賀歲不大舒服,賀頌聲從上次賞菊宴之後就一直被罰在家中禁足,今天也沒能來。賀椒茹坐在賀夫人旁邊, 不斷猶疑著要不要把剛才偷看到的一幕講出去。

若是太子殿下能和蕭南時傳出謠言乃至坐實,是不是就意味著她日後可以擺脫巧遇太子的橋段了呢?

每一次賀夫人精心設計的那些偶遇巧合,十皇子心大發現不了,她也可以當作不知道;但太子不一樣,他太通透智慧,每當她出現在他麵前, 總覺得無所遁形。

可是, 若蕭南時和太子隻是有事相談約在湖邊見麵, 實際上也並沒有看到什麼親密的舉動, 她難道要為了一己私欲去毀壞她人的名節嗎?……

賀椒茹心裡打著鼓, 輕輕扯了下賀夫人的袖子。

“怎麼了?”賀夫人移開她麵前的骨碟,淡淡地說, “彆吃了,一會兒還要表演,吃多了不好看。”

賀椒茹看向她的小碗和小碟子,那裡麵隻有幾塊肉菜,她統共也沒吃幾口。

她搖搖頭:“無事,母親。”

賀夫人暗瞪了她一眼:“無事就彆搞這些小動作,學著端莊些, 你看看人家蕭南時。”

賀椒茹隨著她的話音望過去,才發現蕭南時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恰好此刻陳清玉也姍姍來遲, 他們應當是分開回來掩人耳目的。

如果沒有什麼的話, 為什麼要刻意遮掩呢?

她又一次陷入兩難。

*

蕭南時坐回位子, 看著桌上琳琅滿目的菜肴, 忽然感到食指大動。

許是因著解開了心結,她這些天的食欲一下子補償回來,一筷一筷的不斷夾著菜,吃了不少。

蕭夫人給她倒了杯水,問道:“這些天讓你在家裡好好吃飯,你就不,來到這裡卻胃口這麼好,難不成真是宮中的廚子合你口味?”

她苦口婆心:“吃歸吃,也要慢一點、注意一點。人們都說你最莊重賢淑呢,一回頭看見你這副小饞蟲狼吞虎咽的樣子,恐怕要驚掉下巴。”

蕭南時喝了一口水,倒並不在意:“他們不了解我亂傳的,娘你還不了解我嗎?我可不想活在他人的訛傳和眼光裡。”

蕭夫人想了想,她說的也是,便又幫她盛了一碗肉羹,很是欣慰的囑咐她好好吃。

蕭南時吃著吃著,抬起頭看了一眼,發現不遠處的賀椒茹正和賀夫人說著什麼,然後站起身獨自離席。

隻見她施施然走到殿中,原本表演歌舞的隊列一曲方休,為她齊齊讓道。

賀貴妃端起一杯酒敬向皇帝,巧笑倩兮:“今日佳節,椒茹這孩子體貼,特地學了皇帝喜歡的《江月夜》來,想要為陛下、為大家演奏一曲呢。”

皇帝哈哈大笑,看向賀椒茹滿意的點了點頭,命宮人取上好的琴來。

蕭南時本能的覺得皇帝與賀貴妃看賀椒茹的眼神很讓她不適,不像在欣賞一個年輕有才的小輩,而是在打量和評判一件貨物。

她移開視線,剛好看到正如狼似虎盯著她的烏始挐。

蕭南時在心裡翻了個白眼,很快移開視線,問小春:“這個晦氣東西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小春說:【他今日特地快馬加鞭趕回來參加這宮宴的,他說想見識一下中原的傳統文化,皇帝自然也是同意咯。

剛你出去的時候他恰好進來,開心嗎?】

蕭南時忍住想要生氣的感覺,順了順氣:“你覺得呢?”

蕭夫人也注意到烏始挐毫不收斂的強烈視線,用身子擋住蕭南時,向她憤然:“這王子太惹人厭了,和個狗皮膏藥似的,糾纏不休。”

“娘,這麼好的日子,彆和我提這個晦氣東西了。”蕭南時不想被他影響今晚的好心情,“一看見他就煩。”

蕭夫人歎了口氣:“幸得這兩天有事,沒顧得上咱們這邊,就是不知道以後……”

蕭南時忽然想到剛才和陳清玉分彆之前,她抱怨烏始挐的無禮糾纏時,他說的那句“不必擔心”。

幾番接觸下來她已經發現,陳清玉處處和人有距離感,畫著一條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但隻要他說出口的事和承諾,都會說到做到。

他說不必擔心,那麼她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

她這麼想著,那頭的賀椒茹已然坐在琴前,抬手開始演奏。

其曲如江,撥彈弄月。蕭南時不由沉浸在琴聲裡,如癡如醉。

一曲畢,滿殿安靜,還回味著琴曲的餘韻,皇帝大手一揮,就要賞賜。

烏始挐卻突然看向皇帝,大剌剌道:“上一回我去將軍府看花兒,也是這一位小姐彈曲子,也是這些文文弱弱的清歌小調兒,好聽是好聽,就是我覺得吧,未免太過小氣。”

他說話不過腦子,語速飛快的一旁的烏尼雅拉都拉不住:“我們西域中人,演奏的都是歡快大方的戰歌,多麼遼闊!反觀中原雖大,沒想到卻儘是彈些柔弱的軟綿綿的東西。”

皇帝笑眼微眯,眼神裡滿是警告和陰霾。

一位大臣見狀,連忙接話道:“剛能勝柔,柔也能克剛;中原之大,大在剛柔並濟,剛柔共賞。”

“王子如此剛勁空武,可要說上一次將軍府的賞菊宴上——”見烏始挐一臉自得的樣子,他笑著開口,“不還是被我們中原的小姐打敗了嗎?”

他話音一頓,全場的焦點立馬落在蕭南時身上。

她連忙咽下口中的點心,放下筷子輕抿茶水,做出一副極其優雅端莊的模樣,淡然承受著來自皇帝等人欣賞滿意的視線,以及烏始挐情緒複雜的注視。

烏始挐突然嘿嘿一笑,黏膩的看著蕭南時,輕佻地說:“蕭小姐自是和那些鶯鶯燕燕的俗物不一樣的。”

蕭南時聽到這話,第一反應是看向剛剛演奏完、來不及安排撤下的賀椒茹。

她安安靜靜地獨立著,表情冷靜,叫人看不出情緒。

但烏始挐的話太難聽了。蕭南時心想,如果此刻站在殿上被內涵到的人是自己,那她一定會在心裡氣的不行,回到家裡還要和娘親爹爹罵一晚上的那種。

她盯著賀椒茹,想要做些什麼。

【📢作者有話說】

抱歉哦,今天很忙,隻有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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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4

◎合奏◎

賀貴妃聽到烏始挐輕浮的話, 看了眼皇帝不悅的臉色,連忙幫尷尬的氣氛解圍:“蕭小姐是蕭丞相的愛女,才華更是驚豔絕倫, 如此仙姿,自然不俗。”

說著,還意味深長的和蕭南時對視一眼,目光中透著示好的意味。

這時,蕭南時對蕭夫人耳語了幾句,起身蓮步輕移, 行至賀椒茹身旁, 朝皇帝行禮。

“從小臣女便知曉, 中秋團圓日, 不僅是百姓合家歡聚的日子, 更是我朝當年大業初建成之時。”

蕭南時立於殿中,音調輕柔, 卻擲地有聲:“臣女方才聽賀三小姐的琴聲,驚羨不已,願與賀三小姐合奏一首我朝赤彥將軍首創的戰曲,以告萬千將士仙魂、賀我朝千秋萬代!”

皇帝有些吃驚,又很滿意的點點頭:“準!”

蕭南時向宮人要來了一把琵琶,走近賀椒茹,用隻有她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這首曲是三小姐琴師的拿手曲目, 我以為三小姐應該會彈,等下你便彈著, 我和你的調子。”

其實在原本的劇情裡就有提到過, 這首戰曲是賀椒茹最喜歡的曲子之一, 隻是從未在外人麵前彈過。

賀椒茹有些猶豫。

她看了看賀夫人的眼色, 又看了看坐在上位一臉期待的皇帝,終於下定決心,走到琴前。

“錚!”

一聲弦驚宴中人。賀椒茹雙手翻飛,琴音如鐵馬金戈,驟然襲來。

蕭南時閉上眼睛,仔細聆聽她的韻律節奏,在某一小節時撥動琵琶弦,加入其中,絲毫不顯突兀,反而像一陣戰場上凜冽吹過的風,給人無限的回味與期待。

雖然是第一次合奏,但二人意外的配合的很好,猶如兩個上場殺敵、一往無前的女將軍,所向披靡,威風凜凜;可定睛一看,又是兩位優雅坐在殿上、柔弱纖細的高門小姐。

一曲完畢,已有白發蒼蒼的將臣淚流滿麵,仿佛回到年輕時經曆過的戰場之上,見到昔日裡並肩作戰的同胞。

蕭南時將琵琶交給來收還的宮人,亭亭開口:“我與賀小姐雖是閨閣女兒,不比戰場馬背上的將士豪邁英武,卻也能操千曲、彈戰歌。”

“既能彈得好文人寫就的清雅小調,又能奏得了戰場風情的英烈戰曲。”她說,“海納百川,這是我朝兒女人人都具備的素養。”

皇帝哈哈大笑,很是開朗。文武百官也熱淚盈眶,不乏有接二連三的人連聲讚美。

賀椒茹看見眾人讚許的表情和賀夫人和緩下來的神色,鬆了一口氣。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蕭南時,神色愈發複雜。

蕭南時倒是渾身輕鬆,用餘光瞧到被好一通內涵打臉的烏始挐麵目漲紅的衰樣,在心裡揚眉吐氣的偷笑。

她這麼不給麵子,烏始挐但凡要點臉,也不至於再覺得自己有什麼希望、糾纏於她了吧?

再加上陳清玉的保證,她已經喜滋滋地想到終於能夠擺脫掉這個狗皮膏藥的美好生活了!

既顧全了利益和大國風範,又狠狠出了口氣,皇帝對她二人的表現十分高興,給了好些珍貴無比的賞賜。

賀椒茹雖然表麵平靜,眼底卻依然不可避免的流出一絲對奇珍異寶的驚豔;蕭南時倒還好,畢竟丞相府一有什麼好東西就立馬緊著她用,反應淡定。

宮宴結束之後,蕭南時正要跟著蕭夫人離開,賀椒茹忽然和賀夫人打了聲招呼後,朝她走來。

賀椒茹臉上有些微紅,將蕭南時叫到一邊說:“方才謝謝你。”

蕭南時看著她,眼神含笑:“不必謝我,我也是為了自己出氣,那王子實在令人討厭,不是麼?”

賀椒茹搖了搖頭:“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原本沒必要出來淌這趟渾水;

若沒有你,我現在應當會被眾人在心裡暗記一筆,因為落下了話柄給西域的王子嘲諷。”

還應該會被賀夫人回去後狠狠責罰,但她看著蕭南時和蕭夫人母女情深的樣子,無論如何都講不出口這個事實。

蕭南時皺了皺眉:“你彈得很好呀,他嘲諷你是他腦子有問題,和你無關。”

賀椒茹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她忽然又壓低聲音,湊近蕭南時說:“其實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

“就、就是……”她低下眼,頗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彈琴之前出過殿一段時間,想著去花園裡散散心,結果不小心看到了你和……太子殿下在湖邊說話。”

她提醒南時:“你以後若再有類似的事,要記得小心些,不要再被旁人看到。”

她其實還有些羞愧,畢竟她險些為了一己私欲,將蕭南時和陳清玉的名聲棄之不顧,私自將這私會之事傳播出去。

蕭南時很是吃驚:“多謝三小姐提醒。”

她戳了戳小春:“剛有人在偷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不靠譜的小春心虛的彆開眼:【她來的時候你們氣氛正好,我想著等一小會兒就說,等著等著,等著等著就忘了……】

南時擰了擰它的臉,小春又焦急地問:【我這樣是不是壞事了?如果被人看見傳出去的話,對你很不好嗎?】

南時沉吟了一會兒,向它解釋:“或許吧?畢竟我們這裡是一個古代的世界,男女大防、私相授受還是抓得很嚴的。”

雖然她打心底裡不認同,但好歹也在這裡生活了這麼多年,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本尊,還是得在乎一下的;

就算她不在乎,陳清玉那個家夥看上去也萬分在乎的樣子。

她想到每次陳清玉和自己嚴格保持禮儀距離的樣子,還有他每次煞有介事地和自己分開走的樣子,又鼓起嘴巴有些悶悶,和賀椒茹道彆後就在殿上找著陳清玉的身影。

不過他應當是結束後就匆匆走了,早已經不在這裡;蕭南時四處看著,卻正好看到烏尼雅看著十皇子的方向,而十皇子則看向走到賀夫人身邊的賀椒茹。

蕭南時心中警鈴大作:她才剛剛和賀椒茹這個她欣賞不已的對象結識,烏尼雅不會這就盯上了她,要像害自己一樣害她吧?

但她卻清晰的看見,烏尼雅雖然看向陳寶聞,眼中卻隻有勢在必得的決心,沒有絲毫的戀慕;

而陳寶聞癡癡望向賀椒茹的眼神,烏尼雅雖然也明顯注意到了,卻隻是瞟了一眼賀椒茹,並未有什麼情緒。

蕭南時忽然覺得很奇怪。

她自己沒有什麼經驗,卻分明記得之前容嫵在和自己講起夫君時,那種羞澀含春的姿態;又在丈夫可能被塞其他人時,那不高興的模樣。

劇情裡,包括現實中,烏尼雅為了得到陳寶聞都鋌而走險地殺人了,可為什麼連一絲愛意都看不出呢?

正逢蕭夫人來找她催著回家,蕭南時收起思緒,最後看了烏尼雅一眼,轉身離開。

*

“太子殿下,您怎麼來了?”

樨妃的寢宮外,陳清玉匆匆趕來,和門口正在關宮殿大門的老太監剛好碰見。

陳清玉微微頷首,問他:“母妃她剛才走的很急,可是有什麼不舒服嗎?”

“娘娘她……”老太監支支吾吾地說,“倒也不是說不舒服……”

他勸道:“哎,不說了。夜深露重,殿下要麼改日再來,先回去休息吧。”

陳清玉眉微蹙,正要再問什麼,在他們麵前便忽出現一名樨妃近身的侍女,請陳清玉進去:“太子殿下,樨妃娘娘說請您進屋一敘。”

陳清玉於是跟歎了口氣的老太監道彆,和侍女一同進到宮室之內。

剛踏進門檻,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器物碎裂聲。

侍女很有眼色的關門退下,偌大的屋內隻剩下門口的陳清玉,和坐在榻上、剛剛一連摔了好幾個花瓶的樨妃。

樨妃將一個軟枕朝門口砸過來,怒斥道:“孽子,你給我跪下!”

陳清玉向她走近,看著滿地的破爛,低頭不語。

樨妃又尖叫道:“跪下!!”

陳清玉抬起眼,正視她:“若是兒子跪了,母妃能否消氣歇息?”

“上次太醫特地囑咐過我,母妃心火旺,怒急攻心,對身體不好。”

他邊說邊掃開花瓶的碎片,動作嫻熟的徑直跪下去,地板冰冷的觸感隔著衣料傳來,而他即使跪著,也姿態優雅直挺,宛如一顆雪裡的青鬆。

“我怒急攻心,都是因了誰?”樨妃怒瞪著他,“還不都是因為你這個廢物!”

“好不容易你當上了太子,太子——你可是太子!”樨妃說,“我的兒子才是太子,不是他十皇子那個蠢貨!”

“結果你堂堂太子,連自己的功勞都護不住,被皇帝拿給陳寶聞充台麵。

我生你不如生一條狗!你說說這麼多年,你都做了些什麼?

皇帝不喜歡你,你有沒有反思過為什麼?

我和賀貴妃明裡暗裡鬥這麼多年,始終就因為你不得聖心,低她一等。”

她這話說的狠毒,一言否定了陳清玉這麼多年來所有的心血和努力。

但陳清玉隻是淡淡的微笑承受著,很安靜的聽她破口大罵,時不時安撫性的肯定應下。

像是聽過千百萬遍。

【📢作者有話說】

還有一更,得等到零點後了(悲)真的很忙,不好意思…(雙手合十)

第68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5

◎未圓滿的小團圓◎

*

安撫好樨妃後, 陳清玉從屋門中出來,輕拍衣袍前的灰塵,向迎上來問候的侍女囑咐道:“母妃睡下了, 你們進去收拾的時候務必小心,地上有些碎片很小,要注意。”

侍女恭敬地說:“是。”

她盯向陳清玉的膝蓋處,猶疑著問:“殿下剛才……可否需要幫您傳太醫看看?”

“不必。”

陳清玉溫聲道。他不以為意,頷首後轉身離去。

跪了這麼多次,早就習慣了, 沒有那麼嬌氣。

樨妃的宮殿不大, 卻很精致華麗。屋簷很寬, 上麵有各種鴟吻和裝飾, 顯得屋角框住的四方天空稍稍逼仄, 像一個精美的籠,框住黑沉的夜空。

今夜八月十五, 按理來說該是圓月當空之時,月色卻被濃濃的陰雲擋住,露出鉤子一般的尖角。

陳清玉剛走沒幾步,他的一個貼身侍從急忙迎上來向他彙報:“殿下,您剛才讓我去禦膳房打聽的事,屬下已經了解清楚了。”

“方才宮宴上,紫衣宮女上的菜是蟹粉酥, 墨綠色衣服的宮女上的是菊花酥酪月餅。”

宮宴是由一位閒散的王爺主要承辦,他最愛舞風弄月, 經常做一些設計上的小心思。譬如今日宴上除了皇室中人一人一桌, 單獨布菜;其餘桌都是由不同顏色衣服的宮女呈上不同的菜肴。

陳清玉讓隨從去打聽的, 正是宴席上他遠遠觀察到蕭南時那邊後來多添的菜肴。

原來這就是她喜歡的口味。

陳清玉暗暗記在心中, 不知自己為何要做出這樣反常的舉動,去了解她的一點一滴。

明明無數次克製自我想要靠近的衝動,卻仍然忍不住。

或許他知道為什麼,可是正因為知道,才覺得難堪和無地自容。

他花了十餘載去接受父皇和母妃都不喜自己的這個事實,覺得世事大抵也不過如此。

他從小便被灌輸,存在的意義便是去爭、去守這個一人之下的位子,為了給母妃爭一口氣。

所有的事情,不論大小輕重都必須做到最好,因為不被寵愛,所以沒有容他犯錯的餘地。哪怕隻是在剛到學齡的時候,在課上出了很小的一點紕漏,都會在之後遭受無儘的冷眼和嚴厲的指責。

活著,苟活著,也隻是一具暫且有些價值的行屍走肉。

所以早已決定好,如果安頓好一切,百姓和樂,功業穩定,他立刻就可以無憾終生。

可為什麼在他心裡已經死寂一片這麼多年後,又驟然遇見這樣鮮活的她?陰差陽錯,從此再也移不開視線。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想。

“我什麼都給不了她,不能給她承諾,我也沒有未來。”

“錯誤的感情,一開始就要扼殺掉。”

陳清玉慢慢沿著宮道走著,眼前有沿途的宮燈火光。

他抬頭去看,便見燈火之外,一隻飛蛾正朝著光源飛去,盤旋在火邊,一下又一下試探地撲上前。

明明知道是錯誤的,是沒有結果的,可還是忍不住想去觸碰那團明火。

陳清玉覺得,他就是那隻蛾,蕭南時是那團燈火。

真的舍得嗎?真的能夠無憾嗎?放棄那樣鮮亮的、溫暖的火。

他眼睜睜看見那蛾撲入火中,興奮地扇動翅膀,像被火光吞噬殆儘。

這也是一種幸福。

*

蕭南時回到家中,洗漱更衣後被蕭夫人催著趕緊上床入睡。

她很乖巧的躺到床上,當著蕭夫人的麵雙眼緊閉,雙手交於腹上,看上去像一位安靜如畫的夢中美人。

蕭夫人歎了口氣:“也就隻有睡著了和在外人麵前才這麼端莊。”

說罷,寵溺地幫她掖了掖被角,輕手輕腳出門。

小春對床上假寐著的某人說:【她走啦。】

蕭南時一下子睜開眼,張開雙手,全身舒展開,呆呆地借著昏沉的月色看床頂。

她思緒亂糟糟的,想東想西,可無論想到什麼,最終都會定格於一個湖邊獨立的頎長身影。

她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朝緊閉的屋門處張望了一會兒,然後披了件褂子偷溜下床,來到茶廳的櫃子前。

打開櫃門,取出玉盒,蕭南時坐到軟榻上,很緊張的雙手緊貼盒身。

她蔥指輕敲盒蓋,一會兒又撫摸著滑膩微涼的玉質表層,像是近鄉情怯般遲遲不敢打開盒子。

他會送她什麼呢?

蕭南時心裡有萬種猜測,卻又被她一一否決。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按下寶石做的盒扣,“啪”地一聲,盒蓋輕輕開啟,她攥緊拳頭猶豫了一瞬,還是心中癢癢的打開蓋子。

潔白的玉盒內部躺著一塊圓圓的餅狀物體,亮橘黃色和褐色的光交相輝映,流光溢彩,比她見過最美的月色更加動人。

蕭南時拿起來仔細一看,是一塊花珀。

剔透的琥珀內部炸開無數多細小的花朵,不論是顏色還是形狀大小,都讓她覺得很像桂花。

那遲遲未開的桂花。

——但沒關係,她已然收到了今秋最美的新桂。

不知曆經多少歲月,才能誕生凝結出這樣美麗的、花朵怒放的琥珀。琥珀將時光凝結,讓本該開謝的丹桂不死秋心,永遠的盛開在這個中秋佳節。

是了,今夜是中秋。

蕭南時忽然眉眼彎彎地笑起來。

今夜是中秋,是闔家團圓的時刻。他們見了麵,說了不少話,一起打了水漂,也算是一種小團圓。

她雙手握住圓圓的花珀,抬頭看向窗外缺掉一大半的月亮,伸手用圓珀補在月缺的部分,叫它看上去變得圓滿。

*

深夜的賀府。

賀椒茹從賀夫人房中出來,麵色沉靜。

侍女給她披上披風,小聲怨道:“小姐剛明明表現的很好,聖上滿意,給了那樣多賞賜,夫人卻還是要訓話這麼久。”

“彆說了。”賀椒茹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侍女立馬噤聲。

賀椒茹抬頭看天,歎了口氣。

這樣已經很好了,若不是蕭南時幫她想法用一支戰曲救了場,她此刻還在房中跪著出不來呢。

但賀夫人仍有不滿,無他,畢竟提出想法的人、最出彩的人,依然是蕭南時,皇帝看她的目光,要比看自己時更為滿意。

夫人的評價標準,隻是仰仗皇帝等人的目光。賀椒茹這樣想著,一邊朝自己的住處走去。

“所幸聖上的賞賜很多,給府上眾人分了好些,還剩不少。”賀椒茹對侍女說,“改日風頭過去了,找個黑市賣一些不太紮眼的出去,多換點銀子回來。”

侍女有些惴惴不安:“那可是聖上的賞賜,會不會不好?”

賀椒茹說:“隱蔽點就行。”

奇珍異寶再好,她看見的也隻是它們所代表的那些價格,而非價值。

沒有依憑,姨娘還常年病著,沒人比她更知道真金白銀握在手裡的重要性。

她陷入沉思,不知不覺間路過了賀頌聲的住處。

裡麵似有吵嚷聲,賀椒茹愣了片刻,還是走進去。

賀頌聲最近被禁足著,滿心煩悶,每日躺在床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此刻坐在床頭,正在對侍女發脾氣。

“我隻是被禁足了,又不是像後宮娘娘一樣打入冷宮了!”她大叫著,“人家樨妃娘娘當年兩次進出冷宮,如今照樣風光;

我隻是被關在這院子裡,你就如此狗眼看人低拿喬我,這婢女你是不想乾了?一身小姐病!”

看到走進屋內的賀椒茹,賀頌聲眼淚一下子飆出來,向她哭訴道:“三妹!”

“你快來看看這個壞心眼的丫頭!我被禁足以來,她處處陽奉陰違,還挑我的刺。

前幾日說夫人叫我不要貼秋膘、給我送最清湯寡水的飯食我都忍了。”她委屈又怒火中燒地說,“剛剛我醒來,想在院子裡走走,叫她幫我取衣服來換,她居然讓我就安心在床上躺著,三妹,你說這!”

那個侍女自知理虧,一看是夫人身邊的紅人三小姐,立馬低頭跪下,連聲認錯。

賀椒茹給了自己的侍女一個眼神,對方頓時心領神會,將跪著的侍女拉出去處罰,順便殺雞儆猴。

她還是不放心,用帕子給自憐自艾起來的賀頌聲擦了擦眼淚,細聲講著一些馭下之道。

賀頌聲借著她的帕子擦乾眼淚,忽然抬頭問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蠢?”

還不等賀椒茹回答,她便又說:“我都聽說了,三妹妹你今日在宮宴上大放異彩,還和蕭家的小姐一起演奏了名曲,皇帝給了好多賞賜。”

賀椒茹知道賀頌聲一直和蕭南時不對付,當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含糊地應著。

賀頌聲似是看出她所想,低聲嗤笑了一聲,說:“和蕭南時合奏的感覺怎麼樣?她很厲害吧。”

賀椒茹還是決定實話實說,她點了點頭,讚歎道:“蕭小姐的琵琶一絕,與我琴音的相性也很好。”

老師說過,交友就如高山遇流水,聞弦音,知雅意,觀人心。她從前並未覺得,可是琴瑟和鳴,倒第一次意識到以琴會友的奇妙之處。

雖然話都沒說上幾句,但器樂交奏之間,好像已談儘千言萬語。

賀頌聲說:“我就知道。”

“隻要是見過、接觸過蕭南時的人,都會喜歡她。”她淡淡地說,語氣有些尖銳。

賀椒茹不知道她怎麼突然說這般不符合她調性的話,忙牽住她的手。

賀頌聲又說:“所有人都知道,賀頌聲討厭蕭南時。其實不是。”

“與其說討厭她,不如說我好嫉妒她。”她說,“蕭南時什麼都好,出生就是全府上下期待的掌上明珠,過了這麼多年,丞相還是隻有夫人一個女人,她也還是獨女。”

“父親是朝廷大官,母親來自名望最盛的書香世家,關係最好的表姐是近兩年最得皇帝重用的容家人。她卻被保護的那樣好,絲毫不用關注這些大家族間的彎彎繞繞。

不是蠢到一無所知,而是壓根就不用知道和了解。”

“她多厲害呀,從小便做什麼都好。”賀頌聲意味不詳地說著,聲音喑啞,“所有人都誇讚她,但所有人又都知道,她就算沒這麼優秀,也能活得很好。”

賀椒茹握住賀頌聲的手緊了緊。

她隻能乾巴巴地說:“原來……你待她是如此想法。”

賀頌聲反問她:“你就沒有麼?討厭她的情緒。”

“大家都說我整天找她麻煩是因為我傻,但我哪裡忍得住呢?看到她命那樣好,我就是想去刺兩句,我就是嫉妒啊。”

“而且我不傻才怪呢。”賀頌聲嘲諷道,“夫人需要一個紅臉,來襯托你們這些個白臉。我學東西慢,自然就被她挑中。

她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聽到過她對教我的先生說不必認真教,給我的課業也聊勝於無。”

賀椒茹震驚地瞪大雙眼,一時間忘記接話,過了好久才說:“竟是如此!”

“她竟是如此。”她喃喃道,既有種蒼涼,卻又覺得在意料之中。

賀頌聲不吱聲了,隻是玩著賀椒茹的手指,忽然小聲說:“三妹妹,答應我件事好不好?”

賀椒茹本能地看向她,問道:“什麼?”

賀頌聲深吸一口氣,語氣嚴肅起來。

“如果有的選,彆嫁給太子,或者十皇子。”

第69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6

賀椒茹睫毛顫動, 將手從賀頌聲手中緩緩抽出來,低聲說:“你也知道夫人的盤算了。”

“我又不是真蠢。”賀頌聲說,“回回我們一同出去, 歸家的時候總是要和你分開走,結果你每次都遇上不靠譜的事,會被十皇子或者太子府的車輛送回來……

稍微一想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麼緣故。”

賀椒茹麵上躁紅,雖然並非她自己所願,可確確實實是上不得台麵的事情,讓人無比羞愧;

況且, 連二姐都發現了的事, 聰明如陳清玉那樣的人, 肯定也能發現。

“你聽見我的話了麼?”賀頌聲問, 再次強調, “我覺得,儘量不要嫁給皇室那幾個。”

“怎麼突然說這個?”賀椒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而是避重就輕。

賀頌聲默不作聲,很久以後才說:“總之嫁入皇室絕不是什麼好事情,尤其是如今他們爭來爭去的時候。”

賀椒茹摸摸她的頭,寬慰道:“他們爭他們的,你彆總想這麼多。”

賀椒茹往日裡最是張揚跋扈,就算心裡有計較,也斷不會這樣說, 看來這次禁足實在是將她憋壞了。

賀椒茹這樣想著,又聽見賀頌聲說:“就算夫人一定要你嫁他們中的一個, 那也一定得選太子。”

賀椒茹一下便想到了湖邊那兩道相配的身影, 搖了搖頭問道:“為什麼?”

“雖然父親母親不看好他, 但我覺得吧, 太子終究是太子,萬一哪天皇帝……”

賀頌聲正分析著的小嘴一下子被賀椒茹捂上,她支支吾吾了幾聲,咽下未說出口的大逆不道的話,轉而說道:“而且十皇子那個紈絝,怎麼能和那位太子殿下相較?也不知道父親母親怎麼想的,居然也押寶了他,害你兩邊跑。”

要她說,太子和十皇子簡直是雲泥之彆,一個是天上雲、雲間月,一個是整日裡隻會喝酒打架鬥蟋蟀的混世魔王,孰優孰劣,難道有懸念嗎?

賀椒茹歎了口氣,沒有回話。

如果有的選,她也不想嫁。男人有什麼靠譜的?可她不是像蕭南時那樣得天獨厚的獨女,這裡是賀府,就注定了不會養她當個閒人。

她好像理解了一些賀頌聲口中“嫉妒”的情緒,而更多是羨慕。

*

翌日。

烏始挐急匆匆地起床洗漱,準備進宮見皇帝。

約定好的時間就要到了,他起的太遲,狼狽不堪。

烏尼雅從她住的偏殿走出來,看上去穿戴整齊得體。她站到烏始挐麵前,一邊幫他整理行裝,一邊若無其事的問道:“哥哥今日進宮麵聖,若覺得無聊,不妨把我帶上?”

烏始挐不以為意:“你?你個女人能做什麼,老老實實在這兒呆著,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烏尼雅在心裡狠狠呸了他一下,表麵上露出恭敬的笑意:“那哥哥慢走。”

她像是想起什麼的說:“哥哥今日還要不要給蕭小姐送禮物了?我可以去幫你采購,正好最近我結識了幾位中原女子,她們知道京城裡的姑娘們最愛什麼。”

烏始挐腳步停了一下,想到昨天在宮宴上被反複打臉後的難堪,麵色陰狠:“那個給臉不要臉的貨色,她也配?”

說完,他大步流星地向門外走去。

烏尼雅輕蔑的白了他一眼,一旁的侍女走到她身邊說:“公主,看王子這樣子是不喜歡蕭小姐了,這可怎麼辦?”

“您費了那麼多口舌才讓他對蕭小姐窮追猛打,如今他在京中的風評已經很差,丞相一派更是厭惡他。”侍女直率的擔憂道,“他這下放棄了,那邊態度自然也會和緩下來,他一旦和中原這邊處好關係,您想上位就更難了。”

烏尼雅垂下眼眸,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她沒有告訴侍女的是,其實除了敗壞烏始挐的風評之外,她想讓他追求蕭南時最大的原因,其實是希望蕭南時那個老神在在的邪祟能真的把他克死。

至於蕭南時會因此受到怎樣的牽連,她也未曾擔心,左不過是一個不相乾的人,噢不,是不人不鬼。

這時,一個灰衣人影突然從天而降,對烏尼雅畢恭畢敬地說:“公主,屬下打聽到今日午後蕭府的小姐會前去寶華寺祈福。”

烏尼雅盯著他若有所思,倏爾眼神發亮:“有了!”

她喚那個灰衣下屬上前,對他耳語幾句,露出一個誌在必得的微笑。

*

政殿之外。

烏始挐疾步走著,正好遇上了同樣前來見皇帝的陳清玉。

隻見陳清玉一身白衣翩翩,容顏如玉,身姿挺拔,渾身上下充滿著矜貴的禁欲氣息,宛如一塊上好的溫雅美玉。

烏始挐平日裡最瞧不起這等文雅之士,認為文縐縐的都是些軟蛋廢物,卻在陳清玉麵前大聲說話都不敢。

先前打了幾個照麵,他見陳清玉表麵上溫潤有禮,好像脾氣很好,什麼都可以包容,故而在他麵前逐漸放肆起來;

後來,大小事宜屢屢受挫,談判過程也一波三折,他才知道陳清玉在政務上手段了得,不可隨意招惹。

尤其是在將軍府那次賞菊宴之後,陳清玉如同一隻笑麵虎一般給他找各種茬,搞得西域隨行的能臣都對他怨聲載道。

烏始挐隻得收斂起隨性的做派,按照中原的禮節給陳清玉行了個禮:“見過太子。”

陳清玉微微頷首,對他做了個“請”的姿勢,二人前後走入殿中。

皇帝坐在龍椅上,看向來人,坐直了些。

他刻意沒有出聲,先晾了他二人一會兒,陳清玉處變不驚,烏始挐卻驟然感到一陣壓力,有些急躁的開口:“皇帝今日約本王子來,是要談談貿易交通的事了麼?”

皇帝還是沒說話,他給陳清玉遞了個眼神,陳清玉心領神會,對烏始挐和煦一笑:“彆心急,王子,今日大臣們都不在,我們先暫且初步做個交流。”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唱白臉,皇帝唱紅臉,再加上剛進門時皇帝刻意流露出的威壓氣氛,烏始挐實在招架不住,原本心裡想的合作談判被他們繞得雲裡霧裡,最後演變成了他單方麵的退讓。

彆說是之前盤算的娶個公主或者高門小姐回西域了,除了必要的種子和物資,他連個子兒都帶不走。

烏始挐心裡泄氣:早知道就帶上大臣了;但他又很快否認這個想法。

如果讓大臣來,豈不是顯得他這個當王子的很沒用?!

末了,還不等陳清玉主動提起,皇帝就開口問道:“聽聞王子對我中原女子很感興趣?”

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場三人都知道他指的是蕭南時。

烏始挐本來就心氣不順,此刻聽了這話,更仿若吃了一口蒼蠅般負氣說道:“我有嗎?”

若說之前是想征服她、馴服她,那麼現在就是憎惡她。

這麼會有蕭南時這麼不知好歹的女人?他堂堂王子都這樣以禮相贈了,她難道不應該感恩戴德地羞答答應下嗎?

不僅她,這中原眾人都因此對自己冷眼相待,真是豈有此理!

他沉聲補充說:“或許剛來你們中原是覺得這兒的女子新鮮吧?但如今看來,也就那樣,沒什麼了不起的,嗬!”

麵對他挽尊式的說辭,皇帝和陳清玉對視一眼,都有些無語。

陳清玉餘光瞥向烏始挐,辨彆著他話中的真偽,確認他神情不似有假後,鬆了一口氣。

他雖然不覺得蕭南時眼光會差到看上這個蠢貨,蕭丞相夫婦愛女如命,也不會將她嫁到西域,甚至自己也會百般阻撓。

但隻要想到她會被這樣一個粗俗無禮的家夥惦記纏住,就心中憤然。

他忽然想到,憤怒對他來說已經是太過陌生的情緒。

好像從有記憶開始,就在被迫學著去接受一切。他是包容的,是接納的,一開始有過委屈,但從來不敢生氣,不敢產生憤怒。

大家也都說,太子殿下脾氣最是好,性格溫文爾雅,從未有人見過他動怒。

沒有怒氣,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也失去了悲傷,他隻是一個行走的軀殼,空殼之下是腐爛死寂的七竅,本該早就死去。

他二人走後,賀貴妃從內室中施施然走出來。

她走近書桌幫皇帝研墨,繼而開口道:“我方才在裡麵不小心聽見烏始挐王子最後說的話了。”

“最後?”皇帝把賀貴妃摟到懷中,回憶道,“噢,你是說他自證對蕭小姐無意那些話。”

賀貴妃對他的親密舉動生出一閃而過的嫌惡,接著立馬勾起唇角,美眸柔情似水的接話:“是呀。”

“教臣妾好生鬆了口氣呢。”她說,“若是王子在這麼糾纏不休下去,將蕭小姐名聲壞了,臣妾真是替蕭小姐不值!”

皇帝刮了下她的鼻梁,寵溺道:“替蕭小姐不值,還是替我們的聞兒不值?”

賀貴妃撲入他的懷裡,甜膩膩地說:“自然是都不值!”

“蕭小姐才學過人,端莊溫婉,聞兒那般調皮不知事,自然得靠蕭小姐這樣的好女子才能鎮一鎮、管教一番。皇上答應過臣妾的,要將蕭小姐許給我們聞兒,可不許反悔!”

皇帝看著心愛的女子在自己懷中如此撒嬌,頓時也將之前暗暗提過此事時蕭丞相嚴肅反抗的態度置之腦後。

在他看來,他們的聞兒雖然年紀小不懂事,但其餘樣樣都是個頂個的好,假以時日,就算蕭丞相不同意,蕭南時一個閨閣小姐,怎會瞧不上他聞兒?

他信誓旦旦的保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蕭小姐是如今京城中最好的女兒家,朕自然是要把她的婚事留給我們的寶貝兒子。”

賀貴妃猶且不放心,確認道:“千真萬確?皇帝可不要轉頭將蕭小姐這最好的人,留給你的太子兒子了!”

皇帝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來陳寶聞前麵還有個地位更尊貴、和蕭南時更匹配的太子,他皺了皺眉,卻聽賀貴妃又說:“陛下您還記得我們的龜年麼?……他和聞兒是那樣像,若他還在,說不定他才是和蕭小姐最配的人——”

皇帝立馬說:“好了,彆想了。朕答應你。”

“蕭家小女,既得你看重,也是她的福氣,不日朕就找機會和蕭家通口氣,賜了這門婚事。”

殿門外,折返回來的陳清玉意外聽到這段談話,怔怔立在門前,像一塊凝固了的冰,僵硬冰涼。

他也忘記了自己回來的原因,麻木地挪動腳步,朝宮門外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和姿態回到太子府,回府後便徑直去了書房,將自己鎖在房中,開始辦公。

繁瑣的公務是一劑麻藥,陳清玉手中的筆一刻未停,右手懸空寫字整整一個下午,連飯都沒有吃,也絲毫感覺不到疲累。

他開始不受控製的想,這樣會不會也很好?

畢竟他什麼都給不了她,而陳寶聞有父皇和賀家在背後撐腰,千嬌萬寵,可得到的保障毫不遜色於他;

而且如果蕭南時真的想要一個家庭,那麼那個人怎麼也不會是他這個尋死之人。

可若不是他——可若不是他,陳寶聞那個小孩子心性的家夥,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能照顧蕭南時呢?

而且他驕縱慣了,從來不服軟,萬一他欺負了蕭南時怎麼辦?

……他浮想聯翩,愈發放不下。

明明不該奢求,明明想好了要終結生命,卻突然間發現內心如此掙紮。

陳清玉半晌再落不下一個字,筆尖的墨汁滴到紙上,洇出一片難看的墨漬。

“不好了,殿下,殿下——”

雲七忽然門都未敲地闖入屋內,一個滑跪在地上,大聲稟報。

陳清玉來不及放下手中的筆,眉頭微皺,便聽見雲七接下來令他大驚失色的話語。

“蕭小姐她!”

雲七上氣不接下氣,連稍微喘口氣的餘地都沒有,十分焦急地說。

“她出事了!”

【📢作者有話說】

晚上還有一更

第70章 高門貴女x厭世太子 17

◎第三十計◎

“啪!”

陳清玉手中的枯筆瞬間滑落, 掉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僵直了一瞬,立馬回過神來, 雙目中滿是焦灼之色,一邊走向門口一邊急急問道:“何事?”

雲七彙報道:“蕭小姐今日本打算去寶華寺,烏始挐王子不知從何聽說了消息,從宮中離開後本是去了花樓,沒過多久就駕車去追她,還揚言要讓蕭小姐付出代價。

……十皇子聽見此事, 特來告訴太子。”

他的話裡有許多值得深究的地方, 但陳清玉此時隻關注蕭南時的安危, 無暇思慮其他:“她現在在哪?”

雲七立馬心領神會:“蕭小姐她們現在應該是在去寶華寺必經的山路上, 屬下已經派人去追了。”

他頓了頓, 補充道:“……隻是,烏始挐王子的馬車也應該已經快追上去了, 而且蕭府的馬車不知為何走的是最遠而崎嶇的那條路,我們的人還沒有發現蹤跡。”

陳清玉這時已經快步走到府中的馬廄,牽出一匹雪白的駿馬,翻身躍上,自責又懊惱地攥緊韁繩。

烏始挐……

他平日裡清潤溫和的眼眸一片冰冷,染上嗜殺的意味,仿若陷入無窮無儘的阿鼻地獄。

若蕭南時被烏始挐所傷, 他不會放過自己,更不會輕饒了烏始挐。

與此同時。

蕭南時坐在顛簸的馬車裡, 悠閒地欣賞著窗外由熟悉逐漸轉為陌生的風景。

以往去寶華寺都是走彆的路, 今天的車夫倒彆有興致呢, 選了這條偏僻的小道。

雖然路途上抖了些, 偏了些,但人跡罕至之處,景色格外優美,秋日的紅楓林鬱鬱一片,像人間的流霞,燒紅溢彩。

“可惜了呢。”她今日沒有帶書,也沒有帶些刺繡之類的小玩意兒打發時間,隻得和小春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原本是想要順路去首飾坊給這花珀選個形製,做成什麼的。”

她珍惜的撫摸著香囊的紋路,摸見裡麵裝著的鼓鼓的花珀觸感。

但車夫既然要走這條道,並不路過那家京城最好的如意首飾坊,她也便不說什麼,由他去了。

馬車漸漸由顛簸變得趨於平緩,似乎走到了一片平地,越來越緩慢,最後停了下來。

蕭南時掀開車簾,四處張望了一下,目光在某處多停留了一會兒,又慢慢移開。

這裡並不是寶華寺的所在,而是一片雜草遍布的林地。

她叫了兩聲車夫,清脆的聲音在林間回蕩,卻並無人應答。

這裡看上去人煙稀少,特彆適合將人特意帶到此處,畢竟沒人看見,想做什麼也好下手,事後還好摘乾淨。

她正想著,不遠處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接著蕭南時便聽見一個粗獷而熟悉的討厭聲音,不懷好意地含笑開口。

“你們中原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烏始挐下馬,張開雙臂大搖大擺地向蕭南時所在的馬車走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他得意地一笑:“蕭小姐,在這裡遇見你,我們真有緣啊。”

卻見馬車之內,蕭南時垂眼看他,目光平靜如水,沒有絲毫他想象中的驚慌失措。

她撫了撫秀發,順便摸了一下盤發用的銀色發簪,語氣和緩:“是啊。”

“有緣。”

*

幾個時辰之前。

蕭南時一身淺綠色衣裙,披著織錦的白色金線披風,頭發用一根銀白色簪子精致地挽在腦後,愈發襯得嬌顏白玉無瑕,端莊周正,整個人舉手投足間都透露出極致的優雅。

她手中握住一個墨綠色錦繡香囊,盯著上麵的玉兔丹桂紋飾瞧了一會兒之後,才頗小心地將香囊係於腰間。

仔細看過去,香囊裡還鼓鼓地塞著什麼東西,剛好裝下。

今天她打算去趟寶華寺,一則近日來換季轉涼,她想去給父母求個平安符;二則容嫵表姐近期在備孕,她聽聞寶華寺求子也很靈驗,容嫵不好意思去,她幫她上一炷香也是好的。

三則……

蕭南時跟著下人往門口走,手若有似無地摸了摸香囊。

三則,如果那佛祖真的那麼神通廣大的話,她也想去問問和某人相關的心事。

【不對。】小春忽然警惕地在她耳邊說,【今天不能去。】

蕭南時一怔:“怎麼了嗎?”

小春自上次湖邊被偷聽一事後,就對周遭的風吹草動格外警覺,此時探查了一番,立馬說:【你要出行的事沒有刻意隱瞞,被西域那夥子知道了。】

【他們打算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把你拐到京郊的一個偏僻地方去,讓烏始挐報複你!】小春雙眼冒火地說,【什麼人啊這都是,都瘋了嗎?】

“報複我?”蕭南時覺得可笑,“他想怎麼報複我?”

小春說:【不知道。但聽談話的意思,不是強占了……就是恐嚇你之類的,啊!烏始挐這個人渣!】

【你快彆去了!!】

蕭南時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正好行至門口,原本應該停在這裡的馬車卻不見蹤影。

侍女疑惑地上前問詢一番,才回來說:“小姐,府裡的馬不知為何吃壞了肚子,跑不了了,他們正在府外找車夫,說是恰好尋到了,很快就來。”

小春翻了個白眼:【哇,南時你看,他們做得好低級啊,生怕彆人看不出來這裡麵有詐,這不就是想讓你坐上他們準備好的馬車嗎?】

蕭府的馬突然全出了問題,這時候又及時出現一對可以趕路的車夫和車馬,都不用它操心,這等巧合,蕭南時要是真能坐進去,那才是……

蕭南時對侍女盈盈一笑:“好啊,我等一會兒就是了。”

【姐姐!】小春不明所以,圍著她轉圈圈,【你彆不信我說的話……】

“我相信你呀。”蕭南時很認真地說,“就是因為相信你才要去的。”

她狡黠一笑:“你知道《三十六計》的第三十計是什麼嗎?”

小春不知道,但它善於查找資料,立馬搜索了一番:【反客為主?】

蕭南時點點頭,望著從遠處趕來的陌生車夫,眼底溢滿期待。

她忽然對侍女說:“雖說是秋天,寶華寺在山上,依然多蚊蟲,你去我書桌旁那個屜子取裡麵的布袋來,我帶著驅蟲用。”

侍女連聲應下去取,回來以後,幫蕭南時掀開車簾,扶她上去。

蕭南時上了車便轉過頭說:“不必跟著我了,若母親問起來,就說是我想給她一個驚喜,差你們留下來守著防止她去尋我。”

侍女很擔憂地看著她:“小姐……”

蕭南時麵上嚴肅起來,流露出名門閨女風範的威嚴,侍女隻好低下頭退後。

門簾合上後,蕭南時坐下來,鬆了口氣。

他們尋來了車夫,倒方便了她行事,不用顧忌如果自己“遇難”,那原本隨性的府中下人難逃責任,定會被好一通處罰。

如果為了報複回去了結私欲,讓府裡的下人們受到牽連責罰,那她才不願意呢,烏始挐,他也配?

……

“和我有緣。”

烏始挐剛聽見蕭南時說完上半句話,勾起一個色眯眯的笑容傾身上前,就猝不及防聽見她的下半句:“你也配?”

他麵上猙獰了一下,想到那車夫特意說了,定將她帶到荒無人煙之地,又仰天大笑:“蕭小姐如今倒是不裝淑女小姐了?哈哈,但你嘴上再怎麼厲害也沒用,如今你要是想好皮好肉地走出這裡,跪下來求求我怎樣?”

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原本都準備將蕭南時這塊香餑餑棄之腦後了,今天在皇帝太子麵前才說了那番話,轉頭卻聽屬下說有個天大的好機會,千載難逢,隻等著他將這個小妮子馴服身下!

蕭南時見他靠近過來,往後退了一下,捏住鼻子仿佛來人很臭的樣子嫌棄開口:“就憑你?”

她著重強調:“我的手下敗將?”

她不說還好,一說這四個字,烏始挐立馬發了飆,怒目圓瞪,就要撲過來。

蕭南時輕輕一晃,烏始挐眼前頓時發黑,反應過來之後已經見不到她的蹤影。

“人呢!??”

他咆哮道,左顧右盼,忽然右耳動了動,似乎從身後聽到了隱約的腳步聲。

他沒有打草驚蛇,而是打算趁其不備突然回頭,也來不及思考為什麼車裡的人突然到了他身後,大聲喝道:“你這個——”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麵前空空如也,隻有滿地的雜草,還有一條條或直聳或歪斜的樹。

寂靜的林子裡響徹著他粗沉的回音,一聲一聲連綿不絕,生出詭異的氣息。

而蕭南時宛如人間蒸發一般,從他眼前消失不見。

烏始挐很大力地跺了跺腳,氣急敗壞地重重敲打著馬車:“你給我出來,人呢!!”

蕭南時就站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仔細湊過去看了看他手掌心因為敲擊馬車而產生的粗糙紅紋,搖搖頭歎氣道:“真笨,找不到人就拿車撒氣,除了把手打紅還有什麼用呢?”

小春暗道:【是沒用啊。本小春大人親自製造出的幻像讓他看不見你,他做什麼都沒用好吧。】

它望著抓狂恐懼、四處尋找的烏始挐,和在他麵前雙手撐著腦袋看笑話的蕭南時,突然覺得她的決定沒錯。

烏始挐特地挑了個沒人的好地方,真是給她們做了嫁衣裳。

這要收拾起來,也太方便了吧?

蕭南時也是這麼想的,以往在大家麵前,尤其是在父母麵前,她既不愛出風頭,也懶得去糾正自己在他們心中嬌柔端莊的小小姐形象,怕他們擔心或是因此加強對自己的鍛煉培養,所以麵上還是知書達理、規規矩矩的;

這下嘛,都說了荒無人煙,沒人看得見……

那簡直十全十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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